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九霄雲殿內，各位仙人靜立原位，本以為今日將會與前幾日一般由上元仙子前來收繳奏摺，卻不想在他們與各自交好的仙友說話時，潤玉身着朝服緩緩行來。

頓時各家散漫仙人一一肅立，略略抬眸看向潤玉下頜處，一齊行禮。

“諸位仙家免禮，前幾日本座身體稍許不適，倒是辛苦諸位鎮守四方，監察六界，護佑六界生靈。”十二冕旒輕輕晃動，叫人看不清潤玉的面色，他說話聲音一如往昔溫和有禮，但通身帝王之氣教人不敢輕視。

“臣等盡忠職守、守護六界本是應該，六界安定無虞仰賴陛下治理有方，實非臣下之功。”太巳仙人如今也算天帝近臣，但他溜須拍馬的習慣卻還沒能及時改掉，潤玉那句似是表揚的話一出，別人還沒反應過來，他便先站出來接話了。

不過，此時也沒幾個仙人會在意他這奉承天帝的話，多數還在心裏揣摩天帝此言的深意，已經有幾個仙家開始思索是不是自己最近哪裏做得不好，被天帝察覺了。

潤玉沒有過多理會太巳的話，轉而提及一事：“冥界冥主遞上奏摺，稱凡間戰亂四起，死傷無數，致使冥界幽魂數目急劇增加，冥主上書希望本座能遣人前往相助，只是本座暫且也無人選，可有哪位仙家願主動前往？”

冥界不同於其他幾界，或是靈力稀薄，或是妖氣橫行，亦或者籠罩魔氣，冥界最令人不敢輕易靠近的便是怨氣。

所謂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沒有哪個人神妖魔敢肯定自己絕對心地純凈，毫無怨艾，人神妖魔死了之後，這怨氣自魂魄深處逸散出來，使死魂與生魂區別開。

冥界多死魂，且入冥界之魂需在冥界洗脫怨氣，洗去記憶。魂魄入忘川經河水洗滌，恢復潔白無瑕后再入輪迴，只有怨氣經久不散的魂才會一直躺在忘川之中，一直被河水清洗，若是久久洗不幹凈，這往複多次的清洗便成了酷刑。

而洗掉的怨氣並沒有那麼容易消散，會一直飄在冥界半空，被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慢慢吸取。

可是，最近幾年，冥界就沒有空閑的時候，幽魂冤魂一直處於超量狀態，儘管冥主派人加急種植曼珠沙華，也趕不上怨氣增長的速度。怨氣過多，甚至漸漸凝成粘稠液體，有時一個不慎還會灼傷冥界的勾魂使者，實在危險。

自從冥界歸順天界，天界眾仙也了解了冥界的情況，便再沒有一個仙人好奇冥界了。這會兒，也沒有哪個仙人敢站出來主動請纓。

潤玉昨日看見這奏摺的時候，其實已經定好人選了，只是沒想到今日夢曦准他上朝，他這才將這件事提出來議一議，只是他沒想到會沒有一個人願意去。

不過他也理解，冥界危險難測，怨氣傷的不是皮肉而是魂魄，實在可怕，他會定下旁人也全是因為夢曦不准他離開璇璣宮，不然他本是想自己親自去一趟冥界的，根本不會定下別人。

他想說罷了，他自己去，但他還沒和夢曦說過此事，總要和她先說一下，畢竟他現在回房之後還是要被鎖的，所以一時也不敢輕易接下這件事。

“既然無人請纓，”潤玉頓了頓，看着下方這群下意識有些害怕地退縮的仙人，那副生怕被他點中的模樣令他甚覺好笑，“此事暫擱，本座仔細考慮一番，再定人選。”

眾仙驟然鬆了口氣。

潤玉的目光輕輕地落在了水神風神身上，平靜的聲音響起：“水神與風神近日如何？”

被點名的兩個人一頓，走上前來拱手行禮，水神道：“托陛下賜葯之福，臣與妻子早已恢復，如今安然無恙，嚴守職責。”

潤玉已經想到借口把他們一家弄得遠遠的了，此時彷彿關心一般：“如此甚好，只是本座看着，水神風神似是面色不好，或許是天界仙多嘈雜，令兩位不能安心修養。本座決定，將毗鄰平山的落華仙山贈與二位，仙山幽靜，更適宜養傷。再者，廢帝先前將花界眾芳主安置在平山，兩相照應，更是便宜。”

潤玉篤定，水神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水神聽見花界眾芳主的下落，便決定答應下來，無他，錦覓身體虛弱需要人照顧，可天界那些仙侍少有不知道錦覓過往醜事的，照料錦覓時便總會帶上幾分鄙夷輕視，照顧得不好，不僅沒讓錦覓的傷越來越好，反而這幾日更虛弱了些。

他與風神如今還擔著布風司雨的職責，比起太微在位時對他的遷就與刻意削弱他二人勢力的放縱，潤玉對他們要嚴格得多，副職的存在並沒有讓他們更加空閑，反而有一種被監督的感覺，而且潤玉定下的監察制度里有一條，若是擅離職守次數太多，是要被貶謫甚至削去職位的。

他與風神除非主動請辭，否則絕不能被削職，絕不能丟他們師尊的顏面！所以他們二人平時沒有時間照顧錦覓。若是有芳主們在，錦覓有人照顧，親近的人也會讓她心情更好，他們自然願意。

“多謝陛下！”水神乾脆利落地應下。

散朝後，水神與風神很快就開始收拾東西，帶着女兒就前往落華仙山。落華仙山幽靜，樹木繁多，也的確是一個修養的好地方，潤玉也沒有騙他們。

落華仙山旁邊的平山本來一片貧瘠，在花界芳主們的努力開墾下如今也算是鳥語花香的好地方，她們還把連翹一家、老胡等精靈接了來，除了住的地方小了些，其他時候與在花界似乎沒差別。由於落華仙山與平山的確太近，牡丹芳主還將落華仙山的一些地方圈進了她們的地盤，雖然並沒有精靈住過去，但是那一片土地被種上了瓜果蔬菜用於提供食物。

水神一家的到來得到了牡丹芳主一眾歡迎，錦覓見到熟悉的人心情特別好，很快就適應了住在仙山的日子，彷彿回到了她還沒遇見旭鳳，還沒有發生任何事的時候。

把水神一家合情合理的弄走，又處理了一些政務，潤玉回到寢殿時正是不多不少過去兩個時辰。

他才回寢殿就發現了夢曦明顯至極的目光，在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之前給自己套上鎖鏈，夢曦這才起身走向他。

潤玉看了眼自己心甘情願被束縛的手，含着笑脫去冠冕朝服，換上柔軟舒適的衣服后才去抱夢曦：“我忙了兩個時辰，這兩個時辰夢曦做了什麼？”

“休息。”她的確在休息，就是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但潤玉不在身旁的時候她不太敢睡，睡着就會夢見那個夢，讓人難受得很，她也怕自己會再次因為這個夢失控。

“早膳你只用了一碗粥，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可有什麼想吃的？”

不說不覺得，一說夢曦就有些饞了，可是她不太確定自己想吃的這天界有沒有：“我，我有點想吃餅……”

“什麼口味的？”潤玉知道她口味多變，只怕這餅沒那麼好做，半個月前她忽然想吃的鰣玉燒，由於沒有食譜，還是勞煩彌邇去別的世界趁熱帶回來的。

其他時候，潤玉專為夢曦設置的廚房足以滿足夢曦變化多端的口味。

“我很小的時候吃的，不太記得口味了，只知道餅很薄，裏面夾着一種菜和一點肉，鹹鹹的又有點甜，很脆很香，特別好吃！”夢曦靠着潤玉，手不自覺地摩挲着潤玉的手腕和他手腕上的人魚淚，偶爾還會摸一摸鎖鏈，“我也不確定這裏有沒有。”

夢曦有些猶豫，潤玉為她設置了那個廚房之後，她就沒少折騰，她盡量減少提出過分要求的次數，可每一次都會讓他們忙得天翻地覆地找她想吃的。

“要不還是算了吧，我直覺這裏是沒有這種餅的。”夢曦搖搖頭，卻忍不住吞咽幾下，顯然是很想吃的。

夢曦的直覺向來很准，之前鰣玉燒那次，潤玉已經清楚了，可是看着夢曦想吃又忍耐的樣子，他忍不住問道：“那菜的模樣還記得嗎？”

夢曦看向潤玉，搖搖頭：“我只是一時興起，沒有特別想吃的。”

“你說一下，我也想知道你小時候吃的餅是什麼樣的。”

“菜呀……”夢曦仔細回想，從幾千年前模糊的記憶里翻出一點印象，“好像是黑色的，一絲一絲的，鹹鹹的可是又有一點甜，黏在餅上，不多，可是特別香，再混着那一點點肉，就更好吃了！”

她忍不住咬咬唇，又吞咽一下：“餅特別脆，兩層薄薄的疊在一起，輕輕一碰就碎開了……”

她說不下去了，越說越想吃，可偏偏吃不到。

潤玉最近閑着，除了看照顧孕婦的書，也沒少看食譜，天南地北的食譜看了不少，憑着他那優越的記憶力，他能確定地說沒有哪種蔬菜是黑色的，煮熟之後變成黑色的就更沒有了。

他也有些為難，看着夢曦想吃的模樣，他先命人送了些咸甜口味的酥餅來給她墊墊解饞，自己和青雲宗的彌亦等人聯繫。

可是問了一圈，彌亦他們也不知道夢曦想吃的是什麼，就連被懲罰的蘇蘇也不知道，要知道她可是最早跟在夢曦身邊的！

蘇蘇遠在山洞裏，蹲在自己夫君懷裏，輕輕拂開自己兒子蘇愨伸過來的手，熟練地捧着通訊玉佩和彌亦聯繫：“主人很少和我說她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主人想吃的餅是什麼，而且那個時候我都沒有化形，就算偶爾聽見了，也記不住……要不，要不用萬界穿梭鏡去主人的故鄉找一找？”

夢曦只吃了兩口酥餅便再沒了興趣，她現在就只想吃那一種餅，往嘴裏灌了兩口水果奶昔，轉身看向門外，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潤玉接收了信息，知道蘇蘇這隻松鼠也不知道，也是無奈，得知她的建議，他想了想走到夢曦身邊，抱着她輕聲詢問：“你想吃小時候的那種餅，那種餅是重要的人親手給你做的？”

夢曦下意識搖頭回道：“不是，是在餅攤上買的。”

“那，不如我們回去你的故鄉，去買那種餅吃？”

夢曦聞言卻沉默了，許久她有些難受地搖頭：“回不去。”

“怎麼……”潤玉還沒問出口，看着夢曦臉上的沉默，眼裏的傷懷，沒能問下去。

夢曦悄悄深吸一口氣，輕聲解釋道：“萬界穿梭鏡需要世界定位才能直接打開界門，我沒有那個世界的定位，沒辦法直接去那個世界。”

她頓了頓，埋首潤玉脖頸，眨了眨眼睛，雖然心裏有點難受但眼裏一滴淚都沒有：“我實力足夠之後，去青雲界附近找過那個小世界，可是翻來覆去地怎麼也沒找到。”

她聲音略低了些：“後來我在那裂隙里看見一個小世界湮滅了，感悟些許規則之力，我才知道那個世界可能也沒了。後來，我就沒去找了。”

“左右，那個世界也沒有什麼令我留戀的……”

輕輕的，那聲音彷彿一陣風都能將之吹散，潤玉卻將這句話聽得一清二楚，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用力抱緊夢曦，輕輕拍撫她的背。

按理說，成仙之後，便是再微小的記憶也會變得清晰，縱使隔了幾千年也不會模糊，可是夢曦偏偏記不得那一小段關於這種餅的回憶，只能說明她很在乎但為了不讓自己傷心而刻意忘記了。

潤玉安撫着夢曦，卻也更加心疼，那段記憶或許傷心，這種餅或許會讓她想起難過的事，但他還是想努力讓她嘗一嘗。

只是，在這之前，先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