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獨家首發
第十二章
又是一個晴朗好天。
盛明瀾在辦公室里放了音樂,一邊隨着律動輕哼小調,一邊處理桌上堆積成山的文件。
她悠閑轉着筆,三不五時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大名,換下一頁。
她今天心情極好,兩個小時前,她剛和沈雲簽完股權轉讓書,從工商局出來。
開車回公司時,她順便繞去了醫院一趟。
春風得意馬蹄疾,連對待老爺子時都親切和藹了些。
老爺子蒙在鼓裏不知情,回想他當時一臉“你不對勁”的神情,盛明瀾再次愉悅失笑了下。
盛明瀾開心時就想請客的毛病和中學一點沒變,將筆扔到一旁,拿起手機點外賣。
先給底下員工下單了百來份咖啡和甜品,思考了會兒,又給她大哥公司、二哥工作單位下單了同樣的,最後秉着“人手有份”的原則,給林凡、咖啡館、晏守、蘇梨他們全點了。
收到銀行卡支付萬元的消費信息,盛明瀾身心徹底舒暢了,舒展地伸了個懶腰。
不過目前的事裏,也不儘是順利的。
盛明瀾腳尖帶動身下的滾輪椅,移到電腦前。
紀韓把去年齊清醫療事故的記錄發給了她。
齊清當時負責一名廖姓的VIP患者,老人患有冠心病和心絞痛,緊急送醫后,癥狀有所緩解,后安排住院觀察,誰想當晚突發休克性死亡。
患者最後被齊清搶救回來了,但術后追究,是醫院在之前記錄患者身體狀況時忽略了一些疑點,直接補寫病例,這才導致診斷偏差,造成病人當晚差點死亡——而病例上的簽字人是齊清。
經家屬追究,齊清被處以醫療過失,從明協離職。
盛明瀾將處罰文書已經看過幾遍,仍覺得有些不科學。
普通科室的醫生護士確實會存在一些一念之間導致的失誤,但齊清在急診室呆了那麼多年,以小心謹慎聞名,沒道理犯這種低級錯誤。
盛明瀾指尖在桌面凝重地敲了敲。
辦公室門被人由外推開。
蕭寧被迎面撲來的音浪弄懵了懵。
上班時間,在辦公地點用音箱放重金屬樂的老闆他也是頭一次見。
盛明瀾瞥見他進來,將音箱的音樂關了,問:“查的怎麼樣了。”
蕭寧將一份用黃皮紙包好的檔案放到盛明瀾桌前,想了想,還是道:“三小姐,我不是私家偵探,工作範疇外的任務我只接這一次。”
盛明瀾“嗯嗯嗯”應聲,誇獎道:“但這不是做得很好嗎。”
蕭寧看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敷衍樣子,知道自己的話八成是白說了。
下午,盛明瀾提前半個小時下班離開公司。
她照着蕭寧調查來的地址,一路導航。
車子還沒開到地方,就被兩道的自行車、電瓶車擋了道。
盛明瀾無奈,只好把車停靠在路邊,步行進去。
巷子狹窄,兩道的老舊房區牆漆剝落,灰撲撲的,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街面散發出某種臭水溝的味道。
盛明瀾來到一家門牌搖搖欲墜的私人診所前,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找對地方。
快下班的時間,診所里光線昏暗,擠滿來看病的男女,孩童的哭鬧與老人的咳嗽混雜在一起,空氣中漂浮着塵粒,十分污濁。
連基礎的衛生標準都沒達到,不知道還當是家連正規營業執照都沒有的黑診所。
盛明瀾想起白天看的那些資料,心想文字果然不如視覺來得有衝擊力,即便做了心理預期,真正面對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她沉嘆一口氣,走了進去。
誰想繞了一圈,隊伍都排到門診了,卻發現裏面的醫生不是齊清。
盛明瀾一臉懵,看座椅旁有幾個輸點滴的大媽,便上去詢問道:“阿姨,請問這兒有位叫齊清的醫生嗎。”
“齊清?沒聽說過,這兒只有一位姓洪的醫生,就在那個房間裏面。”
盛明瀾順着大媽手指的方向,發現是她剛已經去看過一遍的門診室。
盛明瀾在原地拄了會兒,
半晌輕嘖嘴角。
辣雞助理毀我青春。
調查錯地方是什麼鬼,白瞎她一下午的憂鬱傷感。
盛明瀾蹬蹬往外走,手機翻開通訊錄,想質疑一通蕭寧的辦事效率。
號碼臨撥出前,她又將手機熄屏,抿抿唇,決定再最後掙扎一回。
盛明瀾折返回去,來到沒什麼人的藥房前,沖裏面的藥師詢問道:“能直接開藥么。”
對方整理葯架的動作未停,道:“什麼病。”
盛明瀾直接掏出卡:“來盒感冒靈就行。”
她說著壓低音量:“請問你們這兒有位叫齊清的醫生嗎。”
對方手上動作一停,向她看來一眼。
盛明瀾眼睛還在其他處掃描,發現人沒回答,尋思着有戲,側回身打算繼續往下問,卻在看清對方長相時,驀地感到幾分眼熟。
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個女人走進玻璃藥房,道:“老齊,這邊交給我,你快去學校接你兒子放學吧,別遲了。”
盛明瀾怔了怔,才對眼前的男人不敢置信地吐出兩個字:“齊清?”
男人理着寸頭,頭髮白了大半,眉眼間的溝壑與疲憊,完全不像一個四十歲中年男人該有的。
齊清沒應,他從葯架上拿下一盒感冒靈,語氣毫無見到熟人該有的波瀾:“12塊錢,現金、手機支付都可以,不接受刷卡。”
他說著把剩下的事交給剛進來的女人,脫下身上有些臟穢的白大褂,朝外走去。
盛明瀾趕忙打開手機支付頁面掃碼,拿上感冒靈,就急匆匆跟了出去。
齊清的步子邁得很大,盛明瀾好不容易追上。
“你是要去接你兒子嗎,我開了車來,坐我的車吧,我正好有事想跟你聊聊。”
齊清面無表情,騎上門邊的電瓶車,戴上頭盔:“我很忙,沒什麼可以跟你這個大小姐聊的,別跟着我。”
電瓶車在狹窄的小巷裏暢通無阻,不消一分鐘就沒了影。
盛明瀾站在診所邊,回想齊清方才的話,蹙了蹙眉。
大小姐。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齊清說出這三個字時,帶有很深的敵意。
盛明瀾不緊不慢來到她車子停的地方,蕭寧給她查來的資料里包括齊清家人的信息,齊清兒子的學校地址也在其中。
她輸入導航,沿街往前開,沒幾分鐘就追上了齊清。
齊清大約察覺到跟後面的黑車是她,試着加大馬力,不過估計是發現兩個輪子的車完全沒有甩掉四個輪子的可能,就放棄了掙扎。
盛明瀾也沒逼得太緊,保持了一定距離,在後頭悠悠跟着。
街面從蕭條雜亂漸漸變得綠化優美起來。
齊清兒子就讀於一所雙語貴族學校,說來可笑的是,資助者正是導致齊清現今處境的醫療事故的那位患者。
患者家屬□□臉地追究醫療責任,要求醫院將失職醫生開除;患者本人卻又唱白臉地表達對齊清救回性命的感激之情,為他兒子安排貴族學校,還有數額不小的助學金。
說矛盾也不矛盾。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一群有錢人,他們一邊想羞辱他人體現自身的階級優越,一邊又想慈善救濟宣揚自己的大愛無私。
於是他們給你一個巴掌,又施捨一點恩惠,然後讓你快點來感謝他們的大人不記小人過。
齊清是個驕傲的人,他醫療事故的黑點,讓他無法找到像樣的工作,而他妻子兩年前診斷出來的尿毒症,更是讓他們整個家庭都不再驕傲。
盛明瀾想,如果是她遇到這種情況,恐怕也會向那筆救急用的助學金屈服。
到學校時,天色已經有點暗了。
盛明瀾把車子停在街口等,看前面齊清突然剎車沒往前開,這才奇怪地降下車窗往外看去。
這個時間學生們都放學走光了,兩邊行人路也沒什麼人。
除了路邊在清理的一輛垃圾車,只有校門口的大花壇前格格不入地停了三輛轎車,邊上圍了五個小孩在推推搡搡說話。
方才車窗關着聽不見聲音,如今零零碎碎飄來幾句對話。
“哈,新球鞋,你家這麼窮,怎麼買的起新球鞋,是不是偷來的。”
“沒有,是我爸給我買的!”
“騙鬼呢,你爸就是個開電瓶車的,能有什麼錢。”
“就是,要我看,只不準是你爸開電瓶車跑去給你偷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電瓶車這麼慢,會不會跑半路散架啊。”
盛明瀾聽那幫小孩的笑聲,眉頭緊皺,她不放心地朝前面的齊清看去。
齊清就這麼架着電瓶車,兩隻腳支在地上,沒再往前。
他在的角度正好被一旁垃圾車擋住,所以沒讓那些小孩發現。
“誒,不是說你爸會來接你嗎,人呢。”
“你爸身上每次都好臟好破,你們家不會是撿垃圾的吧,哈哈哈哈,好臭好臭。”
“才不是!我爸是醫生,很厲害很厲害的醫生!”
前面的電瓶車調轉了個方向,開了幾米,停回盛明瀾車旁。
齊清低着眼,攥在車把手上的指尖,鬆了松又握緊,他道:“可以幫我個忙嗎。”
他停頓:“就當我欠你一次。”
盛明瀾一言不發,踩下油門。
車子發出“昂昂”的轟鳴聲響,蓄勢待發。
正追着齊淮、想踩他鞋子的幾個小孩一下子被噪音吸引,偏頭看去。
只見一輛黑車直咧咧地朝他們駛來,聲音像灌了風一樣。
不過眨眼,黑車已經到了跟前。
一聲尖銳又刺耳的剎車聲刮過耳膜。
上秒還趾高氣揚的小孩,看着離自己不遠的車頭,突然聽到車子又發出和剛才一樣的轟鳴聲,對上車玻璃后盛明瀾的眼神,只當她是想開車撞死他們,瞬間嚇懵了,不約而同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原本等在車上的司機趕忙下來查看。
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齊清遠遠看着這幕,被驚得喉嚨噎了噎。
良久,他吐出一句:“這女人真踏馬瘋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