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溯源塵年
第一百零四章
溯源塵年
電腦屏幕前,許卓然按着潘浩儒坐下。
她打開PPT。
自動播放的畫面里,由竹林映襯影映的步行小道曲徑通幽,仿明、清兩朝江南府邸及園林風格營造的假山、流水。
結合現代審美學的相關元素,在古典韻味當中,結合了現代人的審美觀,將現代各種建築小品融合於其中。
灰色院牆、大紅的院門,實木窗框,木質大宅門,素淡古雅,有經歷風雨後而歷久彌新的氣質。
青石板鋪就的路邊則植滿了盈盈碧草,光影交錯中,一個極具古韻的世界頓現眼前。
潘浩儒盯着屏幕半晌未動:“在海南,在這兒,搞明清風格的官邸建築?”
許卓然不以為然地應着:“嗯,你覺得怎麼樣?”
潘浩儒拿起手中的煙斗,使勁嘬了一口:“海南的別墅,大部分業主都不在此地常住,大都是偶爾度假時來此小住的,而且這部分人都是陡富群體,他們對這樣有古韻、有品味的建築風格,會喜歡嗎?”
“陡富?你用的這個詞很恰當,那麼,潘總,你是三代貴族,還是陡富出身呢?”許卓然的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力度適中地幫他按摩。
潘浩儒不由笑道:“中國現在哪有三代貴族?我當然也算是陡富了!”
“所以呀,那您說,這樣的感覺,你喜歡不喜歡?夠不夠標新立異?”許卓然手上微微用力。
潘浩儒輕哼着:“小手還挺有勁兒!”
“那是,我吃菠菜長大的!”許卓然調笑着。
而潘浩儒沒有笑,他又重新放了一遍PPT,盯着那上面的草圖,細細思索。
“這與半山半島,您經典的豪華別墅風格完全不同,沒有複製和跟風的感覺,也同樣是高水準、高品位,正所謂環肥燕瘦,各領風騷!”
潘浩儒的右手突然搭在許卓然的手上:“不錯,很好的構思,只是這成本應該比這邊還高,咱們現在錢有點兒緊!”
“錢緊?”許卓然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
“放心,不是咱們的生活費用!”潘浩儒順勢一拉,將許卓然攬到懷中,“懷柔的項目正是要勁的時候,資金流向肯定要往那邊傾斜,如果現在這邊再拿下來,照這個風格動工,我怕會捉襟見肘”
“拿來!”許卓然伸出一隻手,手心向上。
“什麼?”潘浩儒不由一愣。
許卓然小臉緊繃,不苟言笑:“諮詢費呢,本人最擅長出品低成本的金點子,不過不能白給!”
潘浩儒搖了搖頭:“都給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了,老婆,別太貪心了!”
“切!”許卓然湊到他耳邊,“那你先賒着好了!”
“咱們這個項目的名字就叫‘山水私邸’,即為有錢人修建自己的府地,咱們只是把這一大片地投下來,然後分割好,從地皮的選擇、別墅建築風格到內部裝修,從一開始,在裸地的時候,就讓業主自己選址,自己看圖紙,讓業主參與到房子的建設中,提供個性化的服務。江南園林看起來風格相似,但是在相似中還別據一格,各有千秋。我們藉此為噱頭,既做了弄潮兒,領航者,又可以減少資金壓力。國家現在不是不讓預售樓花了嗎,沒問題,我們變通一下。不是賣房子,而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讓業主求着咱們,請咱們幫他建房子。”
許卓然還沒說完,潘浩儒已經興奮地站了起來,抱着她轉了好幾個圈,然後兩個人一起跌落在地板上。
潘浩儒仰面躺在地上,長嘆一聲,說不出是興奮還是難過:“我真該退休了!”
“啊?”許卓然伏在他身旁,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知所以然。
“我的意思說,你趕緊生個孩子,我在家帶孩子,把公司交給你,你去做,我相信你會做的比我好!”他的神情如燦爛的陽光,臉上更是爽朗而發自心底的笑容。
許卓然沒說話,只是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上,聽着他的心跳,緊緊地依偎在他身旁,輕聲說著:“我愛你,好愛好愛你,跟你在一起,沒有什麼不可能。雖然我是才思如泉湧,而你就是大海,是我最後匯聚之處,包容我,接納我,愛護我。”
潘浩儒盯着她的眼眸,目光灼灼,溫潤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她的臉,然後在她的鼻子上稍稍用力一勾,暖暖的笑容便在他臉上徐徐展現。
許卓然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臉上是和煦如風的微笑,一雙炯炯有神的深邃眼眸,帶着濃濃的愛意,許卓然低下頭,怯怯地吻上他的唇,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又帶着幾分羞澀,如蜻蜓點水一般,潘浩儒笑了,伸出手摟住她的腰,溫情脈脈又步步深入,兩個人的身影終於重疊在一起,午後陽光的映襯下,釋放着自己全部的熱情和汗水。
隱隱的好像聽到什麼聲音,許卓然眼眸微眨,轉着腦袋自處尋視。
潘浩儒拍了拍她臉:“好好的,這個時候還這麼不專心!”
許卓然推了推潘浩儒:“我電話在震呢!”
“不接!”潘浩儒看着她,眼中含笑,聲音低沉,“上樓去。”
“不去,你幫我先找找電話!”許卓然用力推開了他。
潘浩儒彷彿有些惱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坐起身,環視整個大廳,突然看到不遠處沙發上的那隻手機,走過去拿來遞給她。
她拿起手機一看,燦爛一笑:“我姐!”
潘浩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拍了拍她的頭:“我先上樓,你慢慢聊吧!”
“不要!”許卓然賴嘰嘰地拉着潘浩儒的襯衫下擺,又把他拽到身邊,靠在他的懷裏,接着電話:“姐,昨天不是剛剛通過電話嗎?又想我了?”
電話里傳來許卓雲的聲音:“然然,有件事,我還沒告訴媽,想先跟你商量一下!”
“啊?什麼事這麼嚴重?”許卓然有些莫名其妙,仰起頭跟潘浩儒對視一番,眼中閃爍着疑問。
許卓雲語氣嚴肅而低沉,緩緩道來。
電話中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許卓然靜靜地聽着,沒有插嘴、沒有應答,更沒有搶話。
這樣安靜的她,臉上的表情也是如此沉重嚴肅,潘浩儒不禁暗暗擔心,他將手輕輕按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慰。
而許卓然彷彿渾然不覺。
她死了?那個精明強幹的寧波老太太,自己的奶奶。
許卓然心中沒有悲痛,沒有傷感,卻悄悄浮起一絲苦澀。
生老病死,是人生最大的無奈,每個人都要面對,沒有人能夠替代也沒有人能夠幫助。當自己一個人面臨死亡的時候,也許並不恐懼。但是在人的一生中,不知何時,總會突然被動地接受,自己親人、朋友、相識的人的離去。
這種旁觀死亡的感受,如同經歷着一回又一回煉獄的洗禮,在此過程中,又有幾人能夠做到真正的釋然?能夠看破生死、超凡脫俗的人即是鳳凰,鳳凰涅槃,會更強大,更有活力。然而更多的人是從中體會到恐懼和對生的眷戀與貪念。
第一次經歷死亡,那還是父親去世的時候,當時她很小。
雖然年紀很小,但是她清晰地記得那時發生在她周圍的事情。母親和姐姐跑前跑后忙着操辦後事的時候,誰給了她們幫助,誰給了她們白眼,誰冷漠、誰溫情,一切的一切,她都清清楚楚地記得。
那是父親去世沒多久,同住在一起的叔叔嬸嬸便慫恿奶奶將她們掃地出門,那個場景,她永遠也忘了不了。
想到這兒,她沉下臉,對着電話里冷冷地說道:“姐,你忘了嗎?小時候,因為你不小心把墨水瓶弄灑了,小叔二話沒說,上來就給你一個耳光?你不記得了?我永遠也不會忘。我更忘不了,我們小時候,奶奶都是給我們吃鍋底飯泡白開水的,而小妍呢,黃花魚、蛋肉羹。不是我記仇,是她們做的太過分了!現在老爸的墓地在哪兒?我們連想去憑弔的機會都沒有,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們!要死要活,隨他們去!我不會為她們掉一滴眼淚,更不會給她們花一分錢!”
許卓然說完,不等許卓雲反應,就掛斷了電話。
光着腳走到露台上,垂着綠色植物搭成的天然涼棚下面,躺在其中一張舒適的躺椅上,閉着眼睛、臉色陰沉地想着心事。
小小的弔帶衫下面,兩條玉腿俏生生地撂在一起,許卓然這才想起,剛剛在客廳里身上的短裙已被他褪下,此時也顧不得拿出來穿,好在是自家獨棟的觀景台,不會擔心走光。
潘浩儒隔着玻璃窗,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不免有些心疼。
走到她身邊,用手輕輕拂過她額前的發簾,就隨意挨着她的椅子坐在一個藤製蒲團上,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小心地捂着。
“就這樣曬着?不怕晒黑,也不怕被別人看到?”潘浩儒刻意調侃着。
“不怕,誰愛看誰看,看得見摸不着,急死他!”她惡狠狠地說了一句。
潘浩儒一陣大笑,把手放在她的腿下,輕輕撫着:“誰說的?這不就摸到了!”
許卓然緊繃著臉,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白雲靜靜地停在山頂上,樹上的葉子悄然不動,蟋蟀在唧唧地叫,從低處升起大海單調而低沉的聲音,現在它響着,到我們不復存在時,它仍將發出如此淡漠、空洞的聲音。
“你看過《在托斯卡納艷陽下》這本書嗎?”許卓然依舊閉着眼睛,只是朱唇微啟,仿如夢語,靜靜地問了句。
“沒有!”他老老實實地答着,“但是,”他自唇邊浮起一絲淡然的笑容,“我看過小說改編成的電影!”
“浩儒,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追尋的是什麼?有人為情,有人為名,有人謀利,可是到頭來真正得到了,又如何呢?究竟什麼才是幸福?什麼才是滿足?”許卓然悠悠地問出。
潘浩儒盯着她那雙緊閉的眼睛,雖然閉着,但是透過它,依舊可以看到她的內心世界,他拍了拍她的臉袋:“卓然,你看,看不遠處的大海!”
許卓然睜開眼睛,轉過臉去,俯瞰着眼前的景緻。
他在她的身後:“假如沒有開闊的視野,假如無法從窗子那裏看見一大片藍天以及遠處的尖塔,假如眼前沒有空曠的土地,沒有這些我就會變成一個不幸的人,一個沮喪的人。”
許卓然把頭靜悄悄地靠在他的身上,這是誰說的呢?肯定不是潘浩儒,應該是他引用的,細細體味,這話真是對極了。
“對於房子來說,堅固是基礎,而最重要的,便是窗子。人也如此,封閉的心靈不會得到真正的快樂和幸福!”潘浩儒的聲音很柔,也很輕。
許卓然彷彿明白過來,回過頭來怔怔地瞪着他:“你在安慰我?”
潘浩儒笑了:“對於林啟凡、廖永紅、宋萱,所有曾經有意或無意,傷害過你的人,你都能放下芥蒂,敞開心扉與他們交往。那麼,那些跟你有着一半血源關係的人,你會永遠記恨他們嗎?我不信……”
許卓然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對上潘浩儒的眼眸,她幽幽說道:“為什麼要勸我?為了他們?”
潘浩儒搖了搖頭:“為了你,為了我的卓卓永遠快樂,心裏沒有一點兒隱藏的煩惱和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