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詩會(一)

桃花詩會(一)

東方既白,三人已用過早膳登上馬車。白子鵠顯然沒有睡足,正倚着軟墊哈欠不斷,白子鴻也好不到哪去,近幾日詭譎的夢折磨的自己睡與不睡沒什麼兩樣,此時也只能佔據一角小憩片刻。何以歸倒是精神的很,正掀開小窗帘幕向外看着輝都夜街的粥鋪升出些裊裊煙氣,此行向輝都東郊與雲州界前的桃林而去,何以歸向前探看也恰能瞧見日出時的漫□□霞。正賞霞光,白子鴻那邊的木隔被輕叩兩聲將其驚醒,原是芙蓉喚他家公子。白子鴻掀開簾幕,芙蓉向內遞了一隻木盒,道是前輛馬車中的公子託人送來。白子鴻點頭會意,借光瞧見盒上刻了月麟香,刻跡平滑像是早就備好的。

“子鴻,拿來與我看看。”

白子鴻合上簾幕,何以歸便伸手過來。白子鴻將木盒放入他手中,繼續倚在那角昏昏沉沉。何以歸打開木盒,其中靜睡着一個香塊,他打開小桌上的香爐將它放入,抬頭看其餘兩人都合著眼帘,便以指尖紫光輕觸此香。煙霧似水緩緩流出,何以歸蓋上香爐看向因着香氣逐漸睡沉的白子鴻,那片銀杏葉依舊纏綿於他發間,可惜白子鴻已看不見這一葉金輝,即使此物已存其發上半月有餘。何以歸看得出那人藉此物在白子鴻身上開了一層柔光結界,可為何又送來月麟香。

想他記起,又想他忘卻,你倒是有趣的很。

白子鴻是被何以歸喚醒的,他沒想到這一覺竟能如此安穩,精神氣也好了許多。何以歸倒是貼心,為他留足了整理衣冠的時間。馬車一停,三人陸續下車,在外候着的侍從引三人入席,雖是坤澤做東,三人的位置卻處中段,白子鴻與胞哥在席案左側前後落座,何以歸則在子鴻正對的右側席間,身後是曾在天寶書院見過的文魁元詠昌。白子鴻在席間尋着自家二哥,卻見他站在正北的席案前,左手邊擺着一面鼓,難怪二哥這幾日只有晚膳時才能見上一面。

“季鳳,怎麼不見叔父?”白子鵠從身後去拽胞弟的袖角,“怎麼是二哥在台上。”白子鴻轉頭告知他詩會並非這一處,皇宮內院那處的司儀才是叔父,他們怕驚擾了青年才俊的雅緻才辦了兩處詩會,比起叔父那處,這裏不過是小兒嬉戲。

左手邊辟瑞國的才子已入席許久,白子鴻看着他那身殷紅的幹練短打,心想內里怕不是依舊穿着軟甲。

“無方國清夷山,陵光長老到!”隨侍從聲落,白子鴻左右的人都抬首直身去望,白子鴻便也好奇去看,只見一人藍衣帶風足踏白靴,自桃林始處走來,身後跟着一位素白衣衫衣襟處隱約顯着金輝的男子。藍衣男子走近,白子鴻得以看清來者容貌,劍眉丹鳳眼,山庭挺秀、薄唇潤紅。再看他衣上綉陵光,腰間佩輕劍,俠氣自成。身後男子的面容剛毅,若說是劍眉星目最合適不過。白子鴻被身後力道拽了一把,才知自己失禮竟盯着生人看了許久,趕忙收起目光。

“師尊,此處落座。”白衣者聲音清冷卻也恭敬,與陵光長老落座於白子鴻右手邊的席案。白子鴻正襟危坐,直視何以歸那處,卻見他身旁空缺處已坐着一位青衣兒郎,面容俊朗,身形像極那夜花燈廟會的提燈男子。

“他看過來了。”何以歸低聲對身旁男子言語,兩人之間卻不見交流。“我知道,燕重明在他那邊,他怯生。”青衣兒郎端茶呷了一口,放下后對着正對自己的陵光長老隔道一禮。燕重明見后也回一禮,而後視線轉向身側身着石榴紅雲錦的小兒自顧自的說了句讓白子鴻捉摸不透的話。

“當真是天道憐你。”

白子鵠倒是不拘於此,正向旁邊的白衣男子搭話。白子鴻只聽着他問來客可是無方國的仙門弟子,又問無方國的風物人情,後座的人卻一句話都未答。他師尊到先落了茶盞開口發話。

“翟星,不可無禮。”

“……是,師尊。”

後座人這才勉為其難回答起白子鵠的問題,白子鵠問什麼他便答什麼,也不多說,可謂是惜字如金。白子鴻倒也從中多少知曉了些事情,藍衣者名喚燕重明是他的師尊,而他名叫翟星,兩人自無方國仙門之一的清夷山來。照他所說另一處仙門的人正坐在對面,應當是那位青衣男子,可問起名姓,他卻不再答話。

“此處司儀可是你兄長?”白子鴻還想再聽聽身後人說些什麼,卻被座旁的燕重明冷不丁的問了句話立刻攪亂了思緒。白子鴻僵硬的轉過頭,先是以禮道了句仙君安好,才答是自家二哥。燕重明看他拘謹的模樣不免想笑,側首稍伏腰去看這小兒眼睛,開口問道:“就這麼怕我?”白子鴻不自覺將行禮的手又高舉幾分隔斷此人視線,思考片刻開口答話:“仙君氣宇絕塵,凡子不敢褻瀆。”

燕重明聽他這話更想欺負他一番再收手,一個你字還未出口,手邊就是一道風落。燕重明看看扎在手側的銀杏葉,再看看對座的青衣兒郎,只好饒過側座小兒。白子鴻見他不再為難自己,便收回手坐好。

台上白子鵷見賓客到齊,在前一行揖禮,開口道:“桃園有幸迎三國才俊,今日不談案牘但論風月。諸位無需拘謹,此次詩會不較輸贏,所作詩詞皆收錄在集。”他拿起一旁的鼓槌交由侍從,“今日為擊鼓傳花令,鼓音落桃枝留,遞出時不可越列、不可折損,否則依禮罰詩、酒,至於前首末尾則由小生代為傳遞。”

“令起。”白子鵷將桃花枝遞出,鼓聲也隨他口令而起。得桃枝的是白子鵠那排,還未轉由前排,白子鴻卻聽着鼓聲心若擂鼓。“季鳳。”胞哥子鵠從後排叫他,白子鴻也來不及思考為何胞哥要將桃枝遞給自己,先趕忙轉過身去接過桃花枝轉遞給身旁的燕重明。

燕重明看着桃枝遞來,覺察鼓聲要斷便偏不從白子鴻手中接花。最後一聲余了,花枝還在白子鴻手中,這下可是避無可避,只得在眾人眼下構思詩作。白子鵷沒想到第一彩便是自家么弟,只好命人將紙筆送到白子鴻案上。何以歸和青衣兒郎在對面看的清楚,卻只能搖搖頭無計可施。

“我猜這桃枝……一會你也要假意留在手中。”何以歸抬盞飲茶,再次低聲與身旁人搭話。

“明知故問,你也學着點。”青衣兒郎一展素絹扇,向著白子鴻那面是紅雨二字。白子鴻恰見青衣兒郎扇上字跡,心中詩作已成。

“紅雨歸塵春易老,章台垂絲玉作絛。白駒自古惜人少,江月難照舊時橈。”白子鵷得詩,頌與在座賓客同知,而後交由侍從收起,自己則帶頭拊掌以示褒讚,轉身時向么弟子鴻眨了下眼。白子鴻見二哥這般便也放心自己的詩作尚能入眼,也算開了個好頭,卻也覺得身旁仙君未免太過狡猾,應是聽出鼓聲要落才不肯接花。

“令起!”鼓聲再響,桃枝從燕重明手中遞交於翟星右手邊的少年,有意略過自己徒兒。白子鴻得閑,此時才看出兩人已束髮冠,當已過弱冠之年,不過仙門中人怎能以凡子的年歲衡量。鼓聲停歇,白子鴻向對席看去,桃枝正停在青衣兒郎手中。白子鴻一時不解,既然他也是仙門中人,為何不以聽鼓規避桃枝停在手中。

白子鵷命人送去紙筆,眾人卻不似方才那般寂靜無聲。白子鴻聽他們議論什麼鴻德門、白露林、銀杏當歸……正要聽那位仙君的名姓,滿座卻突然寂寥無聲。燕重明只覺余光中金輝四起,側首見身旁小兒被金輝籠罩,稍後仰些瞧見他發間的一枚銀杏葉,再一細聽周遭議論的話語,心中明了。他聽聞身後響動,連忙抬手示意,制止要伸手摘取銀杏葉的翟星。

青衣兒郎將宣紙雙手遞出,白子鴻周遭的聲音便明了起來,但已無甚可聽,滿座復歸寂靜。白子鵷亦雙手接過宣紙,展開誦讀:“年壯猶存青雲鬢,古稀才道不知勤。若如芳菲年年繽,我輩何日遇金麟。”

白子鴻思量許久,才揣摩出他后兩句的深意,如果每年每歲都像這桃花一般繁盛,又有幾人會知光陰難留,故此貪圖享樂又何德何能出類拔萃。不過金麟一事,是花燈廟會後才盛傳,莫非此人確實是那提燈男子。

白子鵷再喚令起,恰輪至辟瑞國的少年。白子鴻到對此有些興趣,不知他們所作是否有另一番風物可尋。何以歸正偷笑身旁青衣兒郎砸了無方國的招牌,本想聽他清雅一番,誰料他卻就着白子鴻的詩句寫出這等親民的言語。

“誰與你說無方仙君都要超凡脫俗,我入塵久矣,怎就不能寫這種詩句。”青衣兒郎剝着柑橘細品酸甜,並在意身旁這人的譏諷。“你本就尋他而來,還找什麼借口。此世間若能得你這般知己,就被算天道罰個千百次,我都不叫苦。”何以歸直接拆穿這人的刻意掩飾,從他那處拿了剝好的柑橘填入口中。“你我的約定,你最好記得。”青衣兒郎聽聞天罰話鋒一轉,一收方才友人之態。“放心好了,他未醒前沒有東西會去擾他安寧。”何以歸也端起世子會客該有的模樣,靜等着辟瑞國的少年作詩。

“嬌似閨中顏,艷比槍上纓。折枝行逢驛,代我訴別離。”

“倒有幾分鐵血柔情的意味。”燕重明聽完也附和眾人拊掌讚譽,白子鴻點頭嗯了兩聲,突然後知后覺自己和燕重明搭了話,輕咳一聲又正襟危坐不敢袒露稚子童真。

此後又起令三次,兩次被上了罰酒,還有一次正是胞弟子鵠。白子鵠可是青衿樓的魁首,此次應當可得個滿堂喝彩。二哥子鵷若不是親為司儀,真要懷疑是不是有人刻意為之。白子鵠到不同於胞弟子鴻,偏擇了個長短句寫,思慮的時間自然長出許多。

“春日游景須賞桃,俏容貌,枝頭嬌。意引檀郎,來此會春朝。葉顫風調紅未笑,最常見,艷妝消。”這次白子鵷不必帶頭,也有賓客拊掌稱好。

“不愧是青衿樓的詩魁。”

白子鵠起身四下拱手,這才看出是近日樓中常往來的青年才俊。白子鴻對於自己胞哥的才情自然是沒得說,要誇他,那可當真是天才秀逸。

日頭正中卻不似酷暑那般灼熱,侍從已在也已備好午膳,正為眾賓客放上案台,今日的擊鼓傳花令便就此停歇。白子鴻看着桌上的清蒸河鱸與桂花鴨,心想在座應當沒有幾人不喜辣口,這吃食怕是難以下口。二哥子鵷顯然思慮過此事,已命人將料碟放在各人案上,因着午後仍有他事,故案上有茶無酒。河鱸清蒸才是最鮮,至於料碟便看各人口味,白子鴻雖不喜清口,但因其鮮美實難抵觸。

燕重明本是無辣不歡又鮮少吃魚,但此魚無刺又鮮美異常,便也捨棄料碟去嘗它本味。何以歸到盼着今日席上佳肴,此時自然要對青衣兒郎炫耀一番,“這美味佳肴可是你白露林里不曾有的,終日食些葯膳,都不知這鮮美你還能嘗出幾分。”青衣兒郎聽言卻說些他事,只道是口味、所喜均未改變,名字、容貌亦未改變。最後,其中一人開口道。

“天道寵兒,怎是我們這些人能比的。何以歸,天下……還能再安生百年。”

午膳后,眾人各回馬車中休憩。白子鵠今日與兩側青年話未斷過,上了馬車便窩在角落小憩,白子鴻則輕聲詢問何以歸他左側青衣兒郎的消息。

“何以歸,你與他做了一上午鄰座,不會連他名姓都不知吧?”

“當真不知,不然我定告知子鴻。”

白子鴻將信將疑,又不能上前貿然詢問,只好作罷。心中卻惦念着鴻德門白露林,銀杏當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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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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