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寒
夜晚養心殿點起了幾根蠟燭,燭火靜靜的燃燒着,蘭姑引着方幼安進入了寢殿,“美人在此等候片刻,陛下還在批摺子。”
方幼安頷首,“姑姑是陛下身邊的人,以後還要姑姑提點一二,幼安感激不盡。”
蘭姑面上不顯露半分,“美人說哪裏的話。不過老身在陛下身邊伺候那麼久,自是知道一二陛下的脾氣。美人是這批秀女獨一個未正選就獲封的,日後在後宮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但是美人只要知道誰才是美人的天,就知道該如何說,如何做。陛下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美人聰慧,自然曉得老奴話里的意思。”
方幼安乖巧道:“多謝姑姑提點。”
馮紹民雷霆正怒的聲音都傳到了後殿,還夾雜着大臣求饒的聲音,方幼安不禁心中微顫。
方幼安悄悄走到了帘子邊,撩開一角,看到奴才跪了一地,紅色的地攤上有被摔碎的茶盞,碎片上殘留的茶還冒着熱氣。
她放下帘子,乖覺的尋了張椅子坐下,今晚馮紹民的心情定是很糟糕,不覺間額上竟浸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蘇冽打了帘子,馮紹民負手走進,方幼安趕忙上前行禮道:“臣妾恭請陛下聖安。”
馮紹民揮了揮手,太監宮女從兩人身旁走過,蘭姑最後放下了帘子,站在了帘子外。
“幼安。”馮紹民負手而立,一雙黑眸盯着她許久,“替朕更衣。”
方幼安感受馮紹民灼熱的眼神,怯怯道:“臣妾。。。。臣妾遵旨。”
她低着頭,屈步走到馮紹民跟前,頭頂一股股熱氣傳來,手不停地顫抖着。方才的震怒之聲還言猶在耳,腰間的腰帶如何也解不下來。
馮紹民一把抬起了方幼安的下巴,神色變了變,“幼安好像很怕朕?”
方幼安對上馮紹民冰冷深邃的眼神,吞了吞口水,“陛下九五之尊,臣妾小小女子怎能不怕。”
馮紹民盯着她看了片刻,嗤笑一聲,鬆開了她的下巴,徑直走到龍榻坐下,“替朕脫靴。”
方幼安身體發軟,爬着到馮紹民腳跟前,汗珠一滴滴從額間低落,瞬時感覺自己的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停在空中也止不住的發抖。
“蘭姑!”馮紹民厲喝一聲,方幼安雙手交叉貼地,蘭姑屈步上前。
“教教朕的方美人如何伺候朕。”
“是,奴婢遵旨。”
蘭姑替馮紹民脫去了龍袍,褪去了龍靴。馮紹民躺在龍榻之上,神色淡漠,“要跪就跪着吧。”
蘭姑替馮紹民拉上了床簾,躬身走到方幼安身旁,輕聲低語,“方美人,恭喜了。”
方幼安不知道蘭姑這話什麼意思,直到很久以後她才明白,能得馮紹民如此安排,已經是大幸。
深夜,方幼安一直跪在馮紹民的龍榻之前,沒有她的旨意,自己又怎敢起身。
蘭姑匆忙的腳步聲從她身邊經過,馮紹民立刻睜眼,蹭得坐了起來,蘭姑附耳低語。
“怎麼回事,跟着人的怎麼伺候的?”馮紹民語氣冰冷。
蘭姑有條不紊的替馮紹民穿衣,“許是下午去看太子殿下凍着了,如今太醫已經去了,陛下別急。”
馮紹民走到方幼安身邊,定住了片刻,“送方美人去偏殿休息,天亮了以後送回去,好生伺候着。讓內務府送些賞賜過去,另賜封號芙。”
含鳳殿,燈火通明,太醫在正殿候着。
“皇后如何了?”馮紹民冷冷的聲音從殿外響起,眾人都跪下。“你們都是怎麼伺候的?”馮紹民腳下生風,聽得天香染了風寒,還有點發燒,急得不行。
馮紹民立刻解下了身上的披風丟給蘇冽,夜深露重,深怕過了寒氣給天香。
她徑直走向內殿,天香撐起半個身子,“躺着,怎麼如此不小心,朕真是要把你隨時隨地綁在身邊才行。”
“陛下又打趣臣妾了。咳咳。”
馮紹民側身,面色陰晴不定,”黎笙。“
黎笙幾步上前,跪在了馮紹民的面前,”微臣在。“
”皇后如何了?“
“皇後娘娘偶感風寒,只需休養一日就可痊癒,陛下不必擔憂。”
“是嗎?”馮紹民懷疑的語氣讓黎笙一怔,“朕怎麼看皇後面色慘白,身子虛弱,要休養幾天才可以痊癒呢?是不是還要朕來教你這個太醫院院首怎麼治病?”
“微臣不敢,是微臣失職,皇後娘娘需卧床休養七天才可痊癒。”黎笙忙告饒道。
“朕就在這照顧皇后,你們都去側殿候着,若皇後有什麼閃失,小心你們的腦袋。”
蘭姑輕推了蘇冽,蘇冽疾步上前,“陛下,明日是選秀的正日子,這。。。。。。”
“這什麼這,是選秀重要還是皇后的身子重要,讓景國公,方閣老還要和閣老替朕掌眼,選中的讓畫師畫個像,朕再選。”
“皇上,不能因為臣妾耽誤了選秀。”床上的天香捂着嘴咳嗽了一聲,馮紹民餘光瞧見蘇冽沒有答話,“沒聽明白朕的意思嗎?”
蘇冽這才反應過來,“奴才遵旨。”
“還有今天是誰伺候的皇后?拖出去杖斃。“
太監立刻堵了奇蘭的嘴,將人往外拖。
“等等。”天香制止住了那兩個太監,“陛下,是臣妾不小心才染了風寒,奇蘭當時還勸阻了臣妾。”
“哦?這麼說還是個忠心的奴才。“手指指向奇蘭,“帶上來。”
太監們應聲拖着奇蘭到了馮紹民跟前,奇蘭被嚇得癱軟在地上,不敢說一個字。
蘭姑在身邊提醒了奇蘭,“姑娘,還不趕緊謝恩。”
奇蘭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道:“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多謝陛下不殺之恩。”
馮紹民替天香掖了被角,不看跪在地上的奇蘭,“朕向來賞罰分明,既然是個忠心的,那就升為二等宮女。”
奇蘭一怔,獃獃望着蘭姑,還游神在剛才的一幕,自己這是因禍得福了?被蘭姑拉了拉衣裳,這才驚醒,“奴婢叩謝皇恩,奴婢一定伺候好皇后。”
馮紹民頷首,“都出去吧,朕這幾日都在含鳳殿,奏摺也都送到這。”
宮人散去后,含鳳殿恢復了平靜。
馮紹民的語氣極盡溫柔,“娘子安心睡,為夫在旁邊的榻上將就一晚就行。”
“就一點點風寒,用不着這麼勞師動眾的。你今日傳了方美人侍寢,總不能晾着人家。”
“她既然得了為夫的恩寵,就要受得起這後宮的嘲笑,打壓。她是個聰明人,知道分寸。”馮紹民起身,自己搬了不遠處的靠椅,靠在上面,蓋了毯子,淡笑道:“你看,這不挺好。你還發著燒,早點歇息,出身汗就好了。你也真是,何苦巴巴今天冒着雨去看睿兒,也不在乎這一兩天。”
“心裏就是惦記,我們總歸是虧欠了睿兒許多。如今他又自己一個人住在東宮,不像萱兒日日圍在跟前,心裏總是不忍心。”
“再惦念,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可別為夫的身子好了,娘子的身子卻落下了。”伸手握住了天香微微發燙的手,“下不為例。”
天香淡笑,“是,臣妾遵旨。”
“睡吧。”
天香閉了眼,微微揚起的嘴角藏不住她的好心情。
蘇冽連夜去傳旨的時候,三位老大人從睡夢中驚醒。陛下選秀,要他們這些老頭子掌眼是怎麼回事?萬一選的陛下不滿意,到時候不還是怪罪在自己頭上。三位大人各懷心思,眼巴巴等着天亮。
幾人見面時,都看到了眼圈下的青灰色,都是沒睡着,被馮紹民的旨意給驚着了。
別說三位大人了,就連身邊的太監看着也是驚訝,讓他們來選,陛下也不怕選個醜八怪進後宮。
和老還不忘恭喜方老一番,方幼安未正選就被封了美人,這恩寵可是獨一份。
方老對着和老的阿諛奉承很是受用,說話的語氣也都好了不少,不似之前的劍拔弩張。
馮紹民派了蘭姑來,見到三位大人,面不改色行禮:“奴婢見過三位大人。”
蘭姑是馮紹民身邊之人,三位大人自然不敢怠慢,語氣也是很友善,“姑姑有禮。”
幾人落座后,方閣老吩咐了一句,“開始吧。”
“是。”蘇冽唱名道,“江南織造李澤恆之女李娉婷年十六。”
“翰林學士沈楓之女沈碧瑤年十七。”
“督察院左都御史錢耀之妹錢思雨年十五。”
。。。。。。。。。。
當被選中的秀女的畫像送到馮紹民手裏是,馮紹民正抱着天香,躺在軟榻上,兩個人如膠似漆,甜的好似蜂蜜一般。
馮紹民塞了一顆葡萄到天香嘴裏,天香休息了一晚,喝了葯,出了汗,人已經精神多了。
馮紹民掃了一眼被三位大人選中的八名女子的名單,滿意地笑了出來,“舅舅真是沒讓朕失望,和稀泥的本事真是一等一。”
“陛下,您可不知道今天選秀和老還有方老差點打了起來,兩個人相互扯着衣襟,方老還把和老的一塊玉佩給摔碎了。”
“景國公沒攔着?”馮紹民的興趣被提了上來,自己也吃了一顆葡萄。
“怎麼沒攔着,可是兩位老大人的口水都直接朝國公爺噴了,國公爺也只好退避三舍,在一旁看着。”蘇冽越說越激動,“還有那些秀女看到是三位老大人,面部抽搐,形態僵硬,估計撞牆的心都有了。”
馮紹民白了蘇冽一眼,“有那麼好笑嗎?”
蘇冽低頭噤聲,可是還是止不住笑。
天香趴在馮紹民懷裏,心情也是極好,“以前沒看出來啊,舅舅也如此厲害。”側首望向馮紹民,“還是相公厲害,讓舅舅當中間人。”
“這個中間人很難做的,也就只有舅舅這樣久經官場的人才可以勝任。”馮紹民揮了揮手,“把畫像呈上來。”
蘇冽啪啪兩聲,太監依次而入,秀女的畫像展開一排。
馮紹民欲起身,蘇冽緊走兩步扶住了她,“陛下你慢慢瞧,總有合適的。”
“這是和老的幼女,和婧。”
馮紹民瞅了一眼,又往右走了一步。
“這是江南織造李澤恆之女李娉婷。”蘇冽見馮紹民的視線停留了幾秒,趕忙說道:“李大人是和老的門生。”
“這是方老的門生。”
“這是和老的門生。”
馮紹民視線定在了最後一張畫像,這張畫像不似前面精緻,畫像上有污點,淡淡問道:“這是哪家的秀女?”
蘇冽翻閱了一下名冊,“這是翰林院試講樓峰之女樓慧芝,年十六。”
“樓家?是原工部尚書樓雲天的樓家嗎?“
蘇冽頷首,“正是樓大人的孫女。”
馮紹民走回軟塌,躺了下來,“娘子怎麼看?”
天香微微蹙眉,盯着那最後一張畫像,“聽說樓老大人快不行了,樓峰也只是個六品官,把她選進來好嗎?”天香心有不忍,可是樓家是清流人家,樓峰雖然只是個六品官,但是如果論才學可是沒有幾人能相媲美的。只因不喜官場的阿諛奉承,所以一直在六品的位置上。“
“樓峰有幾個女兒?”馮紹民追問了一句。
“回陛下,樓峰有三女一子,且都是嫡母所出,樓大人沒有小妾。樓慧芝是長女,二女年方十歲,幼女才六歲。”
馮紹民捏着眉頭,心中搖擺不定,“算了吧。李娉婷,貴人;和婧,美人;錢思雨,才人;沈碧瑤,選侍。褚存熙。才人。宮殿由娘子決定吧,只一個,和婧讓她離養心殿近一些。“
“相公放心,妾身心裏有數。方幼安,和婧,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有的熱鬧了。”
馮紹民套了龍靴,站起身來,“傳旨,讓樓峰去養心殿見駕。”
“奴才遵旨。”
“娘子好好休息,為夫晚上再來。”馮紹民的聲音隨着她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含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