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
宣明元年三月初二，宮中內外一片忙碌，再過幾日就是選秀的正日子了。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選秀，文武大臣都是躍躍欲試，有女兒的送女兒，沒女兒的送妹妹，反正只要家裏有個女的就送。內務府已經篩選了三輪，如今住在儲秀宮的秀女都已是經過宮裏嬤嬤教導，身份清明之人。內務府的太監正在詩韻館擦洗着，幾日後帝后將在這裏一起為新皇的後宮選一些女子。
養心殿內，寂靜無聲，無人敢出聲打擾馮紹民，身邊的茶都涼了，蘇冽捧着剛七分熱的茶重新放到龍案上，小聲道：“陛下，您歇會，這都一上午了，當心龍體。”
馮紹民手中的御筆並未停下，仔細做着硃批，送上來的關於蝗災的摺子馮紹民看了，都是一些泛泛之談，沒有個具體的辦法。打回了內閣，讓大臣們再商議。
馮紹民批完這份摺子，拿起了內務府送來的秀女名單，頗有興緻的掃了一眼，內閣首輔，內閣輔臣，翰林學士。。。。。。
“蘇冽，你說朕該選些什麼樣的女子。”
“陛下聖裁，這樣的事奴才怎敢多嘴。”蘇冽伺候了兩代帝王，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他拿捏得恰到好處。
手裏不停的摩挲着玉扳指，“東西可都準備妥當了？”
“都準備妥了。”轉身走向帘子外，接過兩個太監遞過來的東西，復又呈給馮紹民。
兩個精緻的檀木盒子，馮紹民將兩個盒子打開，裏面雖然空空如也，但是一個寫着“和”字，另一個寫着“方”字。
“容硯才接手暗衛營，你以前在那裏當差，多幫襯點。”拿起新泡的茶吖了口，“你去內務府選一套新的文房四寶給太子送去，讓他晚上過來，朕要檢查他的課業。”
“奴才遵旨。”躬着身退了出去。
馮紹民起身，負手走到窗邊，龍顏半明半暗，屏風後面出現了一個黑影，“可是查到了？”
“有些眉目了。”那人語氣十分恭敬。
馮紹民眼睛斜瞟了一眼黑影，“是他嗎？“
黑影不語，靜靜站在原處。
馮紹民突然笑了起來，負手走了出去，“這就有意思了。”
如今已經春天，御花園的景色甚是迷人。聞着花香，看着美景，心情自然不錯。
走到醉夢亭附近，抬頭，碧藍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紙鳶。馮紹民目光停在紙鳶片刻，心中似有考量，淡淡道：“去看看。”
馮紹民在離歡笑聲幾步之遠停下，揮手示意身後的人不要出聲。上前一步，躲在假山之後，朝那處望去，原是一群秀女在放紙鳶。
一群花一樣的女子，註定要成為權利的犧牲品。
馮紹民倒退一步，眼神示意後面的人跟上。
“姐姐，姐姐，再高點，再高點。”那聲音是多麼的明媚動人。
一藍色宮裝的女子滿面笑容，手中牽着風箏線，不停地後退，風箏越放越高。突然腳下似乎踩着什麼東西，一聲厲喝聲隨之而來，“大膽，見到陛下，還不跪下。”
聽得裴敬的斥罵之聲，那些個秀女紛紛下跪，可也有人小心翼翼抬眸望了眼馮紹民。
馮紹民站着不動，立刻就有兩個小太監把那個藍色宮裝的女子拖到了她的面前。馮紹民皺着眉，手裏挽着袖口，聲音淡淡，“秀女不好好獃在儲秀宮，來御花園是想偶遇朕嗎？去，把教習嬤嬤趕去辛者庫。“
”遵旨。“立刻有太監領了命下去，其他人都不敢吱聲，天子一怒，屍橫遍野。
馮紹民垂眸，定定看着藍色宮裝的女子，”你，抬起頭來。“
那女子微微抬眸，不敢正視天子龍顏。馮紹民嗤笑一聲，“送去養心殿。”
所有人一愣，包括那女子在內。還未正選，自己就被送去養心殿，這會招來多少人的嫉妒怨恨，真正是高明，不愧是她。
這後宮可是流言傳的最快的地方，所有人都在打聽今天御花園的事，這個女子到底是誰，居然能得到陛下的青睞。這自然也傳到了天香耳朵里，手裏拿着撥浪鼓逗着小長樂，面無表情地聽着奇蘭的話。
“皇上罰了教習嬤嬤去了辛者庫。”
馮紹民的心思天香一猜便知道，只怕這個教習嬤嬤。。。。。漫不經心的道：“那個女子是哪家的？”
“方家。”
天香眼睛有些眯着，含了朦朧而閃爍的笑意，“太子下學了嗎？”
“已經下了，皇上命人送去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現在應該是回到東宮了。”
天香緩緩起身，“拿着點心，陪本宮去東宮看看太子。”
轟隆一聲，本還晴空萬里，如今卻下起了雨。
“娘娘，外頭下雨了，要不等雨停了再去？”奇蘭小心翼翼問道，“如果凍着了皇上可是要擔心。”
天香擺擺手，“無礙，隨本宮去。”
主子的話，奇蘭也不敢駁了，只得撐着傘隨天香而去。
睿兒見着是天香，一如既往地行禮問安，一身淡黃色的太子袍服真是顯得他愈來愈有儲君的架勢。
東宮伺候的人，是馮紹民和天香仔細挑選的，不敢有半分疏漏。
天香揮手，宮人們退到門外伺候，殿內只留母子倆敘敘話。
“聽說你父皇送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給你，晚上還要查你的課業，可有偷懶？“
睿兒扶着天香坐下，“兒臣豈敢？父皇忙於朝政，兒臣只盼以後能為父皇分憂，這樣父皇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母后了。”
天香心頭一動，這個兒子真是貼心，“你父皇以後會有很多妃子，母后是皇后，要幫襯着你父皇。”
睿兒撩袍坐下，不以為然，“母后，父皇對那些女人只不過逢場作戲。這些女人在父皇眼裏都是棋子，牽制前朝的棋子，她的心裏永遠只有母后。”
天香淡笑，“你小小年紀卻能看的如此透徹，母后真是為你高興。”
睿兒迎着天香的話繼續道：”所以母后，不用懷疑父皇對您的真心，只當那些女人是空氣就好。父皇會用這些女人，把方家，和家這兩個世家大族的根基一點點挖空。”
“那兒子覺得母后應該如何呢？”天香好奇，這個小子的心思真的和馮紹民一樣，兩人越來越像了。
睿兒淡淡吐出三個字，“和稀泥。”
馮紹民回到養心殿時，那女子已經由宮女們伺候着換了一身衣服，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系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髮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顯的體態修長妖妖艷艷勾人魂魄。
女子見馮紹民走來，跪地請安。馮紹民無聲，好似沒有見到她一般，蘭姑和蘇冽伺候着馮紹民更衣。她落座在檀木椅上，拿起手中的筆，在畫著什麼。
那女子一直跪着，面上冷靜，不敢有絲毫的錯處，伴君如伴虎，這道理她深知。
蘭姑奉了茶和點心來，在一旁悄無聲息地研磨。馮紹民雙眸微抬，見女子跪了許久，身子依舊挺拔，淡淡道：“起來吧，過來為朕研磨。”
蘭姑去扶起那女子，女子微笑謝過蘭姑。
女子的研磨的技術極好，恰到好處。
“知道朕為何單單把你帶來了養心殿嗎？”馮紹民蘸着墨水，漫不經心道。
“臣女知道。”
馮紹民眼底幽深色的墨色，彷彿能看到人心裏去，“你就這麼心甘情願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宮牆之中？”
女子一笑，“臣女不敢違背父親的意思。”
馮紹民心中愈加肯定了心思，輕柔道：“幼安，你既知道方老的心意，那你可明白朕的心意？”
方幼安低首，“臣女明白。只求皇上日後能給闔族留一條生路。”
馮紹民眼角帶了輕俏的笑意，“朕可以寵你，但只是寵。你是個明白人，不用朕多言。”
“陛下放心，臣女會是一個聰明的棋子，不敢有半分僭越。”
馮紹民笑意漸深，“傳旨，秀女方氏幼安，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克嫻內則,淑德含章。着即冊封。。。。。。”馮紹民頓了頓，“冊封為美人，賜居錦華宮，晚上預備侍寢。”
蘭姑含笑福禮，”恭喜美人了，奴婢帶美人下去更衣，晚上預備着侍寢。“蘭姑心中如明鏡，小主子的心思真的不是隨便什麼人能猜得透的。
”臣妾謝恩。“
蘭姑帶着方幼安出了養心殿，馮紹民眯眼看着自己作的畫，籠中鳥，可是鳥籠卻是開着的，輕笑一聲，聰明的棋子。
蘇冽此時推門進了殿，腳步浮浮走到馮紹民跟前稟告道：”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讓他進來。”
馮紹民對睿兒那是相當的滿意，如今跟着陳太傅，學業也是大有長進。
“兒臣給父皇請安。”
“免禮，賜座。”
蘇冽從一旁搬了張椅子過來，伺候着睿兒入座，才退到一旁。
“聽說你母後去看你了？”馮紹民心裏直打鼓，不知道天香聽到這個消息以後什麼反應。
“父皇放心，母后一切都好，她懂得父皇的心意。若是母後生氣，父皇大不了跪個搓衣板。”
這小子還真是明白自己的意思，故意輕咳了兩聲，“等過了科舉，你隨着朕上朝。你以後要接朕的班，要早點學起來。”
睿兒笑了笑，“父皇，你是想多留給時間給母后吧，兒臣懂得。”
馮紹民隨手拿起一本書丟了過去，正好落在睿兒手裏。
“臭小子，朕是為你好，多看看，多學學。睜大眼睛給朕瞧清楚了這些人。”
“是，兒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