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冠之日

及冠之日

徐步玉階,目視正前,鴻、鵠二人伴編鐘禮樂並肩而行。隨抬靴邁檻,這紅錦、黛綢齊齊步入平樂殿中。

李啟暄立於坤帝身旁,他今日所着的禮服與白子鴻的同為紅錦。懷開萘花,袖行金龍,這是他為了與今日階下的青年相稱,才特意去司綉坊選出的綉樣。白子鴻在看清那團萘花時不由得睜大了雙眼,但他很快又斂起這份驚訝跪拜君王。

“兒臣,參見父皇。”

“微臣,參見陛下。”

雖是自稱微臣,但白子鵠卻沒有違反與胞弟的約定。他如今只做了個閑散的翰林供奉,並不參與朝政。而今日黛綢登殿,一來是坤帝有意湊齊昔日鴻鵠,二來則是父親白之疆難離邊關,無法為他行加冠之禮。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盤盛錦盒,李啟暄頌念福語同父皇行下三階。坤帝先授玉冠於黛綢青年,這玉冠上的鳳凰如意正應了他對這才子的期許。玉簪穩妥,白衫金龍移步至紅錦面前。紅緞金冠緊束髮間,錦靴一退,白子鴻便俯首謝恩。

加冠禮成,鴻、鵠二人也得允起身。坤帝遣宮人送上及冠賀禮后,便獨留白子鴻一人立於階下受試。一想到文武官員正立於兩側觀禮,白子鴻難免心有惶恐。他斂眸端立,靜等坤帝問試政事、德行。

“若懿州久旱無霖、蝗災肆虐,當如何治理?”

“依兒臣拙見,此事應急令懿州刺史開倉布粥,並遣按察使前往監察。除蝗一事,則命懿州都督分調部下入鎮捕蝗。十五鎮各定領隊,三縣立一首,立定時日。如撲除未盡,則依《坤澤律典》連坐嚴懲,以警他州。除此二事,還需太醫院分調人手,前往治疫。”

白子鴻答罷總覺有不妥之處,他細思道路圖中的水利修繕,突然意識到這懿州境內並無引調。旱極而蝗,這“旱”若發,懿州恐怕只能任由蝗蟲宰割。

“兒臣懇請父皇下旨,即刻命工部籌劃修渠引水一事,以防懿州受此天災。”

“廣益,你可聽清了?”

坤帝話語剛落,工部尚書吳賢德便自右側快步行出。今日宮宴無需跪拜,此人便深行揖禮領下口諭。吳賢德行來時,白子鴻便已不動聲色地向旁移了兩步,他並非是向人讓位,只是不想與賢親王的黑子挨得太近而已。

“行了,下去吧。”

坤帝擺擺手讓吳賢德退下,接着便又出一題,試問理法。

“季鳳,如有惡徒傷及你的至親,你當如何處置?”

白子鴻合目片刻,緩緩復啟。傷及至親?那他自當手刃這惡徒,以警他人。

“依法懲辦,絕不動用私刑、雇凶除惡。”

他不可說,因為這大殿之上站着的不止有他白家五鳳,更有李、吳諸人。他一句話、一個動作、一瞬的神情都不能有半分失儀。

“好!理法在心、心思細膩,這才是我坤澤皇子該有的模樣。”

“承蒙父皇誇讚。”

“今日就當家宴,都別拘謹。”

白子鴻退回幾位兄長身邊,轉頭就扎進了最近的那位懷裏。他合目放空思緒,終於是鬆了口氣。掌撫背脊,白子鴻還沒反應過來自己抵在誰人肩上,直到耳畔聲音響起,他才猛地睜開眼睛抬首確認。

“嚇着了?要不要先回去將衣裳換了?”

“存韞,你怎麼站在這兒?”

白子鴻只怪自己退下時還太過緊張,明明是比自己矮了半頭的青年,自己竟還將他當做某位兄長。李啟暄與人拉開些距離,橫臂抬袖給人看清上面的綉樣。兩人袖上分別是游龍飛鳳,白子鴻懷有金龍,他也本該綉鳳其上。但鳳有六人,喜愛茉莉的唯有白子鴻一個,所以他才選了萘花綉在懷中。

以兩人今日的禮服,就算把加冠換做成親也毫無違和。白子鴻用不着這青年刻意展露,只是剛才在階下看了一眼,他便明白了李啟暄的用意。

“兄長,我們先走一步。”

紅錦龍鳳向其餘幾人辭別,在白子鵠的不滿聲中攜手逃離了平樂殿。這對“新婚佳偶”趁着紅雨未謝,便先行去春芳亭中游賞折枝。

“真是兄弟情深。”

拊掌聲起,兩人不約而同收起笑顏,駐身看向款步行來的李裕乾。許是“做賊心虛”,白子鴻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而李啟暄此時也少見的皺起眉頭。儘管再不想,兩人還是向他叫了聲皇叔。

“幾年不見,季鳳都已及冠了。”

白子鴻瞄了眼李裕乾手上的戒指,趕忙後退躲開這將要落在肩上的手。李裕乾笑了笑,收回手來將戒指取下,復而向青年那處逼近了兩步,再度拍肩。他看白子鴻的目光向李啟暄那處移了一下,便回首徹底制止了儲君的動作。

“季鳳今日及冠,理應聽我這個皇叔訓話幾句。存韞,你不必這麼快就將人要回。”

李啟暄看白子鴻也對他擺手,這才收回了要拉開人的架勢在原地緊盯着這老狐狸。李裕乾對此輕蔑一笑,他轉回頭來在白子鴻耳邊低語了一句,將最後四字咬得極重,而後便饒有興緻地看他如何保持波瀾不驚。

“我怎捨得傷你,你可是我的得意門生。”

一語誅心,將白子鴻拽入深淵。他本能救良田鎮,卻為了讓李裕乾不起疑心而下令屠鎮;他一開始不想用任何人做棋佈局,最後卻連李啟暄都算計進去;他本抗拒雙手染血,但最後血濺面頰時,他只是平靜地抬手一抹、熱水一淋,便消去了所有痕迹。

深謀遠慮,猜疑人心,除去阻礙……他為了同李裕乾博弈,不惜讓自己一步步向他靠攏。

桃花之中,紅錦青年臉色煞白,他連如何去逃都已然忘記。李裕乾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大笑兩聲便轉身離開了春芳亭。

此間博弈,他白子鴻又輸了?

“子鴻哥,我在。沒事的,有我在。”

李啟暄將雙目無光的青年拉進自己懷中,只此一瞬,他感覺白子鴻將身骨的重量全壓在了他一人身上。他從未見過這青年的臉色如此難看,哪怕是在他疲乏至極時,也沒有此時這般嚇人。

“存韞……”

白子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與人緊緊相擁。他還未輸,只要有李啟暄在,他就不會在深淵沉淪。這縷日輝,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他帶回身邊。

“你一定要看好我,一定……”

李啟暄合上門扉,讓白子鴻一人在青雲殿中好好休息。白子鴻看了看鋪好的床,還是轉身去了右室,拆看存韞和坤帝送來的賀禮。李啟暄送的是一隻卷浪檀木簪,細細看來,應是他自己裁木雕刻的。白子鴻小心翼翼將其放回錦盒,又拿出鑰匙來,將這份賀禮與重要之物鎖在了一起。

坤帝送來的木匣被白子鴻開啟,他已然做好了異地封王的準備。可這木匣里除了芝州惠王的玉牌外,還有一封信箋要他親啟。白子鴻從中抽出一張疊了四疊的白紙,展開之後只有四字。

與天謀權。

白子鴻看到這四字的一瞬便反應過來,李裕乾的一舉一動在坤帝的眼中無所遁形。自己本該在永昌六年的十二月十四入宮領命,就因為南郊之劫才讓坤帝提前了自己入宮的日子。而他之所以對李裕乾的一舉一動不加干涉,怕是想借李裕乾的手將朝中老臣一一除去,來給太子鋪路。

同地啟程,各憑本事。在坤帝眼中,李啟暄若連李裕乾都爭不過,又何德何能登基為帝?

青年將玉牌留在匣中,孤注一擲,燒毀了白紙。

李啟暄不會知道,白子鴻今日為他扔下了衣食無憂、福祿百年,押上了白家的命數,心甘情願陪他與天謀權。

翌日巳時,黛影手捧木匣出現在安泰殿中。坤帝打開木匣,即刻明白了白子鴻的選擇。他笑的和善,不問白子鴻此間緣由,只告訴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白子鴻掀袍跪地,向眼前的帝王行了武將禮。坤帝沒有一絲驚訝,也沒有責他欺君,只是靜靜等他答覆自己。

“無論輸贏,絕不後悔。但兒臣還有一不情之請,還請父皇將此玉牌留於存理。”

“朕允了。”

“謝父皇!”

白子鴻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幫李啟昭遠離血雨腥風,還是利用他守住芝州。或許,兩者都有吧。

“季鳳,朕允了明威一月的休假,一會兒回了東宮就收拾一下回白府吧。”

黛影一滯,趕忙謝恩退下。一月的休假,也夠他們六鳳好好聚聚了。另外,則禮一事,他總歸是要與父兄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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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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