第 92 章

這書生循聲看去，看見潤玉之時，下意識屏住呼吸，隨即看見潤玉與夢曦的親密姿態，明白兩人的關係，連忙朝潤玉拱手行了個禮。

他卻沒能看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起便有霧氣一般的黑色怨氣滲出，若非潤玉腰間金蓮還發著光，此刻恐怕早就如之前一般成了個黑球球。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嗎？”夢曦皺眉看着那快速散發的怨氣。

“我不記得了，我明明在科考的路上，準備入京考取功名，光耀門楣，然後讓娘親享福……”

旁邊冥主聞言走上前來看了會兒書生，皺眉想了會兒道：“天後娘娘，這是個新死鬼，死因與流寇有關。”

那書生聽見冥主對夢曦的稱呼，眉頭一跳，本就謙卑的姿態忍不住更低了些，後退一些拉開距離，話也不敢說了——他剛剛沒注意，此時忽然就明白夢曦和潤玉的身份了。

冥主注意到潤玉思索的模樣，連忙走到潤玉那一邊，有些期盼地看向他：“陛下，您看我這冥界如今該怎麼辦？”

“怨氣由心而生，只靠彼岸花吸收只能說杯水車薪，治標不治本。”潤玉看着那幾個勾魂使者拖着巨大的怨魂往河邊的彼岸花叢走去，雖然越靠近彼岸花，怨魂身上怨氣越淡，可不過片刻便又有源源不斷的怨氣生出來。

“還是需要疏解他們心中怨氣才行。”潤玉摟着夢曦，一時卻也想不出個完備的辦法。

夢曦稍稍靠近潤玉，依偎着他，目光看向那書生：“你死前有什麼心愿沒有完成？”

“沒能光耀門楣，沒能讓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低着頭的書生不自覺地說出這樣的話，身上的怨氣隨着他的話語愈發濃重，“為什麼死的是我？那群流寇燒殺擄掠，作惡不斷，怎麼就能長壽？憑什麼？憑什麼？”

潤玉無時無刻不在注意着夢曦這邊，他看着此時滿懷怨恨的書生，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若是給你機會，讓你看見那些流寇的下場，還有你母親的情況……”

翻湧的怨氣忽然停滯一瞬，書生眼中自發出現一絲清明，急切地衝到潤玉面前，跪地祈求：“我想看看娘親，她若是知道我死了，如今不知會如何，我想看看她現在好不好，可以嗎？”

潤玉看着這書生身上的情況，試探着答應下來：“可以。”

怨氣猛地停滯下來，這書生變得安靜下來，不住鞠躬道謝。

忽然，不遠處此起彼伏的怨魂嘶吼聲也是一靜，陰風陣陣，怨氣瀰漫，無數怨魂忽然開始移動，如潮水一般朝着潤玉這邊湧來。

潤玉和這書生的對話並未刻意掩蓋聲音，不管是近處還是遠處的怨魂都隱約聽見了這對話。這滯留冥界的幽魂，無一例外，心有執念不肯放下。

所謂恨者生憤，愛能生怨，這些怨魂心懷不能割捨之愛，不願遺忘之故人，卻又因為沒能好好道別，亦或是牽挂憂心，所以生怨。這時候隱約聽見潤玉答應書生，能夠令他見親人一面，再是如何被怨意沖昏頭腦，此刻也免不了清醒幾分，朝潤玉湧來。

夢曦見潤玉答應了這書生，沒多問他想怎麼樣，只是隨口一句：“需不需要我幫忙？”

潤玉轉身對着夢曦一笑，稍稍彎腰臉頰貼着夢曦的臉，蹭了蹭：“需要。夢曦有沒有這樣的法器或是陣法可以讓他看見想見的人？”

夢曦伸手輕輕推開他，思索了一會兒，翻動鐲子裏的那些東西，半晌后擺手：“沒有，不過材料齊全，現場煉製一個也是可以的，我帶了火。”

“好，只是會不會太辛苦？”潤玉目光劃過她腰身，見她神采奕奕，聞言還瞪了自己一眼，便沒再多話。

冥主聽着這對夫妻的對話，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剛剛似乎是在撒嬌的天帝陛下身上，唇不自知地動了動，他悄悄挪到穗禾身旁，低聲詢問：“這陛下和天後娘娘，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穗禾自來了冥界之後，目光就一直在移動，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此時聽見冥主詢問，她轉頭快速瞟了眼帝后，又很快移開目光：“冥主早些習慣就好。”

很快眾人也察覺到周圍的不對，雖然怨魂來得無聲無息，只是勾魂使者還拿着鎖鏈跟在這些怨魂後面，鎖鏈碰撞，叮叮噹噹地響。

夢曦和潤玉掃視一眼周圍的黑暗，不由皺起了眉。

冥主也是感覺到了周圍的異常，連忙引着潤玉幾人前往冥王殿，雖然隨着他們的移動，這些怨魂也在移動，可是他們竟沒有遭到攻擊。

那書生自潤玉答應他起，便一直眼巴巴地跟着潤玉，安安靜靜地很是聽話，一副生怕潤玉反悔的模樣。

到了冥王殿，夢曦拿出存火的小鼎，取出幽冥寒焰，這朵火焰她甚少使用，上一次用它，還是利用它讓旭鳳“母債子償”。

潤玉對於這朵火焰也有所耳聞，雖然不曾親眼見到旭鳳是被夢曦如何懲罰的，當還記得當時旭鳳傷重，便是如今也還沒有恢復，一時都不由有些晃神，一眨眼竟是幾年過去了。

“做個水鏡吧，可以嗎？”夢曦側眸詢問地看着潤玉。

“都隨你。”

為夢曦辟出一處空間讓她專心煉器，潤玉轉身出門看見冥主，當即找上他商議如何消除這些怨魂心中怨氣。

幾日過去，穗禾一個人，戴着夢曦給她的葉子，在空空蕩蕩、寸草不生的冥界裏閑逛，目光一個接一個地略過那些怨魂，她在找人。

只是冥界的怨魂太多，且一個個都被怨氣包裹着，她找了很久都沒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忍不住鬆了口氣安慰自己似的自言自語：“或許，他轉世投胎了？”

旁邊的兩個怨魂正在打架，一個勾魂使者在這兩個怨魂之間穿梭，悄悄點火激怒兩隻魂，試圖漁翁得利。

兩個怨魂腦子本來就不太清楚，這時候被激怒了，只一味用怨氣砸對方，根本不注意有沒有砸到。

而穗禾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冥王殿走時，根本就沒注意到那打架的怨魂的情況，幾團怨氣接二連三地朝她砸過來，雖說有葉子保護，她沒真的受什麼傷，可怨氣觸碰身體時生出的那股怨艾卻影響着她，她忍不住紅了眼眶，獃獃站在原地。

片刻之後，背後卻沒有怨氣再砸在她身上，有人擋在了她身後。

“滾！”沉悶的好似雷響的聲音低低響起，一團怨氣砸向打架的兩隻魂，把他們趕走了，隨即他自己也想離開，卻被捉住了衣擺。

“爹，是您嗎？”穗禾一聽見那有些熟悉的聲音，就轉身看向了擋在自己身前的怨魂，怨魂被包裹在怨氣里，那身影她卻覺得有些熟悉。

“你認錯人了。”南平侯扯回自己的衣角，直直地往前走，可是他還在這冥界沒有轉世，瞧見穗禾受傷就忍不住出來，已經說明了什麼。

由愛生怨，怨氣不散，所以終年在冥界遊盪，他到底舍不下女兒。或許是自己被此生唯一疼愛的女兒殺死的時候，聽清楚了她說的話，他自欺欺人一般，總覺得殺自己的是天上的神仙穗禾，而不是自己的女兒穗禾，所以他怨自己的女兒卻不恨，恨的是神仙穗禾。可看着穗禾受欺負，他又忍不住出現。

穗禾抓着南平侯不放，她本以為他已經轉世了的，沒想到他還沒有，既然沒有，她便想補償：“爹，當年是我大逆不道，是我的錯！您怎麼恨我都是應該的，只是，只是我想補償您，您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南平侯沒理她，轉身繼續往前走，穗禾顧不得其他，連忙跟上去。

這邊，潤玉這幾日考察冥界地形地勢后，已經和冥主商量得差不多了，着手開始準備建立冥界的秩序。冥界這麼多年來動不動就怨魂擁塞，怨氣滿溢，就是因為沒有一個完整的實用的秩序，全憑冥主和冥界為自救而生出的勾魂使者靠着本能維護冥界穩定。

潤玉仿照天界門庭，根據冥界具體情況設立鬼差職務，構築一個基本框架，至於職務鬼選，由潤玉現場幫忙甄選一些穩定局面后，餘下的都由冥主自己選擇裁奪。

冥界甚為寬廣，冥主之下，暫設八方閻羅，掌管由冥王殿為中心分割開的八方地界，八方閻羅之下又設緝魂官、勾魂使、掌魂簿等職，冥主親自管理忘川，掌控輪迴，設置渡魂使輔助，又另外設置了獨立出去的判刑司，對冤鬼孽魂定罪懲罰。

潤玉又從夢曦丟給他的那些法器里，選出兩個合適的，交予判刑司，至於這判刑司之長，他思索片刻便從天界揪了個名為正英的神仙來，他的人與他說名字一般十分接地氣，性格也與名字一般剛正不阿，甚至有些死腦筋地板正，只是天界各職人滿，他這才被遺留下來。

天界並未特意設置懲罰機制，若有犯錯的仙人，按照天規懲罰就是，是以這正英仙人的正直在天界並無用武之地，這冥界特意設立判刑司，也正需要他這樣正直到有些板正的人來監管。

正英仙人是從凡間升仙的，據說成仙之前就是個正直得惹小人生恨的人，之前潤玉選了他，卻沒給他安排職務，他正閑得發慌，接到潤玉的調令時，他看了兩眼便高高興興地收拾包袱來冥界了。

“正英仙人是凡人得道，掌管這冥界判刑司，若有不妥之處，冥主也要適當教導。”潤玉看着冥主道。

“是。”冥主如今對天帝可算是心服口服，他掌管冥界這麼多年，都沒將冥界這些怨鬼孽魂理清楚過，潤玉來了不過幾天，就給他分理明白。

潤玉也是沒有想到，冥界連一個完整的秩序都沒有，還需要他從最基本地開始構築。

這也不能怪冥主，冥主是應冥界的需求而生，雖生而知之，可他其實啥也不太明白，習慣性憑藉本能壓制冥界幽魂，就連之前遞摺子朝天界投降，也還是冥界隱隱約約給了他指引，他才這麼做的。

正英站在下面，心裏有些興奮，他升仙之前，在凡間的職務正是大理寺少卿，因為為人剛正不阿，連皇上都能頂兩句，得罪了許多人，不過他孑然一身，無親無友無妻無兒，死了也不甚在意，也沒想到自己死後還能成仙，如今被潤玉安排到這冥界判刑司，未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他可是太滿意了。

夢曦出來時，潤玉都已經開始甄選八方閻羅，好在冥界怨魂多，幽魂也多，不想再轉世投胎的幽魂更多，從這麼多幽魂里選出適合掌管一方地界的魂容易也不容易，參考天界之前酌選仙人的方法，潤玉很快就選出來八個合適魂選，將八人過去的感情記憶抹去，只留下原本的性格與學識，他們便是最合適最公正的閻羅。

之後如法炮製，將近乎半數的職位填補，冥界很快運轉起來。也正是潤玉定下這八方閻羅和一些職位魂選后，冥界一陣山搖地動，自冥王殿為中心，無形的界限出現，八方閻羅自覺身上似乎出現了什麼限制，可一時之間實力又大漲，他們也就不甚在意了。

冥主對於冥界發生的變化最了解，八個方向出現八座宮殿，規制形貌只比他這冥王殿小一些，而且就在他們眼前，冥王殿旁邊出現一棟兩層高的與塔相似的建築，而冥主清楚地知道，這就是一座塔，底下還有整整三十六層沒有顯現出來，而且這塔與那八座宮殿和他的忘川有着奇異的無法言說的聯繫。

夢曦站在潤玉身邊，目光掃過冥界，也不知她看見了什麼，轉身抱住潤玉，誇讚道：“夫君，你好厲害呀！”

“你看見什麼了？”潤玉原本也是在看着這座兩層高的建築，聽見夢曦的話忍不住紅了耳尖，有些好奇地看着夢曦。

“我看見，你建立了這裏的秩序！真厲害！”夢曦也沒想到，潤玉雖然沒有掌控規則，卻能夠通過建立秩序建立規則，她想了想道，“過些日子，夫君閑下來了，我教夫君如何掌握規則吧！夫君一定能很快學會的！”

“好啊，你教我便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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