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潤玉抱緊夢曦，一聲“住手”嚴厲又擔憂，的確令夢曦停住動作。凌霄玉竹劍泛着幽冷刺骨的光，正對着錦覓心口懸停，劍身不斷嗡鳴，卻又的確沒有再往前半寸。

夢曦有些獃滯地緩緩抬頭，因為潤玉“保護”錦覓的這一幕，心頭愈發難受，彷彿撕裂一般，只是面上愈發平靜冷漠，直到她看入潤玉眼裏，看到此刻的自己。

她把自己嚇了一跳。

潤玉眼裏的她，此刻丑得不堪入目，雙眸被濃霧戾氣侵佔，看不見絲毫清明，眼角黑色肆意，渾身上下都在散發戾氣，彷彿即將入魔。

不，不能入魔！不能被戾氣控制！

“夢曦，你醒醒好不好？”潤玉見自己的阻攔有效，聲音越發放輕放柔，伸手捉住夢曦的掌心，阻斷她手掌上不斷流動、蓄勢待發的靈力。

那靈力分明戾氣森森，散發殺意，但卻沒對潤玉造成絲毫損傷，入他手心時便軟化下來。

旁邊，被劍氣掃到地上的風神和水神，見天帝暫時安撫住天後，連忙拖着受傷的身體趕去錦覓身邊，小心翼翼地扶着錦覓想要遠離玉竹劍，奈何他們挪一步，玉竹劍便跟着挪一步，他們三人一時臉色都很蒼白，敢怒又不敢言地看向夢曦。

潤玉小心翼翼地正對着夢曦，將她所有的注意力移到自己身上來，十指緊扣，半摟着她：“夢曦，還早得很，我們不理別人，我們回房吧，好不好？”

夢曦沒有動，僵立在原地看着潤玉的眼睛，亦或是在看着潤玉眼睛裏的自己，耳朵里嗡嗡響，似乎什麼也沒聽清楚。

水神風神看到那邊僵持住了，再看看停在他們面前的玉竹劍，對視一眼，師兄妹多年的默契令他們不約而同地一手發力阻擋凌霄玉竹劍，一手對準錦覓推她離開。

奈何凌霄玉竹劍的確沒有及時跟上去，錦覓卻在快要出璇璣宮時被推了回來。

璇璣宮外素來清靜，即便潤玉登上天帝之位之後也是如此，雖說近日有仙人時常前來拜見，但平時沒有幾個人會太靠近璇璣宮。

今日的確有仙看見了璇璣宮裏發生的事情，可是沒有一個仙人敢主動進來幫助水神風神，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雖然天然站在比較熟悉的水神這邊，可夢曦那恐怖的實力令他們連走進來幫個忙都不敢，生怕自己也被牽連，不僅肉身泯滅，連神魂也被捏碎。

夢曦正在壓制體內肆虐的戾氣，暫且顧不上水神一家，可是每當她壓制一分，夢中她看見的場景就浮上心頭，令她忍受不住地再次放鬆，如此反反覆復，折磨的也只有她自己，還有擔心着她的潤玉。

夢曦沒有動，潤玉便更不敢動，但是想起夢曦對他的縱容，他抱起夢曦，一面往內殿挪，一面注意着夢曦的神色變化。

忽然，有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師叔，此人惹你生氣了？要不要小一替你殺了她？”彌亦溫和又恭敬，就站在倒地不起的錦覓身旁，居高臨下地看了眼無比虛弱凄慘的女子，隨後有些擔憂地注視夢曦。

場面霎時一靜，水神目眥欲裂地看着彌亦，手上卻不敢挪開，凌霄玉竹劍的劍尖還對準着錦覓的心口。

夢曦綁了潤玉三天，這三天裏潤玉沒有見任何人，她也沒有，青雲宗負責送新鮮靈果仙草的弟子沒見到她，雖然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家太師叔祖會出什麼事，但還是報給自己師尊了。

於是這第四天，由彌亦親自來送。

他看見自家師叔的模樣，也是一愣，至於剛剛把錦覓攔下來的動作，只是看見她胸口處的傷之後，習慣的動作而已。

潤玉有些震驚地抱着夢曦站在原地，懷裏安靜的夢曦忽然動了，他連忙更加抱緊她，卻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平靜得彷彿在說今日天氣如何的彌亦。

有些嘶啞的聲音自潤玉懷中響起，平靜又殘忍：“……好。”

彌亦當即動手，手中靈力凝聚成劍對準錦覓心口。

潤玉看着彌亦厲聲呵斥：“住手！”

卻沒有絲毫作用，彌亦還在繼續，他回頭看向夢曦，焦急又擔憂，想要立刻阻止她，可是連聲音略大一些都怕更加刺激她：“夢曦，我們不能這樣！你到底為什麼要殺錦覓仙子？能不能告訴我？”

就在彌亦高舉靈劍，要將錦覓斬殺時，又有虛弱的聲音傳來：“……算了，小一。”

快速落下的劍停在半空，彌亦依舊擔心地看着夢曦：“師叔，真的算了？”

夢曦盯着潤玉，看了很久很久，彌亦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把他們的傷治好。”夢曦冷淡地吩咐，彌亦安靜地執行。潤玉以為她清醒了，雖然眼睛裏濃霧未散，卻沒想着殺人了，禁不住露出一絲喜色。

彌亦拿出一大把救命治病的葯，他對水神一家並不關心，是以只一股腦地塞藥，連看一眼藥瓶上的標籤都嫌麻煩。

等到丹藥溶入他們口中，溫和的藥力伴隨磅礴的靈力沖刷水神一家的經脈血肉，他們過去受的傷都一併好了，只是傷好之後這股靈力也恰好用完。

錦覓臉上的紗布落下，露出一張姣美完好的臉，繼承她母親的美貌的確灼人眼球。

“取錦覓半生壽命。”夢曦冷冷的聲音傳來。

彌亦卻有些無奈，輕聲細語彷彿在哄人：“師叔，小一沒學過取人壽命的秘法，要不叫彌邇來？他是魔族，對這種應該更熟悉。”

在場其他四人都很震驚，卻一動也不敢動。

“不用了，我親自來。”夢曦後退一步，退出潤玉懷抱，繞過他走向即便傷好了，也依舊躺在地上的錦覓。

她的動作看似很慢，實則很快，潤玉都沒來得及拉住她的衣袖，就見她已經走到錦覓身旁站定，一旁的彌亦看着夢曦微微凸起的小腹，下意識走到她身後護持。

濃霧遍佈的眼中神秘的紫色顯現，無形的力量在她手中匯聚，一股特殊的令人無法反抗的威壓漸漸瀰漫。

錦覓恐懼得想要逃走，卻發現自己的四肢彷彿被什麼束縛住了，她根本逃不了！

“這是我第一次抽取旁人壽命，所以，你別亂動。”聲音無情又冷漠。

無形的絲線纏繞錦覓，有什麼東西沿着這絲線匯聚到夢曦手心，過了一會兒，絲線斷開，錦覓軟塌塌地倒在地上，面色慘白，身形若隱若現。

“除了壽命，還有靈力。”

另一隻纖細的手掌懸在錦覓頭頂，她體內流轉的靈力逆行，飄向夢曦手心。

兩團不同的力量落在夢曦手中，她虛虛握着回身走到潤玉面前，伸手遞給他。

潤玉看着夢曦，明白她這是要給他之後，滿心不解，他不想接，也不能接，他握住夢曦手腕：“夢曦，這是別人的壽命靈力，事關人命，我們不能要……”

彌亦在夢曦身後，詫異地看了潤玉一眼，朝他使了個眼色，奈何對面的人不是他的師弟師妹，沒能接收到他的意思，他放棄后便擔憂地看向夢曦。

以師叔的脾氣，若是他這會兒接過去了，這件事便過去了，不管他後面怎麼處置都沒事，可偏偏他不接……

潤玉一句話激得夢曦怒氣上涌，夢境裏所見所聞與現實穿插，令她有些分不清現實虛幻，她忍着與潤玉吵架的衝動，聲音都有些發顫：“那你用血靈子渡給她半生天命壽命的時候，怎麼不記得事關你的性命？！”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許多道視線無聲地在錦覓與潤玉之間來回，便是潤玉也驚得一動不敢動。

“夢曦，我不……”曾做過這種事。

不知為何，他看着夢曦的眼睛就有些無法信誓旦旦地說出這句話，而且血靈子這等佛家禁術，他的確知曉，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夢陀經上記載的。

“話說，血靈子這等禁術，我也沒仔細看過，你當真只分了她半生天命壽數？！”

璇璣宮內外，霎時靜得連一絲風也無。

水神此時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第一時間走到錦覓身邊將她扶起，隨後看向夢曦冷笑一聲：“天後娘娘請別胡言亂語，小女錦覓雖然與天帝有過婚約，但婚約解除之後便再沒有接觸過，天帝何時何地對小女用過血靈子這等禁術？”

夢曦沒理會他，她身後的彌亦手中掐訣直接堵了水神的嘴。

“夢曦，我不曾這樣做。”潤玉醒過神來握緊夢曦手腕，輕輕地耐心詢問，“你是誤會什麼了？告訴我好嗎？”

他實在想不明白夢曦哪裏誤會了，更不知該如何解釋，他記憶里幾乎沒有與錦覓仙子私下接觸的時候，就是偶爾兩人碰見，也不過略一點頭打個招呼。

“你要不要？”夢曦彷彿沒聽見他的聲音，將手中的壽命靈力遞到潤玉面前，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潤玉。

潤玉猶豫着，最後還是拒絕了：“夢曦，我不能要的，那不是我們的東西。”

夢曦看着他，沒有再逼他收下，手中緩緩收攏，眼眸中紫色瀰漫，咯吱咯吱地輕響自手心傳出，錦覓的半生壽命與靈力緩緩地湮滅，她彷彿安慰自己似的：“也好，若是她的壽命靈力被你收了，我又會覺得噁心。”

她就不曾想過把這些還回去。

“彌亦，抽取記憶，把他們扔出去。”她說過，她向來不留禍患。

彌亦聽話地轉身走向水神風神和錦覓，手中靈力流轉，一隻軟乎乎的像極了貓兒的黑色小獸出現在他掌心，彌亦拍了拍小獸的頭，黑色的粘稠物自小獸身上探出，按照要求探向那一家人，附着在他們頭上吞吃記憶種下暗示。

那是他養着的一隻獸，不知品種姓名，被夢曦稱為傀影，擅長篡改記憶控制旁人，最愛吃人的情緒——彌亦是她第一個撿回來的孩子，又是最聽話的那一個，平時不顯，但夢曦其實很疼他，這傀影就是夢曦抓來送給他當生辰禮物的，雖然夢曦只給他過了那一次生日，可七個人之中也只有他讓她費心尋了個禮物。

有一個算一個，璇璣宮內外看見這件事的人都被吞吃篡改了記憶，彷彿他們只是打了一個瞌睡，再睜開眼只看見水神一家除了錦覓仙子看着有些虛弱外，完好無損地站在璇璣宮庭院裏——咦？陛下用了什麼神葯給水神仙上一家？這麼厲害？怎麼感覺水神風神一下子就不虛弱了？錦覓仙子的臉也好了？

夢曦垂下眼眸，靈力化作屏障護着自己，令人看不清她的臉，她安靜看着地面。潤玉上前一步擋在她身前，毫無障礙地和重新醒來的水神風神寒暄，自然地與這三人解釋。

一旁的彌亦沉默地看着潤玉動作，剛剛他本來想讓傀影把潤玉的記憶也吃了，可是最後還是沒敢動，他在師叔那裏不算禍患。

水神有些懵地看着女兒完好無損的臉，怎麼也記不起自己求了煥顏花之後，天帝是怎麼治好覓兒的：“陛下，這……”

“恰巧彌亦仙君帶了一朵煥顏花來，我便贈予水神了，還是水神親自餵給錦覓仙子的，我還贈與水神風神各一枚丹藥治傷，水神不記得了？”潤玉的話此刻就是一種暗示，水神腦海中彷彿出現了那樣的畫面，漸漸地那畫面就越發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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