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夜會索額

第十二回 夜會索額

魏東亭從明珠府上出來后,打馬直趨索額圖府。.索額圖是康熙朝四大顧命大臣索尼第二子,初為侍衛,康熙七年(1668年)任吏部右侍郎,正二品官職。

索額圖對康熙面前第一紅人此時來訪深感意外,尤其是當他聽到魏東亭搞了一個什麼新式火器營,用奇淫巧計魅惑君上,他對魏東亭的好感更是大打折扣,直到了恨不得將他發配寧古塔的地步。但他也不敢怠慢,忙換了衣服,放炮開了中門出來迎接。

索額圖料想魏東亭此番來訪必有要事,搞不好還是出於康熙授意,於是就把他迎進了中廳客堂。

斯時,家人已把客堂內的三十二支蠟燭盡數點亮,頓時亮得如同白晝。二人分賓主坐定,索額圖客套道:“不知魏大人此時來訪有何貴幹啊?”

魏東亭道:“索大人抬愛了,貴幹稱不上,小事倒有一樁。”

索額圖遲疑了下,道:“不知是何事,也不知索某能否幫得上忙?”

趁着索額圖遲疑的空兒,魏東亭掃了眼客堂:五楹之大,裝有戲樓,雕梁彩繪極盡藻飾,一應傢具大到雕花屏風小到髹漆器皿,無一不精,真是王侯顯貴之家。

魏東亭笑笑,作揖道:“聽說索大人府上養了個戲班子,內中有一旦角兒甚會唱曲兒,下官正好得到一支曲子,又找不到合適的人來吟唱,故此來索大人府上叨擾了。”

索額圖心中閃過一絲厭惡:這廝仗着皇上寵信,怎麼就這般猖狂?為了這點小事就貿然來訪,也忒不把我放在眼裏了。皇上多麼有才略的人,怎麼會看上他了?莫非還有什麼玄機?嗯,且先聽聽是什麼曲兒再說。

索額圖笑着道:“這個自然。”又朝管家招呼道:“去把青雲叫來。”那管家“唉”的一聲去了。

不一會,一個濃妝淡抹、裊裊婷婷的少女從戲樓後面走了下來,後面還跟着三個樂師。少女朝二人一禮道:“奴婢剛畫了妝,正等着老爺點戲呢。聽說爺要聽曲兒,就趕緊下來了,沒顧得及卸妝,爺您多見諒了。”

索額圖才不屑與她扯棉花,指了指魏東亭道:“這是魏大人。”等青雲見了禮,他接着道:“一會他給你支曲,你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氣來唱,他可是慕你的名兒來的。”

索額圖話中的“刺兒”,魏東亭哪能聽不出來,他尷尬地笑笑,從袖中抽出一張折起的紙遞給青雲,道:“這是元朝施惠的《南呂·一枝花》。”見青雲在暗暗背誦,他又道:“字數有些多了,難為姑娘了。”

青雲見他年紀輕輕,又生的俊朗,以為他也是性情中人,便有意挑逗,故嬌嗔道:“魏大人怎麼也門縫裏看人,忒把人瞧扁了!奴婢沒別的本事,可這記詞兒倒還有兩下子。”

索額圖見青雲給魏東亭“甩臉子”,心中暗喜,但面上還是斥道:“青雲不得無禮,趕快記下詞兒唱與魏大人聽。”又對魏東亭“賠禮”道:“魏大人莫怪,這小丫頭性子直率,說話直來直去。這點我不知訓斥過她多少回了,可她就是改不了。”

話音剛落,青雲就把紙還給魏東亭,朝索額圖斂衽一禮,道:“老爺,奴婢記下了。”

“那就唱吧。”索額圖點頭道。

見索額圖應允,三位琴師這才坐下來,一人按笛,一人吹簫,一人彈琵琶,青雲輕輕擊了擊手中檀板,頓時弦管悠揚、竹音瑟瑟,聽完過門兒,青雲輕啟猩紅薄唇唱到:

離匣牛斗寒,到手風雲助。插腰奸膽破,出袖鬼神伏。正直規模,香檀把虎口雙吞玉,鯊魚鞘龍鱗密砌珠。掛三尺壁上飛泉,響半夜床頭驟雨。

【梁洲】金錯落盤花扣掛,碧玲瓏鏤玉裝束,美名兒今古人爭幕。彈魚空館,斷蟒長途;逢賢把贈,遇寇即除。比莫邪端的全殊,縱幹將未必能如。曾遭遇諍朝饞烈士失雲,能迴避嘆蒼穹雄夫項羽,怕追賠報私仇俠客專諸。價孤,世無,數十年是俺家藏物。嚇人魂,射人目。相伴着萬捲圖書酒一壺,遍歷江湖。

【尾聲】笑提常向尊前舞,醉解多從醒后贖,則為俺未遂封侯把它久耽誤。有一日修文用武,驅蠻靜虜,好與清時定邊土。

青雲一副好嗓子,又領略了曲中之意,時而淺唱低吟,時而高亢迴轉,大有餘音繞樑之感,魏東亭一時聽得入神,竟忘了此來何意。

索額圖滿面光輝地道:“我因來自關外,粗獷豪放,所以喜歡清麗高亢的北調,不喜低回婉轉的南調。青雲方才所唱即為北調,伴奏以簫笛為主。不知魏大人可否中意啊?”

我只聽過南拳北腿,沒想到還有南調北調?和這些“知識分子”聊天,真得處處小心,搞不好就露底了。魏東亭收回思緒,贊道:“呀呀,真是讓人耳目一新啊,下官以前從沒聽過這般吟唱的元曲。真是······真是‘銀瓶乍破水漿迸,大珠小珠落玉盤’,端的美妙。”其實魏東亭想說“我們都是朗誦元曲”。

對魏東亭搜索枯腸引用前人名句,索額圖露出一絲新奇:沒想到這小子也讀過《琵琶行》,只可惜句子搞混了。

索額圖點點頭,算是接受了褒獎,越發來了興緻,道:“魏大人還想聽什麼曲兒,讓青雲唱與你聽。”

魏東亭想起了此來目的,深怕索額圖就北調和他撕布扯棉花地叨叨個沒完,趕忙推辭道:“多謝索大人美意。只是不知索大人覺得這支曲寫得如何?”

索額圖眯着眼答道:“結構完美,章法嚴謹,看似信手寫來,實則循序漸進、有始有終、環環相扣。一個字——妙。”

魏東亭見他只說“表象”,遂用手指敲着椅子扶手,狀似無意地道:“先寫寶劍的形狀和作用,中間借典故充分抒寫,最後點出題意,抒懷達志,寶劍神采自現,作品意境自現。”

索額圖聞言屏退了青雲等人,低聲問道:“不知魏大人所說的‘志’為何‘志’?”

魏東亭坐直了身子,反問道:“索大人若不解其中之意,何以屏退左右?啊,哈哈。”

索額圖與魏東亭相視一笑,抱拳道:“可是聖上有旨意予我?”

“非也,非也。”魏東亭搖搖頭,接著說,“純是東亭為個人之事而來。”

“這次不會要聽宋詞吧?”索額圖打趣道。

“哪裏,哪裏,索大人說笑了。”魏東亭正色道,“實不相瞞,在下在來貴府之前,已先去了明珠明大人府上。”

“換茶!”索額圖眼皮一跳,忙用喊聲遮掩過去。

“索大人,”魏東亭不再啰嗦,開門見山地道:“國家正值多事之秋,遠的不說,就說朝中,鰲拜一黨把持朝政,欺上壓下,司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我皇雖年少,但志向高遠,立志要誅除鰲拜,宮中有孝庄太皇太后支持,外庭有賢臣能吏輔佐,鰲拜不愁不除。然······”

他就此打住,索額圖以為他言下之意在指自己,有些不悅地道:“魏大人是不是信不過的索某的為人,認為我的立場不夠堅定,特此來打探消息的?若是那樣,魏大人就不必多此一舉了。我赫舍里氏幾代對大清鞠躬盡瘁,不是我誇功,前明萬曆二十八年(1600年),祖父碩色、叔祖希福歸附太祖爺,同值文館,賜號“巴克什”(滿語,熟悉事務的人。清代作為掌管文案者的官稱。天聰五年七月設六部,改巴克什為筆帖式),並屢次出使蒙古諸部,為滿蒙聯盟做出重大貢獻;我父初為侍衛,屢立戰功,天聰五年(明崇禎四年,1631年)升任吏部啟心郎······”

索額圖數蘿蔔下窖地數落了半天家族功績,魏東亭聽得心裏直笑:我說什麼了,你就怕成這樣,嘰嘰呱呱說了這麼多?你怎麼不說你們哈達部(索額圖祖上屬於建州女真,哈達部)是被努爾哈赤所滅,走投無路才投降的?你們這些聖人子弟這點最不好,太愛面子,愛到捕風捉影、望文生義。

趁着索額圖喝茶潤口的當,魏東亭忙解釋道:“索大人誤會了,下官不是那個意思,不管是索文忠公(索尼謚號),還是索大人你,對我大清的忠心都是昭昭然,天地可鑒,令我輩見之而自嘆不如啊。”

索額圖聽他提到父親,又給自己戴了這麼大一頂帽子,遂放緩了語氣道:“那,魏大人的意思是?”

魏東亭側了側身,道:“雖說鰲拜一黨不是鐵板一塊,但他們大多手握重權,我們要想扳倒他們就必須同仇敵愾。下官此來,就是要消除我們之間的成見,緊緊擰成一股繩。”

索額圖已知他要說什麼,故意問道:“難道我們不是一股繩么?”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不管是明大人還是索大人,你們都對我有成見。”魏東亭頓了下,舔舔嘴唇道,“諸位大臣都說我迷信西學,還拿來魅惑皇上,認為下官是趨炎附勢的勢利小人,但有誰能知我心中苦楚?”

索額圖身為主人此時不能不出言安慰,他道:“人長嘴就是用來說話的,至於說什麼,魏大人大可不必往心裏去。索某痴長你幾歲,托聲大,說句兄長不該說的話,老弟可不要玩火燒身吶。”

“何為玩火燒身?”魏東亭不解地問。

“西學固然有用,但它畢竟不是聖人所著,不會得到我國讀書人的支持。”索額圖抱抱拳,接着道,“當今萬歲喜好西學,但為何不向全國推廣,這其中的緣由希望東亭老弟好好揣摩揣摩。”

“大人說的有理。現在我國讀書人都愛鑽研前人的著述,不愛經世致用,這確是一大痼疾。”由於關係拉近了,魏東亭說話也就放鬆了些,“雖說這股力量很強大,但東亭還是願搏一搏。秦國商鞅變法時不也有股力量與他作對么?但變法的結果如何,後來的秦朝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老弟你別忘了,這類人可都是不得善終的。”索額圖見他不解自己話中之意,乾脆順着他的話說,晃着食指提醒道,“遠的不說,就說前明的張居正,才華橫溢、手腕強硬,實行京察、整頓吏治,開創了萬曆新政,可說是前明的中興之臣,可結局呢?掘墓鞭屍,赫赫張府幾近滅門,數十年間無人敢言張江陵。殷鑒不遠吶。”

索額圖說的不錯,每次新生事物要打破舊的常規都要經歷一個極其艱難繁複的過程,甚至要付出血的代價,中國如此,其他國家也是如此。但這只是對那些毫無經驗可供參考的人來說,對他魏東亭則是另一回事。一來,他有着世界各國的經驗可供借鑒,甚至是幾百年之後的;二來,這時中國的國情,亦或是清朝的民族政策,也可以起到槓桿的作用。但這些,肯定是不能對索額圖明說的。

魏東亭感激地道:“大人一片關愛之情,令東亭無比感激,但為了我大清能獨佔世界之鰲頭,東亭願效法商鞅。”

索額圖驚訝地看着他,心道:“這小子原來這麼憂國憂民,以前我看錯了?只是你這麼做,會帶來什麼後果你想過嗎!”索額圖見他仍執迷不悟,便拿眼睃着別處,不置一詞。

見索額圖愛答不理,魏東亭坐不住了,站起身急道:“大人,您是信不過東亭么?認為東亭是個沽名釣譽之人?”

“不管你是不是沽名釣譽,休想得到我的支持!聖上年幼,受你蠱惑胡鬧也就罷了,還要拉我下水,你這是要把大清江山重新還給漢人!”

索額圖心裏咕噥,嘴上仍是一言不發,只是不停地喝茶。魏東亭明白,這也是一塊茅坑石頭,遂拱拱手,冷笑一聲辭了出來。

拜訪明珠時,魏東亭接着那天在乾清宮的話往下說,着重談了西學的“經世”之處。怎奈他說的天花亂墜,還搬出了順治十八年(1661年),湯若望和南懷仁用定滑輪、動滑輪和滑輪組把一口重達12萬斤的大鐘移到了鐘樓內的事例,可明珠依然不為所動,一口一個“半部論語治天下”,把魏東亭噎得直翻白眼兒。無奈,他只得就“除鰲拜”這點與明珠達成共識,結成一個“邦聯”。

而他那首元曲是專為索額圖準備的。說動索額圖,魏東亭還是有些自信的,因為索額圖是一個天主教徒。這點無疑是個分水嶺,它可以使索額圖的思想變得與明珠不同。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索額圖也對他不感興趣。

“沒想到,索額圖也是這麼固守陳規,為什麼在這種大變革時期,你們都要固步自封?難道中國要走向富強就只有通過暴力手段這一條路么?”

魏東亭痛苦地搖搖頭,仰起望天,天空繁星點點。他接着自問道:“人死後真的會變成星星么?那哪一顆是商鞅,哪一顆又是王安石呢?我也會落得王安石的下場——空懷報國之志,卻報國無門?”

現在,將會左右康熙朝的兩個重要人物全都對他不感興趣,自己的盟友僅有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洋人和年幼的康熙。現在自己聖眷正隆,康熙對他言聽計從,但康熙長大之後呢?開海通商之後,涉外事務增多時,他是否會像歷史上那樣只准造單桅船出海,繼而閉關鎖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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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東亭走後,索額圖起身剛要返回卧室,卻發現地上掉着一張紙,他走過撿起一看,是那首元曲。索額圖思索一會,把紙折起塞進袖中,嘴角掛着一個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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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魏東亭和索額圖會議的時候,鰲拜也在和他的骨幹助手們進行着密議。

“上次我說把他給殺掉吧,你偏不讓,非說他無關痛癢。這下可好,他的翅膀越來越硬了。”穆里瑪一邊剔着牙,一邊向班布爾善嚷嚷。

班布爾善不慍不火,只是靜靜地品茶。濟世打圓場道:“現在殺他也不遲。聽說他在外城為一個茶館的人打抱不平,得罪了那裏的地頭蛇,我看他八成是看上那家的女兒了,我們就用這茶館做個套兒,把他賺進去如何?”

穆里瑪一聽有花邊新聞,立刻變得眉開眼笑,他道:“濟世,那女孩長得如何?”

“沒有十分顏色,但也有三分動人。怎麼,你動心了?”

穆里瑪白了眼濟世,道:“去!這差事我去,我就愛殺人放火。現在整天憋在京城裏無事可干,我都快憋出毛病了。”

“哼,你我還不了解?”濟世哼道,“我說穆里瑪,你那麼多老婆,你還嫌不夠啊?”

“呸。我說濟世,你腦袋進水了還是怎麼地,‘滿漢不得通婚’,祖宗家法上寫的明明白白,我會娶她?”

“我是說你也注意注意身份,你好歹是靖西將軍,別自降身份,老打市井小民的注意。”

穆里瑪還要回擊,鰲拜擺手道:“子翁怎麼不吭聲?”

班布爾善反問道:“鰲公怎麼看魏東亭的新式火器營?”

班布爾善素有“小伯溫”的稱號,見他反問,以為他又有了什麼好計策,鰲拜也不惱,只哼了聲:“奇淫巧計。”

“何止是奇淫巧計,”穆里瑪接過話茬,“我看他就是在掛羊頭賣狗肉,狗屁的新式火器營,根本就是‘漢軍火器營’,用的槍不還是前明用了幾百年的**鳥銃,連大炮都是用的繳獲的。哼,幾百個漢狗子整天拿着槍乒乒乓乓地亂放,以為他們家天天過年似的。”

“是啊,他這般胡鬧,老三為何還支持他?就不怕漢人用火器奪了他的江山?”濟世問道。

“這正是老三的過人之處,”班布爾善道,“他想用這招來收買天下漢人的心,沒見這些天漢官個個高興得就像中了頭榜進士一樣。只是,······”

班布爾善賣了個關子,見眾人都豎起了耳朵,才道:“他這招到頭來只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穆里瑪眨巴着眼睛道:“你是說漢官們有了異心?***,這群下三濫的傢伙,沒一個好東西!先是背叛前明朱家,這還沒幾天呢,又想背叛大清了。”

班布爾善見穆里瑪這無名火越發越旺,忙打住他道:“你瞧你這炮仗脾氣,還沒點呢就着了。你越這樣,就越順了別人的心。”

見穆里瑪不做聲了,他又道:“鰲公,是這樣的。那日,也就是魏東亭明珠等人和老三在乾清宮密議那天,出了乾清宮,魏東亭對明珠說,‘我向皇上立了軍令狀要練好那500兵丁,練不好可就要提着腦袋來見皇上啊。’這話恰巧被一個經過的小太監聽到,而這個太監又是我們的人,所以就把這話告訴我了。”

鰲拜笑着點點頭,道:“不錯,借刀殺人。”

穆里瑪聽了如墜五里霧中,他疑惑不解地問:“怎的就是‘借刀殺人’?”

鰲拜斥道:“虧你還是領兵打仗的將軍,連起碼的謀略都沒有!”說完示意濟世給他解釋。

濟世道:“穆里瑪,火槍兵和你的兵比起來,哪個更能打?”

“當然是我的兵了。哦······你是說······”穆里瑪轉對班布爾善道,“好你個班布爾善,凈出損招······嗯······是奇招,奇招,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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