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1

交鋒1

周璨究竟何許人也?來雲深不知處的目的到底為何?

“澤蕪君說了什麼?”魏無羨放下筷子,推開碗盤,意欲細細聽藍忘機講述在寒室的見聞。

藍忘機卻又住口不說了,只拿過魏無羨的碗,盛滿米飯遞給他,“用膳。”藍忘機瞧了他一眼,用又低又磁的聲音說道。

“好好好,先吃飯,反正我也覺得餓了。”魏無羨展顏一笑,端起碗大口開吃,“是不是因為開清談會,廚房請了外面的廚子,做的菜口味都好多了?”閑不住的嘴裏斷斷續續地嚼着,笑問藍忘機。

藍忘機倒是頓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夾起魏無羨剛才稱讚過的菜,細細嚼碎吞下,扇睫輕揚,眼光微動,說道:“並未變化。”

“那不管了,也許是就是餓了。”魏無羨三口兩口地吃完,一手抹了嘴,指節在案上敲了敲,笑道:“含光君,該你啦!”

藍忘機溫雅端方,氣定神閑地吃完飯,收拾好食盒,兩人對坐於案前,“好藍湛,快說吧,我想知道澤蕪君說些什麼。”魏無羨雙手撐着下頜,兩眼放光,一個勁督促藍忘機快說。

“查周主薄的家世,卻是兄長几天前拜託金光瑤去辦的。”藍忘機盯着魏無羨的臉,伸手拭去他臉上一顆飯粒,低聲說道。

魏無羨眉飛色舞,笑道:“難道澤蕪君真的對周主薄有意?還特地去查她的家世,好去提親?哈哈,哈哈哈!”身子顫動,雙手都撐不住頭,差點笑倒在地。

藍忘機一雙劍眉,往下壓了壓,等魏無羨笑完,才又繼續說道:“兄長言明,各大家族裏只有姑蘇藍氏駐有朝廷命官,周主薄到雲深不知處的真實目的,肯定不是查藍氏家貲以核定稅賦。蘭陵金氏一向交遊三教九流,消息靈通,因此拜託金光瑤去查周主薄的底細。誰知道竟然一無所獲。”

魏無羨收起嬉皮笑臉,身子往前湊了一尺,與藍忘機挨得近些,像是耳語一般地說:“我也覺得周主薄來得奇怪,可也不應該暗地裏去查人家大姑娘的家世啊,要是被人知道了,你說得有多尷尬?”

藍忘機輕輕嘆了口氣,氣息撲到魏無羨臉頰,溫熱而柔緩,魏無羨突然在藍忘機耳垂上輕輕一捏,然後收回手指抵在唇上,看着他微笑不語。

“兄長所為並非私利,不懼流言。”藍忘機面上微微發熱,然一本正經地答道。

魏無羨大大咧咧地側身往地上歪倒,手肘撐起上半身,半躺着對藍忘機笑道:“這是公是私,看怎麼說。一家之利,是為私,一國之利,是為公。”眼睛亮亮的,眨了眨,又說:“其實各個家族拚命的壯大家產,增添人丁,不過就是怕別的家族實力超過自己,互相攀比。朝廷如果一視同仁,各家都一樣的交稅,也就扯平了。”

藍忘機低眉淡然道:“所謂人心,自來不足。”

魏無羨笑笑,半躺着挪到藍忘機身邊,將頭枕在他腿上,仰面躺着,指尖去拉藍忘機的抹額飄帶,繞着圈纏在指上,說道:“其實那天我們在寒室也算過了,即使交稅,盈虧也平衡。依我看,明日清談會姑蘇藍氏就不急着表態,看周主薄怎麼說服百家。”

藍忘機道:“兄長正在與金光瑤商議。”

“那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是想我了嗎?”魏無羨呵呵笑道,扯動抹額,藍忘機的頭被拉低了下來,一雙淡泊的眼眸在濃密的眼睫中間,藏着隱約的羞澀,盈盈欲現,而微微發紅的耳朵再次被魏無羨捏了一把。

“他們談到蘭陵金氏的家貲狀況,為避嫌,我就辭別了。”藍忘機低頭看着魏無羨,身子沒有動彈,任魏無羨把自己抹額的飄帶在一頭墨發里扯來扯去,髮絲擦過藍忘機的眼睫,引得他眨了眨眼,有什麼情緒在他眼眸里一閃而過。

魏無羨忽然覺得口裏有點干,估計是剛才吃的菜里鹽放多了……他咳咳兩聲,瞬間想到好似藍啟仁的老氣橫秋,又笑了出來,道:“果真還是個小古板哪,澤蕪君都知道了,你還避什麼嫌呢?”

藍忘機只思襯了一剎,一本正經地答道:“那不一樣。兄長視金光瑤為摯友,不會向其他人吐露蘭陵金氏的家族機密,包括我。”

魏無羨道:“既然如此,澤蕪君又為何將你我的事告訴金光瑤呢?這難道不是事關姑蘇藍氏的機密?”倒不是埋怨藍曦臣,姑蘇藍氏給予自己藍忘機道侶的地位,魏無羨只有感激。只是替藍忘機叫屈,每每想到他所受過的戒鞭刑,呼吸里都透着痛意,再想到說不定會有外人拿着這事揭藍忘機的傷疤,就惴惴不安,難以平復。

藍忘機沉默了一會,平靜地說道:“不是兄長。我問過,是金光瑤先猜出了大部分情形,再向兄長核實。兄長不會撒謊,也不能回答,金光瑤就明白了。但他發誓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魏無羨拉起藍忘機放在身側的一隻手,將他攥緊的拳頭掰開,湊到嘴邊,依次輕吻他指腹上琴弦磨出的薄繭,嘴唇最後輕輕擦過他掌心仙劍留下的厚繭。藍忘機袖籠里清淡的檀香味混合著自己潮濕的鼻息,漸漸地升溫,夜裏的涼風吹進屋子,拂起藍忘機垂下的黑髮,而那股香味卻更濃了。

也不知是誰開始的,他們先是在地板上反覆擁吻,相互糾纏的衣袍與衣帶散落一地,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藺草席間深深淺淺壓痕無數;跟着書案上文房四寶被粗暴地拂開,遠遠地墜地,發出高低錯落的悶聲;重壓之下的檀木書案節律齊整的吱呀作響,仍頑強地沒有垮塌。靜室里陡然升高的溫度,讓兩個人都大汗淋漓,魏無羨費渾身無力,聲音透着輕微的嘶啞,斷斷續續地說道:“……藍湛……該……你來收拾……這一地……”

然後魏無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

翌日辰時二刻,雲深不知處最大的奕心廳,飛檐列棟,丹堊粉黛,風捲雲鈴,帷帳山重,廳內主座案桌之後,頂天立地的白底絲緞綉屏之上,一丈見方的月白色捲雲紋家徽赫然在目。四周樑柱之間,每一幅素絲墨竹簾上,均綉着藍氏家徽,圍繞家徽的則是正楷書寫的藍氏家規,一眼望去,整個大廳內素白與墨黑,月白與紫檀相映奪目,肅穆端莊。

廳內早早就有門生依次擺放了案桌及坐墊,上置清一色的白瓷茶壺與茶盞,橫平豎直,如列矩陣。二百多位大小仙門家主,魚貫而入,人手一枚特製的通行玉令,玉令上懸浮着淡藍色的縱橫番號,對應各自的座席,離座席越近,藍色越深,玉令與座席完全對應之際,番號標記化作一縷明亮的火花,隨即消失。

身着白色雲紋家袍的門生,整齊地直立在廳堂四周,遇見一時找不到座席的家主,便引領他們入席。辰時三刻,已經有大半數家主進入了奕心廳就座,亮藍色的火花此起彼伏。有些平素里不拘小節的家主們進入大廳,在周遭靜謐嚴肅的氛圍之下,自熱而然地端起了一副架子,相互行禮作揖,特別相熟的家主之間也只是小聲地打着招呼。

直到辰時末,偌大的奕心廳內,身着各色家袍的家主已經烏泱泱地坐滿,只剩下靠近主座的四張案桌尚未坐人。報時的鐘聲敲響,巳時已到,站在廳門口的四位藍氏門生同時喊出:清河聶氏聶宗主到!

聶懷桑面容清秀,儀態大方,一身竹青色家袍,暗紋合五色絲線,流光溢彩,華貴非常,只是有些強作的鎮定,按着佩刀的手,過於用力而青筋暴起。聶懷桑在門口頓了一瞬,眼光略顯游移,隨後深吸一口氣,大步跟隨引座的藍氏門生走到自己的座席坐下。

緊接着又是響亮的唱名:“雲夢江氏江宗主到!”隨着未落地的餘音,一片紫雲般掠過的身影乍現在廳堂前,身長挺拔,氣度十足。倨傲冷漠,細眉杏眼的江澄,威儀萬狀地邁着虎步踱進大廳。四周立即響起一陣細微的吸氣聲,有不少人一見江澄就患了牙疼。

“蘭陵金氏金宗主金仙督到!”這句唱名明顯比前幾聲更加悠長,修心養性的藍氏門生們也未能免俗,卯足了勁給仙督面子。

金光瑤頭戴金銀錯絲牡丹冠,熠熠生輝,白袍上面的金星雪浪牡丹也以銀白色絲線綉成,輔以金絲掐牙滾邊、點綴繁茂花蕊,花瓣上銀絲細綴的露珠彷彿立即就要滴落下來。隨着他的步伐,一朵巨大的金星雪浪一路從門口怒放至大廳正中,但衣上牡丹再華麗無雙,也比不過金光瑤眉間一點硃砂,映得他面若芙蓉,眉黛遠山,明眸顧盼,如望天狼。

眾人紛紛在心中暗自讚歎,蘭陵金氏果然是富比王侯,仙督雖然身長不過七尺,但金光瑤僅憑這一身裝扮,在氣勢上就壓倒了在場的所有家主。也難怪玄門世家個個拚命撈錢,這銀子的好處,確實是真真切切,童叟無欺。

金光瑤滿面春風地在自己的座席上坐下,與右側的江澄、再右側的聶懷桑打過招呼,相互寒暄兩句,聽見藍氏門生們又在廳門口大聲報出名諱:“蘇州府衙周圖南周主薄到!”廳內一片嘩然,即使眾仙門家主已經知道今日清談會有朝廷之人參與,還是按捺不住胸中憤懣,不顧禮節地直抒敵意。

但一片嘈雜的喧嘩聲忽然被生生切斷,一時間萬籟俱寂,二百餘人目瞪口呆,瞧着兩道翩翩的身形盈盈而入。周璨帶着惜言,輕如玉蓮破浪,柔若縈風拂雪,緩步往主座前唯一空着的案桌走去。周璨今日着一身黛藍色的男裝長袍,墨色簡冠束髮,卻戴着一方素色面紗,只露出一雙明艷絕世的眉眼。然即便遮住了大半張臉,全身上下還是透着逼人的風華氣度,不做不偽,渾然天成。

惜言穿着藕荷色輕衫,嫣紅色褶裙,跟在周璨身後三步之內,柔眉善眼,舉止嫻雅,溫婉之至,比之周璨的明艷奪魄,是另一種更為讓人舒心的風情。大廳內的所有目光都像是粘在二人身上,目不轉睛地盯着二人至座席,直到門口的門生朗聲宣告:“藍宗主到!”

如金烏隱暮,月華滿堂,白衣勝雪,玉面如霜,藍曦臣身着寬袍大袖的曳地禮服,頭戴禮冠,從主座席后的絲緞綉屏左側步出,至座前對廳內眾人行了一禮,英姿颯爽,逸韻高致,不愧於仙門世家第一公子的美名。藍啟仁與藍忘機也身着禮服,自綉屏右側而出,分別坐在藍曦臣的座席兩側。

奕心廳內古樸雅緻,藍氏雙璧姿容兩絕,華服增色,儀禮雙全;一瀟洒飄逸,一淡然高潔,恍若雙生,各擅勝場。在座的客人之中有幾位女家主,雖然早已過了春風年華,也在藍曦臣的目光掃過眾人面上之時,暈紅了臉頰。

藍曦臣微笑說道:“今日諸位光臨雲深不知處,令寒舍蓬蓽生輝,藍渙不勝榮幸,在此以茶代酒,謝過諸位。”雙手執起茶盞,向廳內眾人致意一圈,廣袖輕掩,一飲而盡。廳內響起叮叮噹噹的茶盞茶碟磕碰聲,眾來賓客隨主便,跟着飲了一盞茶。

客套完畢,藍曦臣正襟危坐,直接將清談會的主題成列出來:“想必諸位都已經見過周主薄,今日請她來赴百家清談會,正是要將朝廷對仙門重徵稅賦之事,商議一個令各方都滿意的方案。”

整廳人的目光都集於周璨一身,她素紗蒙面,看不清神情,但一雙妙目邃遠清澈,悠然自若,好像神遊太虛,物我兩忘一般。惜言坐在她身側,望着她,微有擔憂之色。

藍曦臣正待繼續發話,忽然廳內角落裏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有人說道:“朝廷鷹犬!藏頭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還妄想引領我眾仙門?哼哼,可有人同意了?”

頓時嘈雜的細語聲如浪潮般湧來。藍曦臣面露不悅,藍忘機抬眼望向話聲的方向,雙眸里冷光明滅,凝聚的靈力徐徐灌滿了衣袍,周身籠罩在一層逼人的寒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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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帥不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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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師之忘魔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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