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
佟寶珠正和容嬤嬤說著話,慈寧宮裏的太監來傳太皇太后懿旨,讓貴妃徹查後宮,查宜嬪飲食、用具,以及五日內接觸過的人。
跟着來的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管事嬤嬤,說是讓她協助貴妃。
不論是管理後宮,還是清查什麼,都輪不上貴妃親自動手。她只用下令,然後等結果,再根據宮規,處罰或是獎勵相關人員。就像說康熙平了三藩一樣,其實都是別人去做的,他只用下令就行了。
傳旨太監尚未離開,佟寶珠便吩咐容嬤嬤帶着那位管事嬤嬤去了翊坤宮。
傍晚的時候,胡青兒過來說,宜嬪的孩子保不住了。
佟寶珠問:“到底是什麼原因?”她在翊坤宮問話時,太醫們欲言又止。覺得應該是有內情,大家都不願意說,她也沒強問。畢竟她在這裏的身份是貴妃,不是大夫。何況在沒有科學的數據之下,她的醫術還不如這些太醫們。
胡青兒道:“在下官看來,應該是外因。具體什麼原因,尚未找出來。”她說的話有所保留,“宜主子的脈相一直平穩有力,正常來說,不會有事。”
佟寶珠問:“結果跟她說了嗎?”
“說了。”胡青兒道,“她比下官以為的堅強。下官還以為她會大哭一場,告訴她保不住的時候,她就是呆怔了一會兒,然後繼續睡了。”
事已至此,難過也沒有用。
佟寶珠看胡青兒的情緒低落,笑着安慰她:“你也不要有那麼大的壓力。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的,或許是這個孩子跟大家沒緣分,無緣與我們得見。讓宜嬪好好養身子,三個月以後,又可備孕了。今年懷上,明年生。明年是猴年,生個小猴子,機靈可愛。”
胡青兒從承乾宮裏出來,順着甬道往南走,準備回太醫院一趟,然後出宮散散心。
雖然她早就從她祖父口中得知,後宮見不得人的惡事多,婦科大夫最難當。初次遇到這樣的事,還是令她十分的鬱結。
爭寵,就好好爭寵唄。比比誰更會梳妝打扮,比比誰更會撒嬌賣萌,比比誰更聰明能幹。
女人之間,可比的太多了,為什麼要用孩子作為手段呢?
一路低着頭走路,被人攔着的時候,嚇了一跳。
“小胡大人,萬歲爺召您問話。”
“噢……”胡青兒回過神一看,正走到了日精門處。同她說話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小太監。
慌忙揖禮,“煩請公公帶路。”
“究竟是怎麼回事?”皇上問。聲音異常低沉。
胡青兒把宜嬪的情況如實稟告之後,顫聲道:“……微臣無能,請萬歲爺恕罪。”她祖父不是已經把情況稟告給皇上了嗎?怎麼又來問她一遍。
這是什麼意思呢?
該不會是找個替罪羊,讓她來當羊的吧?太醫果然是最危險的職業,能得善終是運氣。
皇上不再說話,胡青兒不敢抬頭。仍舊四肢伏地,額頭叩在雲紋氈毯上。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冷汗順着鬢角流進眼睛裏,酸澀難忍。她壯了壯膽子,把緣分和明年生小猴子那番話說了。
末了,又說:“宜娘娘有身孕不足三個月,若是放到民間,遇到大意的婦人,興許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只當是月事推遲。”
康熙冷笑了一聲。半天後,道:“醫術好不好,朕不得而知。倒是個會說話的。”
胡青兒慌忙說:“醫者父母心。宜娘娘出意外,微臣萬分難過,感同身受。這番話是方才貴妃娘娘勸解微臣的。”
康熙沉默了一會兒,冷聲道:“退下吧。”
晚膳后,佟寶珠聽說宜嬪醒了,擔心她傷心過度,準備過去開導開導。在開導人方面,她有經驗。
一般人去醫院裏探視病人,為了顯示關切之意,會做出一副沉重的神情出來。
其實這是最不好的表現。
病人心情本來就沉重,你再苦喪着一張臉,會增添的病人的心理壓力。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當回事。
不就是病了嗎?治好,不就好了。誰都有病的時候。得病了多好,不但可以休息,什麼都不幹,還有人照顧。
孩子沒保住,說不定是好事,更好的孩子在後面等着呢。
沒生下來的孩子,就不算孩子,就是一泡子血肉。跟平時來月事大同小異。
不管說什麼話,其宗旨就是讓對方認為,眼前這事,不算是事。這才是最好的探病方式。病人心情好,壓力沒那麼大,恢復的也就快了。
容嬤嬤低聲道:“娘娘今日已經去過一趟了,還是等明日再去。去的太勤,萬一別人多想……”
斟酌了片刻后,又接著說:“奴婢知道娘娘的心是好的,興許別人不會這麼以為。后宮裏沒有朋友。宜嬪若是對娘娘信任,身體剛有不適,就會告知娘娘。怕娘娘操心那是借口,據奴婢所知,慈寧宮裏可是昨日就知道了。”
佟寶珠又不是呆笨之人。檀雲跟她說,昨日就見了紅,她就想着,怎麼不在第一時間告訴她。只是沒往深處去想。
此時容嬤嬤這麼說,她嘆了口氣,接話道:“這事會是誰做的?”
“我們查不出來。”容嬤嬤道,“萬歲爺和太皇太后若想要真相,就會由萬歲爺安排人來查。我們查,最終是不了了之。宜嬪再得寵出風頭,也只是一個嬪。萬歲爺和太皇太后不會因為她,鬧得後宮不安。”
佟寶珠看容嬤嬤的目光,越來越冷。
容嬤嬤趕緊說:“不是我們。”
“你們有沒有想過?”
“老爺說想動手的人多了,無需我們的人動。”
“人多?什麼人?”佟寶珠驚聲問。
“烏雅氏、馬佳氏、葉赫那拉氏以及那些嬪位的幾個小主,都有可能。”容嬤嬤又解釋,“烏雅貴人本人不動,不代表她背後的人不生邪念。宜嬪最近的風頭太盛了,有阿哥的主子們沒人會盼着她得子。”
佟寶珠深吸了一口氣,道:“別人本宮管不住。本宮再跟你說一遍,不論任何時候,都不許對孩子們動手。”擔心她聽不進去,加重了語氣道,“這是會遭天遣的罪孽。”片刻又說,“沒有不透風的牆,被皇上知曉,就是連累全族的大罪。”
容嬤嬤沒當即再接話。
半天後,她說:“萬歲爺心情肯定也不好,娘娘去寬慰寬慰萬歲爺吧。”
寬慰是好聽的說法。后宮裏出了這樣的事,還沒查出個所以然來,她這個後宮管理者,需要向皇上請罪。
佟寶珠洗了把臉,稍稍收拾了一下,提着小灶上熬的紅豆粥,坐輦去了乾清宮。
值守在門外的太監,施了禮之後,說道:“......萬歲爺正忙,特意吩咐奴才們,今晚誰都不見。”
佟寶珠把食盒遞了上去,“這裏面是紅豆粥,麻煩公公轉給皇上。皇上若是不用,你們分了吧。”
西暖閣里,康熙正在和納蘭性德下棋。黑子佔了上風,不出意外,五步之內,白子必輸。
納蘭性德得意地笑道:“皇上今晚注意力不集中啊!臣讓您兩步?”
康熙哼了一聲道:“朕看你是要輸了。你看看,朕的黑子明顯佔了上風。”
納蘭性德:“……”
康熙伸手在棋盤上划拉了一把,黑白子混成了堆,“心煩,不下了。”
納蘭性德嘿嘿笑,“身為一國之君,單就可以巔倒黑白這一點,尋常人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其中的快樂。皇上還有什麼好煩的?”
康熙揉捏着一枚棋子,垂目沉聲道:“如果你可以自由選擇生活,你會選擇什麼樣的生活?”
“我啊!”納蘭性德笑道,“選擇七王爺那樣兒的。不過,臣是往南走,去看江南煙雨,會會江南的才子佳人。”
“媳婦呢?你會娶幾個?孩子生幾個?”康熙連問。
納蘭性德想了一會兒,鄭重地說:“臣想娶一個媳婦,想生一百個孩子。五十個兒子,五十個女兒。”
康熙看着他,認真地說:“咱們想到一塊兒了,朕也是這麼想的。”接着又問,“一百個是不是有點少?要不一百個兒子,一百個女兒?”
“拿什麼養兩百孩子呢?臣生得起,可養不起。”納蘭性德愁眉苦臉道:“還是做皇帝好啊!孩子再多也不愁養。”
“也是,還是當皇帝好!”康熙哈哈笑。接着對站在旁邊伺候的太監吩咐:“出去問問,今晚都誰求見。”
宜嬪並未因沒保住孩子,而受冷待。
太皇太后親自去探望了她,帶了很多名貴的補品,坐了小半個時辰才離開。這是鈕祜祿氏皇后都沒有過的待遇。
原來指派給宜嬪的兩名宮女和一名嬤嬤仍留在翊坤宮伺候不說,又讓內務府添了一名跑腿的太監給她。
佟寶珠去的時候,宜嬪臉上並沒有多少悲色。她準備的那些安撫的話,也沒派上用場。
小主們去承乾宮裏請安,沒一個人提到宜嬪的事。彷彿這件事不曾發生,或是眾人都不知道。該說說該笑笑,該話里擠兌誰,還擠兌誰。同時不忘請求貴妃娘娘透露生子密方。
康熙一連幾日沒翻牌子,也沒來後宮。佟寶珠求見了三次,都沒見上之後,便不再求見了。
二月二十三的早上,梁九功領了一位高個宮女來承乾宮。拜禮過後,道:“啟稟娘娘,這位小主是戴佳氏,內務府司庫卓奇大人之女。先前在乾清宮裏奉茶,昨晚承了幸。萬歲爺封了常在。讓奴才帶娘娘這裏安置。”
佟寶珠:“……”腿上有疾的七阿哥生母,好像就是戴佳氏?噢,又是內務府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