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惡友-1
巳時剛至,各修仙家族的代表陸續前來弔唁,在長長的輦道間穿梭不絕。此時,金麟台多年以來的精美奢華完全覆蓋在一片白色之下,連輦道兩旁巨大的金星雪浪花池,春天競放的國色天香也被白綾遮蓋。凡眼光所及之處,皆是素白,連金家的所有人,從頭到腳,麻衣裹得雪人一般,露出來的只有眼珠子是黑的。
雖說凡是金碧輝煌的雕欄畫棟盡皆被白綾遮擋,但這場喪事,只要是來過的客人,沒有不被蘭陵金氏的奢靡氣度震驚的。不消說別的,只說這把整個金麟台變成白色的綾羅綢緞、白布素麻,就掏空了蘭陵城內所有的布莊,還得連夜派出金氏弟子御劍趕往周邊幾個縣城去加買。只此一項,耗費就是天價,更不消說喪禮的其他用度,奇珍異寶如同撒米,隨處都是,讓金光善這喪事的排場,直追王室。
金光瑤在多少雙眼睛之下繼任金氏家主之位,若不是金光善嫡子早亡,只有金光瑤這麼一個認祖歸宗的私生子,兼之族中長老眾多,派系冗雜,誰都不願被壓制,是以反而不會聯合起來阻止金光瑤繼位。
金夫人再怎麼不喜歡金光瑤,也不得不承認,比起任何一個金光善的堂兄弟,還是金光瑤稍微順眼些,更何況金光瑤從來都是一副逆來順受孝悌周全的樣子,金夫人思量再三,最終還是默認了金光瑤。再有對金光瑤出生不滿的族人,也在金夫人的支持之下緘口不語了。
秦愫匆匆從寢殿錦繡殿出來,此時她與金光瑤還是住在偏殿,並沒有搬入主殿芳菲殿。作為新任的家主夫人,秦愫必須得擔起內庭女眷迎來送往的職責。方才兒子阿松不停地哭鬧,侍女們都勸不住,秦愫只得回來勸慰了好一陣,直到有侍女將金凌帶過來玩,才得以脫身出來。
在往大殿去的路上,秦愫遇上金光瑤心事重重的往外走,明顯瘦削的一張臉寫滿疲倦,見到秦愫,勉力堆起淺笑,立即挽住她手臂,陪她往回慢慢走着,邊走邊問道:“阿愫,阿松怎樣了?”
秦愫側首看他顯得疲憊的臉,一陣心疼,停住腳步,說道:“還好,有金凌在那裏陪着,沒再鬧了。”金光瑤轉頭關切地看着她,鬆了口氣,又皺起眉頭,說道:“辛苦你了,你看你都憔悴了好些。”秦愫身後的侍女見狀,自覺往後退了好幾步,不看他們說話。
秦愫低頭嬌憨不語,金光瑤拉過她的手,在掌心裏握了一陣,柔聲道:“是我不好,都是你一直在幫我,如今你要料理的事情更多,怕是真的對不住你了。”秦愫抬眼在金光瑤臉上望了好一會,目光皆是溫柔,低聲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對你,永遠和當初一樣。”金光瑤將她手用力握了握,說道:“我先出去辦點要事,回來就去看你。”秦愫點點頭,又深深看他一眼,將手輕輕抽回,對站得遠遠的侍女說了聲“走”,才往大殿去了。
金光瑤快步走到廣場上,御劍而起,恨生劍帶起白虹,往西南方向飛去,快到午時之際,穿越數道禁制,降落在徐州城外一方秘密宅邸之中。
這宅子佔地極廣,屋宇極多,修建得如同迷宮,宅子正中,有一個巨大的院落,四個角落各放置着一個大鐵籠,院落中間有一個相當於角落鐵籠三倍大的巨型鐵籠,籠子裏的地面呈深紫色,在午時的光線之下顯現出滑膩的紫色或黑色來,四周幾乎每一根鐵柵欄上,都有這樣黏糊的深紫色污跡,不少地方還粘着碎布片,在風中颯颯而動。
籠子旁邊站着的一個白袍青年聽見動靜,回過頭來,年紀極輕,甚是漂亮的臉上薄唇開啟,給了金光瑤一個笑,一對虎牙看着可愛,給他臉上又平添幾分稚氣,但那雙漆黑的眸子精光如炬,卻帶着一股逼人的寒意。“喲,金宗主,你可算是來了。”口裏喊着尊稱,卻半點沒有恭敬之意,“金宗主”三個字,聽來就像是青樓老鴇對恩客的媚言。
金光瑤不着痕迹地將劍收回腰帶,走到薛洋跟前,說道:“所有的人都已經遣散了?”
薛洋抿起嘴角,意味深長地看了金光瑤一眼,道:“明知故問,我做事,什麼時候留過尾巴的。”
金光瑤淡淡一笑,說道:“你倒是不留尾巴,只不過留下話柄而已。”
薛洋那雙眼睛眯成一雙細縫,像是在正午的強光下不由自主迷了眼,嘴角拉出一個明顯嘲弄的笑容,道:“嘿,難道還有讓你邁不過去的?”
金光瑤伸出兩根手指在眼前的鐵柵欄上抹了一下,拿到眼前看了看,用拇指將那些紫黑色的污漬細細地捻成碎屑,一點點落到地上,他抖了抖白色的喪服下擺,轉頭看向薛洋,慢慢地出了一口氣,道:“早就說了手法乾淨點,你偏偏還留宋嵐一個活口,到處說是你滅的白雪觀。”
薛洋冷笑道:“哼,又是你們哪個長老拿這個出來說事?”雙手抱在胸前,“不過你肯定已經壓下去了,對吧?”
金光瑤微微搖頭,嘆道:“你就不能不那麼隨心所欲?”
薛洋又哼了一聲,看着眼前的巨大的空籠子,道:“我說過最見不得他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就是要讓他嘗嘗做瞎子的滋味,再慢慢玩死他。”又轉過身來看着金光瑤,道:“我不相信這麼個小事值得讓我們金大宗主在意。”
金光瑤毫不掩飾地嘆氣,一臉無可奈何,道:“我還能怎麼辦,你是老東西的客卿,我不得不以禮相待啊!”
薛洋忍不住悶笑起來,笑得整個人都在打顫,憋着笑說道:“孟瑤,咋們倆個的交情,你竟然一直讓他們以為是老東西的意思,這個本事我可真是服了!”
金光瑤忽然就收了臉上的隨和笑意,變得冷漠起來,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道:“我姓金。”
薛洋鄙夷地甩了金光瑤兩眼,哼道:“喔喔,當然是了,金……宗主!你當然是姓金!畢竟除你之外,老東西就沒有姓金的兒子了。你那個死鬼弟弟倒是寧可死也不願意姓金。”
金光瑤道:“你說誰?”
薛洋還是笑容滿面,眼睛斜過來說道:“還能是誰,能跟你爭的,還有第二個不成?”
“你怎麼知道他是我弟弟?”金光瑤也笑了,頗有些服氣的樣子問薛洋。
薛洋陰惻惻地哼了幾聲,湊近金光瑤低聲笑說:“知道那麼多秘密又不聽話,還沒有被老東西滅口的,除了他兒子,我想不出為什麼。”
金光瑤笑笑,說道:“你不也不聽話?”
薛洋仰天,哈哈大笑,道:“要不是為了練屍和復原陰虎符,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金光瑤再搖搖頭,跟着薛洋的笑聲哼了幾下,眼中卻一絲笑意也無,最後目光落在籠子裏幾近黑色的地面上。
薛洋轉頭問金光瑤:“你果然還是容不下他,怎麼解決的?”
金光瑤笑而不語,連頭都懶得抬。
薛洋眼睛又半眯起來,狐狸似的在金光瑤的側臉上看了幾圈,似有所悟,道:“我早猜到你給他的獻舍術是假的,但沒想過他會死在這個上頭。”
金光瑤勉強笑了一下,說道:“我倒並不想除掉他。這只是意外。”
薛洋整個身子轉過來,仔細看着金光瑤,奇道:“喔?那你想除掉誰?”見金光瑤不答,又不太相信地說道:“藍忘機?”見金光瑤仍是面色如常,眼珠轉了幾轉,冷笑幾聲,問道:“咦?當初是誰警告我,說我動誰都不準動姑蘇藍氏的人?”
金光瑤紋絲不動,清秀得幾乎完美的臉上一片坦然,淡淡地道:“我是說過,現在也是這樣。”
薛洋咧嘴冷笑了三聲,似乎並不相信金光瑤的話,說道:“原來你是要自己動手啊,我還以為你把藍曦臣看做世上最重要的人呢。”
金光瑤眼光掃過薛洋冷笑的臉,似是無奈,又似是懇切地道:“若無我二哥,就無我今日。”
“哈哈哈……哈哈!若無那老東西,還沒有你這個好兒子呢!你不一樣將他殺了?”薛洋肆意嘲弄道。
金光瑤面色一沉,不再搭理他,轉身往右邊一道曲廊走去,不急不徐地問:“溫寧轉移到哪裏了?”
薛洋又掃了他一眼,跟着走上去,說道:“自然已經到了金麟台地牢,你昨天回去沒見着?”
金光瑤搖搖頭,道:“喪儀事多,昨晚一夜未睡,來不及去看。”前面通道復迴廊,院落接院落,但靜悄悄的一片死寂,連鴉雀蟲鳴之聲都無,只有兩人腳步之聲在所過之處回蕩,大白天的也透着陰森森的寒意。
往前走了好一陣,來到一間極為高大的屋子跟前,這間屋子足足比尋常房屋高了有兩倍,卻沒有修建成閣樓,四周沒有窗戶,沒有側門,進出都只能通過正面那道黑漆大門,在刷成雪白的圍牆映襯下,這半圓的黑漆大門就如同一張鬼口,日夜張大嘴吸食着活人的性命。
金光瑤伸手一推門,閃身就走進去,薛洋跟在後頭,也進了屋子。正午的日光從開啟的門照進屋子,照在中間一個巨大的烘爐下半部分,讓烏囧囧的烘爐上半部分更加幽暗。烘爐底部有個半人高的圓形鐵門,金光瑤用旁邊的撬棍撥開了門閂,打開尚且溫熱的爐門,躬身朝裏面看了看。
薛洋在旁邊說道:“要不要鑽進去看看?”尾音上挑得厲害,像是在盡量忍住笑聲。
短短的一瞥間,金光瑤已然看清裏面厚厚的灰燼之中,有三五具人骨骷髏半躺半卧地擠在底部,有大有小,俱已燒成了慘淡的灰白色,只是尚且維持着骨架的形狀。金光瑤伸手覆在烘爐上,稍稍運起靈力,略微震動之下,那幾具骷髏就迅速垮塌,直到與烘爐底部的積灰融為一體,再也分辨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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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接着解密前面迷局的,順便解釋江流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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