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真名
夏天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我們該做更多的準備。”
“是的,”趙晗面帶嘲諷,“看來你*****也會害怕。”
“《勇者傳記》有雲,當世界陷入危險的時候,勇者就一定會出現,她會有一批足以信賴的夥伴,一把可以殲滅邪惡的聖劍,以及一個流傳千古的故事傳說,”他重複道,“她沒有聖劍,她也不信賴我們,世界更沒危險到非要給她拯救不可。”
“她沒有的只是信念。”
不止是她,屠龍夥伴中有不少人都沒有這樣的信念,連我都沒有,夏天悲哀地想到,信念並非輕易可以取得的。
“我去找大法師,我想聽聽他有怎樣的諫言。”
他大步離開了這個滿是壓抑的地方。
大法師仍然在床榻上,聽說他的病更加嚴重了,他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睡夢中渡過,另外一半這是在清醒中哀嚎和呻吟,惡魔的詛咒奪走了他三分之一清醒的時間,也在剝奪他剩下的所有時間。
當他走進卧室,莫萊爾修女等人正在卧室里安靜地看着床榻上的老人,一個形容枯槁,飽受夢魘折磨的將死之人。
“大法師怎麼樣了?”
“如往常一樣,”莫萊爾修女憂心忡忡,“他睡得太多,醒的太少,吃的飯更少,我們給他喂熱肉湯,但他的腸胃連一丁點兒溫度都無法忍受,我們給他吃吹冷的粥,他也渾身顫抖,現在他只好休息了。”
夏天想到,應該給他喂37.5度的粥,但他不確定大法師的體溫如今已經到了什麼地步,他們沒有體溫計,更別提那些最精密的儀器,而祭司和牧師引以為傲的法術,如今更顯捉襟見肘,害他的是一種更強大而邪惡的法術。
“莫萊爾修女,我能問一一件事嗎?”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大法師無法開口,興許莫萊爾修女知道的不少,他只能如此祈盼。
“是關於龍的事嗎,你的朋友已經問過了。”
夏天微微一愣,是趙晗嗎?
“是的,我想問的正是關於龍的事。”
“很遺憾,關於龍,我所知甚少,大法師或許了解更多,但他現在這樣......”
“龍,”老人顫顫巍巍地開口,“是的,我知道龍的事,孩子。”
莫萊爾修女趕忙上前扶住他,“你該休息了。”
“不,”老人已經虛弱到一種可怕的地步,離死不遠,這是夏天唯一的看法。即便如此,說到龍,他就好像回到了曾經,他低聲懇求,“讓我說完吧。”
莫萊爾面露難色,祭司搖搖頭,又點點頭。
老人重重咳嗽了幾聲,血沫飛濺,修女趕忙為他擦拭嘴角,他搖頭,努力掙扎着爬起身子,格林祭司上前攙扶,也被他擺手拒絕,他接下來的話則是滔滔不絕,展現出一種驚人的力。
他在迴光返照......諸神慈悲.......
夏天收斂神色,認真傾聽,史萊姆不知何時也加入其中。這些天,她一直在向大法師與莫萊爾修女尋求某些問題的真相,她知道的也不少,但大法師有很多知識來不及傳授她。
“在最古老的時代,地海本是海洋,直至兮果乙創世前,一直如此。
《地海之歌》開端詩節訴說兮果乙如何在時間之初抬起地海諸島、以創生語命名、創造萬物。該詩篇最初便以創生語念誦。
所謂創生語,正是是兮果乙用以創造地海萬物的語言,它毫無界限,賜予地海萬物真名,讓其得以存在於地海之中,故而創生真名具有創生的力量。
很多具備雄厚力量的法師,終其一生都在努力尋找一項事物的真名--這個已然被大多數普通人失卻、或被隱藏不顯的名字。儘管如此,現有的名字仍未臻完備,就算到世界末日,也還是無法完備。只要你們仔細聽就會明白為什麼。
陽光下的這個世界,和沒有陽光的另一個世界,都有很多事物與人類或人類的語言和文字無關,和“物”無關。
在我們的大量之上,也還有別的力量,排斥的力量,吸引的力量,質的力。但是規則--來自創世言語的被稱作“魔法”的那種力量,惟有使用‘太古語’、或‘太古語“衍生的語系的通識者,才能施展。
創生語正是其中一種衍生語,它屬於龍的語言。”
“這麼說兮果乙是一條龍咯?”
“很多學者都有此推測,可沒人能做出肯定的回答。
創造世界眾島嶼的兮果乙人的創生語言,也是我們的詩歌、咒語、法術、妖術所用的語言。但到今天,創生語潛藏在我們的通用語言裏,而且也發生了變化。比如,任何女巫多少都懂得幾個創生語的字詞,法師懂得更多。但我們不懂的還更多,有的因年代久遠而散失,有的則藏而不顯,有的只有龍,海底某些古老的力量通繞;還有一些則根本沒有生物知道,當然也沒有誰能悉數習得,因為那種語言廣袞無邊。”
“大法師,你先前提到的太古語又是什麼?”
“那是更古老的語言。在另一本同樣古老的書籍中記載着,在地海之外,圓環大世界,有一種名為太古語言,傳說中,它是創造圓環大世界的根本,也是兮果乙流傳至今的創生語的源頭。”
夏天禁不住問道,“大法師,這和《地海之歌》有所出入吧?”
大法師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隨後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是的,書籍是有出入,數千年的時間,最完好的典籍也會流失,後來的學者們只能去猜測,推斷,探尋,一千位最睿智的學者可能會發現一千個真相,而我還遠遠及不上那些留下史作的智者。
年輕人,記住,我說過的,也一定是不對的,你要時常保持懷疑的態度去聽,方能撥開歷史的重重塵埃,去尋找真相。”
這是一件困難重重的工作,而我只想知道龍,但他還是滿懷敬意地悉遵教誨,大法師的學識淵博,聽他的話是一回事,表達自己的態度又是另一回事。
大法師繼續說到,“根據歌曲內容,地海比地海之上的一切島嶼更古老,而龍,比兩者還古老,但人們普遍不知道的是,人,地精,精靈,矮人,還有龍,在遠古時期本為同族。他們並非地海的生靈,而是源於地海之外。
後來,他們由兮果乙帶來地海,其中選擇定居、保有財產、從事創作的成為人類,他們以更為簡明扼要,不費精力的通用文字交流貿易,繁榮興盛。
選擇山嶺的是矮人,選擇森林的是精靈,而只有一類例外,他們選擇了自由,驕傲,與古老的創生語,它們的創生名藏於它們的血液,它們的骨骼,它們的牙齒。”
“是龍。”夏天回應。
“是的,龍及龍語為一體兩面。龍生來會創生語,以創生真名行走世界,所以,他們格外強大,但他們也格外脆弱,因為知曉他們真名的人,會統御他們的名,他們的力,他們的自由,和他們的驕傲。”
夏天輕聲驚嘆,“這麼說,只要我知曉他們的那個真名,就可以駕馭他們?”
“理論上如此,但實際上困難重重,”他搖頭道,“創生語源於太古語,但其形式早已變換,力量亦有所不同,在地海之內的龍可以以創生語與之交流或者駕馭,地海外的龍則不同。
不過創生語畢竟源於太古語,當你念出對應的創生真名,你可以削弱他們的鱗片,磨損他們的牙齒,熄減他們的火焰,希望那對你有用。”
只有這些只怕還不夠,“大法師,”他耐心追問道,“這太古語中的龍的真名是怎樣的?”
“這是個很難解答的問題,年輕人,就我所知道的,太古語是世間最為神秘的語言,”他說,“它源於最古老存在,是創造圓環大世界的語言,它是真正具有創世力量的言語,書中說,太古語是神的語言,可惜它早已破碎。”
“破碎?”
“世上萬物的太古真名,在如今的世上,只有罕有的幾名至高神明與惡魔們所通繞,剩下的,都被那巨蛇吞下,藏於執掌紀元的時光輪盤之中。但它並非完全隱匿,在創生語和無數太古衍生的語法類,都有太古語真名的一部分在其中藏匿,如果你能找到其他的真名,興許可以推演出其完整的太古真名。”
等我成神的時候或許才能知道事物的一小部分太古真名,他沉聲不語。
大法師突然輕聲吐露幾個以舌腔吞吐的詞語,“這是龍的一小部分創生真名,記住它。”
夏天重複着字詞,駭然地發現那寥寥數個字詞中蘊含著強大的力量,讓他幾乎無法繼續念下去。
大法師的臉色突兀地變紅,又霎時轉白,他重重地咳嗽着,格林想要阻止,但大法師想要說的更多,沒人能拒絕一個將死之人的懇求。
夏天看到流蘇正流着淚,以埋怨與憤恨的目光望着自己。
他希望我住嘴,夏天明白,他恨我,但我別無選擇。
如果能早點遇到他就好了,夏天暗自遺憾,但人生本就如此,不可能事事圓滿,能讓他遇到大法師,雖說只有為數不多的寥寥數面,也足矣。
大法師癱軟着身體,說出真名已經讓他徹底油盡燈枯。
“你真的該睡了,”莫萊爾修女悲傷地說。
“哦,原諒我,我睡的太長了,這裏好冷,莫萊爾,生個火好嗎?”他皮膚濕乎乎的,比出入門時又乾癟了幾分,他沾滿汗水,又冷又黏,每一次呼吸都伴隨着輕微的喘息。
修女升起火堆,老人最多撐不過半個小時,這還是最好的估計,如果下一秒他就走了,夏天也毫不意外,他只能安慰道,“你會好起來的,大法師。”
這次我熬不過去了,年輕人,......”他開始大喘氣,白濁的眼變得盲目,“這點你我心知肚明。”老人乾枯的手抓住修女的手。“我很快就會去見我的哥哥了,我會看到他年輕的樣子了,我會和他一起去牧羊,但我真的會見到他嗎?”
他在害怕,大法師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狀態。
他低聲嗚咽,“對於像我這樣衰老的人來說,死亡應該沒什麼可怕,可我怕。是不是很傻?既然我一直處於黑暗中,怎麼還怕黑呢?然而我忍不住去想,等最後一絲溫暖離開軀體,接下來會怎樣?
還是如牧師們所說,在明光之神的黃金宮殿裏歡宴?
或是前往無名古墓里,為累世無名者效服?還是我必須飽受輪迴之苦,回到這悲傷的塵世?
誰說得准呢?誰曾越過死亡之牆目睹真相?只有那些死人,還有惡魔,是呀,只有那個玩弄靈魂的惡魔知道死人的世界。”
流蘇放聲大哭,像個失去最後親人的無依無靠的小女孩那樣,啼啼哭哭。
“孩子,”他在盲目中抓着她的手,眼淚不斷流淌,“要堅強,你才是我們的希望。”
男孩嗚咽道,“我會找到它,我會殺死它。”
“不,你知道它的真名,我們不該把這麼沉重的擔子託付給你。他哀嘆,言語變得混亂,“但我年邁體弱,無法庇佑與教導你,我應該和你一起,孩子,記住,不要去找它,不要渴求仇恨,不要渴求力量,當你追求力量,力量必不被你所獲,記住這句話,不要復仇,不要怨恨......忘了它的名.......它就會忘了你.......”
他斷斷續續,終於,在悄然中,他失去了他的生機。
這位曾經叱吒地海的大法師,他失去了他的名,失去了他的力,失去了他的一切。他的傳奇,他的冒險,在更長的時間裏,連僅有的人們對他的記憶,也會隨着輪盤扭轉,紀元更迭而灰飛煙滅。
巨蛇吞噬了他的一切,慈悲,夏天默然起身,離開了這滿是哀悼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