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3
藍忘機身後,三具從不同方向攻來的凶屍,利爪均已經插入了藍忘機的身體,而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在壓低的眉毛下面,雙眸寒光如炬,直直地盯着魏無羨的方向。“閃開!”隨着一聲暴喝,四根銀白的琴弦帶着尖銳的呼嘯聲直衝面門,魏無羨只來得及仰頭閃避,琴弦擦着下頜飛馳而過,準確刺入魏無羨身前四具凶屍的眉心。
“藍湛——!”魏無羨顧不得凶屍是否還在追擊自己,回頭朝藍忘機狂奔,危急之際突然身法似電,指間拈出三張符篆,連人帶符朝藍忘機身後的三具凶屍擲去,這一系列動作只不過電光火石的一瞬。
目光及處,藍忘機周身霎時籠罩起一層藍光,以三具凶屍的利爪陷在衣袍里的位置為圓心,各自出現一圈密密麻麻的深藍色符咒,緊接着青煙四起,凶屍發出痛苦的咆哮,忙不迭地抽回手臂,但已經來不及了。
藍忘機保持着盤腿而坐的姿勢,連頭都未回,雙手揮動處,膝上烏木瑤琴剩下的三根琴弦如離弦之箭,衝著身後三具凶屍的額頭而去,仍舊從眉心刺入,凶屍尚來不及呼吼,便如被牽引的紙鳶一般,被琴弦刺穿頭顱射向半空。
此時魏無羨堪堪跑到藍忘機身前,揚手將三張符篆擲到凶屍身上,符篆燃起的赤紅色烈焰瞬時將凶屍全身吞沒。而在他身後,四具被刺穿頭顱的凶屍也被灌滿靈力的琴弦帶到半空中,尚在張牙舞爪地嚎叫。
魏無羨撲到藍忘機身上,伸手在他背心、肩頭、手臂各處抹過,未見血跡,這才鬆了一口老氣,方才得空回頭去看那些屍變的屍首。藍色火焰之中,屍首紛紛化為凶屍,頂着一身火焰迅速向二人襲來,燒焦的皮肉與衣服又在腥臭之中混合進焦臭味,沖鼻欲嘔。
“快用赤焰全部燒了!”藍忘機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魏無羨“喔”了一聲,從懷中又摸出十餘張符篆,抬眼一看,藍忘機雙手操控的七根琴弦像銀白的游蛇,在四處亂竄的凶屍之間緊咬不放,均是直擊凶屍的眉心穿過,竄糖葫蘆一樣將它們釘住。
“厲害!”魏無羨由衷讚歎着,腳下不停,身如穿花蝴蝶,袖袍飄飄,十餘張赤焰符盡數貼在了凶屍身上,轟然而起的赤紅色烈焰,剎那就將凶屍團團圍困,恐怖的咆哮嚎叫聲聲不息,越來越小,最後歸於平靜。
藍忘機運力抖動琴弦,銀白色的琴弦泛起藍光,竄在琴弦末端的凶屍殘骸如同燃盡的炭灰,化為無數齏粉,紛紛揚揚從半空中落下,在地面厚厚鋪了一層。夜風一吹,又翻卷着四散開去。
“藍湛,你嚇死我了!”魏無羨雙目幾乎噴火,第一時間將藍忘機抱住,將他按倒在地,臉對臉地厲色說道。藍忘機眉眼舒展,淡色的嘴唇似乎含着笑,雙眸在夜色的映襯下深不見底,只是靜靜地注視着魏無羨,一個字都不說。
魏無羨掐着藍忘機的臂膀,指尖用力,卻難以陷進那緊實無比的肌肉里,越想越覺得害怕,心頭的煩躁焦慮無處宣洩,想狠狠地咬藍忘機幾口,又捨不得。“以後不準這樣了!”魏無羨默然半晌,惡狠狠地說出一句沒什麼殺傷力的話。
想是魏無羨的表情兇狠,這話卻柔情無限,聞言藍忘機終於笑了一下,雲開雪霽,朝露輕曦,彷彿一整個春天都攏在了懷裏,魏無羨最喜歡又最看不得藍忘機笑,咬着下唇憋了一陣,還是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然後俯首下去,啜住了那雙微彎的皎月。
墓園外面一里之地,聶衛忠帶着一眾修士和雜役,或坐或站,心緒不寧地等候着消息。忽聽得轟隆一聲悶響,尾聲久久不絕,眾人抬頭朝陵殿方向望去,一朵姑蘇藍氏的捲雲紋信號煙花,閃着淺藍色光芒,耀眼地掛在深藍色的天幕上。
魏無羨站在陵園主殿之前的台階上四處張望,藍忘機筆直地坐在旁邊,明明僅僅是臨時休息的席地而坐,硬是讓他坐出一番錦殿高閣,俯瞰風雲的氣勢。
聶衛忠帶領着這二十幾人匆匆趕來,老遠見到魏無羨優哉游哉的樣子,就知道大事已經解決,暗自吐出憋了許久的好大一口氣,滿臉堆笑地朝藍忘機走過去打招呼:“含光君!”又對魏無羨作揖喊道:“藍公子!”
魏無羨裝藍家人已經習慣了,這時笑嘻嘻地對聶衛忠道:“來啦!有的是事要做。諾,這地上的灰燼要收拾乾淨,偏殿裏的棺材全都要處理掉。”
聶衛忠面帶訝色,問道:“那屍首呢?”
“你們踩在腳下呢。”魏無羨笑道,“屍變,還好提前準備,全部給燒了。”
“這……這……”聶衛忠抬起靴子,看着一地的黑灰,有點心塞。人講究入土為安,這些修士前不久成了一具具屍首,好不容易才安撫好家屬,如今又全部變成一抔細灰,收都收不攏,明日面對他們的家屬,想必又是一番折磨。不過總算逃過凶屍肆虐,也算不幸中的萬幸,當下就賠笑問道:“我立即安排。不過,可知他們是因何而死?又為何屍變”
魏無羨正色道:“這個正要跟你細說。你們家負責陵園建造、修繕的,今天在不在?”
聶衛忠正待回答,就眼看着魏無羨三兩步走到藍忘機身旁,挨着藍忘機坐下,而藍忘機竟然一動不動。
聶衛忠眉頭高高抬起,似乎很詫異以冷麵冷心聞名遐邇的藍忘機,怎麼容許身旁有這樣一個跳脫的隨侍,但這畢竟是別人家的事,身為□□湖的聶衛忠立刻就恢復常色,答道:“在,是四代都在聶家做陵園建造管理的玥伯。”
跟在聶衛忠身後的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漢子走出來,身材中等精壯,頭髮有些花白,臉色黝黑,神情拘謹,恭敬作揖的雙手十分寬大,指節突出,指甲粗短,皮膚粗糙,一看就是沒有修仙的手藝人。
魏無羨眼光在那漢子的身上轉了兩遍,輕聲細語地問道:“玥伯是吧?”藍忘機也略微側頭,將目光鎖定在玥伯身上。
漢子小心翼翼地抱拳回答:“不敢,小人何玥,正是負責聶氏陵園各處建造和管護的。”身子微微有些佝僂。
魏無羨問道:“四月初五之前,墓園裏可有異常?”想了一下,覺得有必要將範圍縮小一些,便又加上一句:“特別是赤鋒尊的陵墓。”
想來那夜發生的慘案實在恐怖,何玥露出恐懼又迷惑的神色,說道:“沒有啊!小聶宗主也曾問過的,總管也是問過的,都好好的,不曾有過異常。”
魏無羨輕輕皺了下眉,伸手在鼻子上摸了幾下,又問道:“墓園以前可曾發生過不尋常的事件?比如異響、腥臭、鬼火?”
何玥答道:“這些確實不曾見過。”抬眼瞧見藍忘機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莫名地覺得夜風有些冷了,嘴角抽了抽,又補充說道:“聶氏陵園自先祖起,都是按照秘傳的風水大法修建陵墓,聽前輩們說,幾百年來,從未出現過異象。我家自太爺爺起,就在棗莊陪伴聶氏陵園了。”
魏無羨聽完,輕嘆一聲,側頭去看藍忘機,嘴角微微一癟,意思是“我沒轍了,看你的。”藍忘機與他對視了剎那,回眸到何玥臉上,說道:“煩請帶我們到赤鋒尊的陵墓去一趟。”
何玥頓了一下,忙去問聶衛忠的意思,聶衛忠說道:“宗主吩咐,一切聽含光君的。”何玥無奈,只得點頭,轉身在雜役裏面招呼了一聲,叫出來兩個雜役,提着長明燈籠,自己打頭,沿着墓園的青石大道,將藍忘機、魏無羨、聶衛忠並四名修士帶進墓園深處。剩餘的人就留在此處收拾。
藍忘機與魏無羨走在聶衛忠身後,默默無言地走了一陣。山風陰惻,夜色深重,越往山裡走,越是陰冷,夏日的暑氣彷彿從未存在過,人人身上都是涼涼的。
魏無羨忽然出聲,說道:“玥伯,那夜修士斃命的地方,是在這陵園的哪一處?”問得突然,引得藍忘機也輕輕地瞥了一眼過來。何玥走在最前頭,魏無羨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到他耳邊,震得他渾身一抖。
“就快到了。”何玥顫巍巍地回答道。十六名修士胸口洞穿,死不瞑目的慘像在一行人的腦海里反覆閃動,一樣的夜色,一樣的山林,不免讓人心生懼意。
轉過兩個山坳,眼前一塊開闊的空地,背後山勢呈凹陷狀,面前一彎山澗流到此處,彙集成一個淺塘,再轉彎繼續流走,倒是塊尋常人家嚮往的風水寶地。
何玥停住腳步,後面跟隨的眾人也停下腳步,何玥手指空地,說道:“就是這裏。十六個人,都是死在這裏的。”他的嗓音發顫,眼睛不敢睜得太開,只望過去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彷彿此刻那十六名修士還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裏。
魏無羨將那山坳空地上上下下地掃了幾遍,又問道:“那麼赤鋒尊的陵墓在哪裏?”
何玥不明其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公子的意思是,他們的死與赤鋒尊有關嗎?”畢竟從先頭起,魏無羨就一直在問。
魏無羨說道:“可能有關,可能無關,尚無定論。”從遠處收回目光,對聶衛忠說道:“聶總管,您看呢?”
聶衛忠搖頭道:“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按說我們聶家的陵園,是斷沒有出事的道理的。”
藍忘機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卻忽然發話:“聶總管為何如此篤定?”畢竟不出事也已經出了,還一次死了十六人,失蹤九人,瘋了一人,死的十六人還差點就化身最厲害的那類凶屍。
聶衛忠張了張嘴,一時間沒有想好如何回應,沉默一陣,最後低聲說道:“聶氏先祖有命,凡聶氏子弟入殮,都會做足法事,杜絕凶化的可能。幾百年來,從未生過事端。”說到末尾幾句話,斬釘截鐵,足見深信不疑。
藍忘機輕聲嘆道:“可這世間,還是有諸多始料未及之事,未必會盡人意。”轉身往前走了幾步,問站在最前面的何玥:“赤鋒尊的陵墓,還有多遠?”
何玥低頭看了看石道,小跑着往前引路,“快了,轉過這個山頭就是。”身後兩名雜役也跟着快步往前走去。
一座氣勢宏大的陵墓在深色夜幕下顯露出來。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兩側高約三丈的石墓闕,重檐斗拱,威儀端方,中間巨大的圓形封土堆前,牛首獸面的主碑足有一丈多高,鎏金正楷的大字書寫着赤鋒尊的名諱,旁邊數塊附碑,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字,估計是為其生平功績擬的賦。
一行人走近陵墓,藍忘機越過眾人走上前去,對着主碑莊重地行了大禮,魏無羨緊隨其後,跟着做了做樣子,心裏想:“赤鋒尊,當年亂葬崗圍剿有你一份,我雖然不是死在百家的手裏,這筆賬卻是你欠我的。人死為大,我敬你生前是位英雄,今日你我恩怨就一筆勾銷。”
禮畢之後,不想山風從陵墓後方吹來,好巧不巧,一股凶屍的氣息又飄進了魏無羨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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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羨好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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