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二丫
“我不是大爺,你可以叫我哥哥。”青涯儘可能的安撫小女孩驚悸的情緒,想起午飯時還留了半塊麵餅沒吃,他趕忙從懷中掏了出來。
“想吃嗎?”青涯問
咕嚕!一聲輕響,不是青涯發出的,而是來自一個不知道餓了多久的小女孩,她用力的點了點頭,感受到了青涯的親和,她終於停止了哭泣,小女孩的哭泣同樣讓男人致命,哪怕只是個稚童,別誤會,意義當然不會是一樣的。
“那你要老老實實回答哥哥的問話,可以嗎?”青涯將麵餅遞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迫不及待地重重點頭,幾乎是用搶將青涯手裏的麵餅接過來的,小小的嘴巴張成與之大小不匹配的寬度,半張餅與乾裂的嘴唇滲出的血絲和髒亂的臉頰滴落的淚水一起被狼吞虎咽進肚子。
僅僅從這麼一個稚童的身上,青涯看到了這個時代很多人的真實寫照,為什麼會有人殺官造反,為什麼會有人揭竿而起,為什麼會有人帶着一家老小四處流離........。
楊悠從竹林的另一端無功而返,恰巧看見小女孩囫圇吞棗的一幕,相比青涯,作為本就是這個時代的一員,他的感觸更加深刻,生怕因為腳步邁動的幅度大了而驚擾到那個蓬頭垢面的小女孩,直到小女孩因為吞咽太過急促,而導致食物卡住了喉嚨發出難受的哽咽聲。
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還沒到出鍋的火候便被楊悠火速端了出來,由於步伐焦急,碗口溢滿了湯汁。
“小心燙!”楊悠話剛出口,那雙髒兮兮的小手已經飛快的將湯碗接了過去,手被溢落的湯汁燙得發紅,但她似是感覺不到,急不可耐地仰頭便喝。
無奈,青涯只得躬下身子,將嘴湊近了些用力吹着,為了盡量減少可能會發生的意外,嘴裏有意的嘮叨着,“喂喂,瞧你這手髒的,手指頭都夠到湯里了,飯前要洗手不知道嗎?”
一大碗雞湯被小女孩用一種神奇的速度喝得精光,末了,她將空碗小心翼翼地還給楊悠,一頭埋進了青涯的懷中哭得稀里嘩啦。
青涯對楊悠擺了擺手,楊悠悲天憫人的兀自搖了搖頭回草廬,與眼眶發紅的柳心慈一同守候在籬笆門處。
青涯毫不在意小女孩的髒亂,半蹲着身上,用手輕輕撫摸着她的兩個小揪揪以示安慰,哭聲漸停,轉而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抽泣。
“好了,現在哥哥問你,你是哪裏人?叫什麼名字?”青涯拍着小女孩的後背,輕聲耳語道。
小女孩抽泣得身子微微發抖,好半晌才有所緩解,聽青涯問話,她抬起小手往南邊一指,“西牛村。”然後稚聲稚氣道,“我叫二丫。”
“爹娘呢?”
“村子來了很多人,殺了爹爹和娘親,姐姐帶着二丫跟着其他叔伯姨嬸一起往金陵逃命,說到了金陵城,壞人就不敢來了,還會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不會餓死。”
“嗯,然後呢?”青涯抱起二丫往草廬走,他不知道西牛村在什麼地方,但從二丫的情形來看,應該很遠,她們一家子居住的村子遭遇了賊匪的洗劫,雙親遭難,姐姐帶着二丫隨同倖存下來的村民一同往金陵方向逃難,這裏距離金陵城不算太遠,勉強也算是到了太平地界,那麼其他的難民去了哪裏呢?
二丫像是回憶起了極為恐怖的事情,安靜下來的小身子骨又瑟瑟發抖起來,她死死抱着青涯,帶着哭腔哭訴道,“在山下,我們又遇到了劫匪,把其他人都殺了,姐姐把我藏在草叢裏后,也被她們...被她們.....。”二丫不知道怎麼說姐姐遭辱的情景,只是哭。
“這群畜生!”楊悠呲牙憤慨道,說罷一拳砸在籬笆門的木柱上,手臂青筋暴現。
“你別嚇着孩子。”柳心慈散發出有異於男人的關懷,她伸手摸了摸二丫還在顫慄的小腦袋,二丫小心翼翼地把埋在青涯懷裏的腦袋斜了斜,又飛快的埋了進去。
“求求你們,不要趕我走。”二丫發出低沉而稚嫩的祈求。
“當然不會趕你走,放心,有哥哥姐姐在,以後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
三人齊聲安慰良久,二丫顫抖的身子好不容易又才恢復平靜,從茫然不知所措的驚慌狀態解脫出來后,她在青涯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青涯將二丫蜷握着的小手輕輕掰開,那隻土雞早已斷氣多時,卻一直被她死死藏在破衣服里,將死雞從她手裏鬆開時,那隻小手還兀自憑空抓了一下,青涯莞爾一笑,這傻丫頭,就算把這隻雞給她成功偷走了,以她的能力,又該怎麼吃呢?
趁着二丫熟睡,天還沒完全撒黑之際,心靈手巧的柳心慈揮着剪刀將自己的一套裙裳修改成符合二丫身高的尺寸,一點兒也沒有心疼的意思,整個過程楊悠一直舉着油燈陪伴在旁。
吃過飯的青涯則百無聊賴的圍着院子裏掛滿的草藥看來聞去,柳心慈說這些草藥擇日便可送到金陵城中的藥鋪,按照以往的慣例,換來的部分銀錢會用來購買米糧在城中煮粥布施,她的經濟能力並不好,又要兼顧楊悠,一段日子下來已經將她本就不多的存蓄用得見了底,她卻始終這樣堅持,單這一點就讓青涯十分欽佩,可畢竟自己是多餘的,主人家不攆客,自己也沒有白住白吃的道理,於是在吃完晚飯的時候,青涯付了隨身的部分銀錢給柳心慈當做平日裏的花銷補償,柳心慈本是不肯收的,可楊悠卻毫不客氣的將銀錢代收塞給了她,不僅如此,還將自己身上的金錠也一併交給了柳心慈。
青涯坐在院裏,單手杵着臉,摸了摸兜,不禁暗暗叫苦,自己身上已經沒有多少余錢了,想着想着,想到了阿九,然後在心裏暗自埋怨,這阿九也真夠摳的,如果再有自己一個人行動的機會,一定要想方設法多帶些錢財在身上才行。
周遭景象漸漸隱匿進黑暗之中,草廬里燃起了油燈,一絲亮光透過窗戶斜照在青涯的背影上,有種莫名的孤單和落寞。
青涯猛地甩了甩腦袋,望着零星點點的夜空,又兀自咯咯笑了起來,這日子真的是太無聊了,稍微靜下心來,人在這種狀態下就容易長吁短嘆,各種好的、不好的情緒一涌而上,搞得人心神不寧,總容易胡思亂想,他緊握拳頭,類似的想法又一次油然而生--乾脆一掌拍暈楊悠,拿了魂晶閃人?
良久,他正了正精神,長舒了一口氣,努力將這些紊亂的情緒一掃而空,終究再一次放棄了這個想法;起身,回頭,發現楊悠已經從柳心慈的房間出來了,也愣愣的站在門口望着天空,不知在想着什麼。
“想什麼呢?”青涯走到門前,順着楊悠看的方向抬頭看,星空還是這片星空,沒有什麼異常,卻能讓楊悠這般入神,以至於青涯拍打他肩膀的時候,他像是被人從夢中猛然驚醒一樣打了一個激靈。
“想明日進城的事。”激靈過後,楊悠再度遙望星空神不守舍。
這話和他的表情極不相符,假到青涯一眼就能看穿,於是青涯板著臉說,“不是這個事。”
楊悠思慮一番后,袖口滑出一張被摺疊成豆腐塊大小的紙張,外表有經歷風吹雨打過後形成的黃漬,卻被他保管得很完好。
青涯默不作聲的將紙張攤開,恢復成原有的大小,一目數行粗略掃視過後,他看了看柳心慈已經熄燈的房間,然後看着楊悠,“你捨不得她?”
幾天前,楊悠託故身體不適,破天荒的沒有隨同柳心慈一同進山採藥,卻在前者出門后不久悄悄去了一趟金陵城,自從回來后便時不時會發生剛才那樣的走神,現在青涯算是明白為何了,因為這張紙,是朝廷兵部張貼在城中各處募兵令的其中一張。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楊子尤又豈是那種違背誓言的人。”楊悠信誓旦旦的說,卻又總不肯將話說完整,只見他滿臉憂愁接著說道,“我在城中打聽了,此次金陵募兵,將全數歸就靖南伯黃得功麾下,金陵衛所兵留守本地。”
“黃得功?是個好將領啊,這有什麼不同的嗎?”對於這個時代的兵將制度,青涯是真的不了解,更不明白楊悠話語間遮遮掩掩究竟是何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