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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小鎮不過兩天,明依卻已幾乎習慣了這裏。
這其實和她從小希望的平靜生活別無二致。
人們滿足於現狀,不浮躁,樂得自在,沒有煩人的工作,也沒有誰會離開。
這麼快就被同化了?
明依裹了件大衣,一腳踩上厚厚的積雪,吱呀作響的聲音讓她心情很好,便俯身捏了個雪球,沖不遠處的孩子們丟了過去。
“Sake姐,好壞啊!”
“別這麼說嘛,冬天就是要玩打雪仗的呀。”
又是一個雪球飛過去。
明依趕緊轉身逃離,留下背後陣陣抱怨。
一路跑到商業街,等待着她的糖果店老闆將一直抱在懷中保暖的點心拿了出來。
“抱歉啊,Sake,這麼冷的天還要麻煩你跑一趟,只是店裏實在走不開。”
“沒關係啦,還沒謝謝您送我點心呢。”
“還有可樂餅哦,我特意放了三倍芝士呢!”
簡單寒暄幾句后,老闆便匆匆趕回店裏了。
天上又飄起了雪,風颳得臉生疼,看樣子,暴風雪就快要到了。
純白的雪會把所有罪惡覆蓋,等到春暖花開時,還人們一個全新的世界。
可春天看起來卻遙遙無期,到底還要等多久呢?
短短兩天時間,真情也好,假意也罷,小鎮上的人們,都已把她看作是‘家人’了。
可她,卻在等待着會把他們送往地獄的春天。
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心存善良。
每個人都手握屠刀,沾滿鮮血。
每個人都堅持着最初選擇的立場。
每個人都會在不遠的未來被殺掉。
人性的扭曲,不管怎麼想都想不通。
站在黑白之間的感覺,她終於也體會到了。
這種自加入0小組起,零就一直經歷着的痛苦。
她終於也身臨其境地感受到了。
“Sake。”
沙啞的女聲從身後傳來,明依站定下來,沒有回頭看她。
世界上有母親會給女兒取各種昵稱,或許也會有母親因女兒沒有名字而直呼其代號。
其實明依心裏不恨她,只是不知該用什麼方式去面對她。
“天冷,你怎麼在外面?”Anisette追上來,局促不安地抿着嘴唇,“快回去吧,我一會兒還有實驗,就先走了。”
實驗……指的是折磨任務失敗的組織成員、內鬼、和沒有潛力的孩子。
明依輕輕嗯了一聲,徑直往前走。
九條秘書長趁亂交給了她一個小硬盤,其中包含着卧底名單和紅方已知的大部分情報。
降谷零對她說過很多次,要相信他。
可在當時那個千鈞一髮的情況下,明依卻沒能找到讓自己安心的眼神。
她這次也應該相信他吧。
花牌遊戲結束后,明依沒有絲毫猶豫地將硬盤交給了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略微抬了下眼帘,當著她的面,叫人打開硬盤。
一連串的卧底名單頂部,赫然寫着Bourbon的真名——降谷零。
“Sake,驚訝嗎?”
“是有一點。”明依吸了口氣,轉頭看向那位先生,“我很后怕,這麼多天,躺在身邊的人一直都在想着怎麼利用我。”
“可憐的孩子。”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安慰她,“已經沒事了,好好留在這裏吧,我們都會保護你的。”
留在這裏,如果那邊的卧底出了問題,她便是能脅迫紅方的籌碼。
明依微微一笑,學着之前看到的人那樣,對他行了一禮,“好的,多謝您的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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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有一個人從外面回來了。
居民們都很高興,紛紛冒着大雪去接她。
明依守着壁爐發獃,沒去湊那份熱鬧。
該來的總會來的,她暫時還不想戴着面具演戲。
不出所料地,一個小時后,房門被推開了。
Chablis如同勝者般泰然自若地走了進來,沒理明依的態度,自顧自地坐到了她對面的沙發上。
“Sake,那位先生有急事去東京,所以拜託我一定要把東西帶給你。”
“什麼——”
來不及反應,面前這個讓她恨不得馬上殺掉的女人便忽地俯身過來,在她臉頰上輕吻了一下。
大腦轟地一聲爆炸了。
明依瞪大了眼,用最快的速度往後躲,以至於讓Chablis盡情欣賞了一下她驚慌不已的表情。
並不是因為被女人親了一下在害羞,而是因為Chablis的這個吻是被那位先生拜託的。
黑/手/黨中,若老大親吻某一成員,就是在告知他,‘你背叛了我,準備下地獄吧’。
慌張之餘,明依心裏鬆了口氣。
事情總算暴露了。
不過,暴露的應該不是那個硬盤,否則自己可能早就被殺掉了。
所以暴露的是——
“九條秘書長死了,藏在警視廳底層的那個人在失去聯繫前傳來的最後一個情報,要猜一下嗎,Sake?”
“……”
“黑田兵衛那個懦夫叛變了呢。”Chablis聳聳肩,從腰間取出槍,慢條斯理地打開了保險,“他們是這麼說的,不過我倒覺得,他應該一直就是警察的走狗才對。真可惡啊,騙了我們那麼久。好在,他把你當禮物送給了我,為著這份恩情,我會設法留他一個全屍的。”
明依沒有任何回應。
她很清楚,手無寸鐵的自己在這個瘋女人面前毫無勝算可言,避免激怒已經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拖延戰術了。
可這又能拖延多久呢?
黑田理事官的暴露應該是留有後手的,所以這就意味着,他們已經到這裏來了嗎?
她要相信他們,哪怕最後的結果是死亡。
她一定要相信他!
“喲,你眼神變了啊,終於明白自己現在的處境了嗎?”Chablis皺眉看着明依,食指扣住了扳機,“我這就送你去和你女兒見——”
“Chablis,別動!”
突然的變故,讓本就處於緊張的局勢進一步複雜。
Chablis微微側身看去,只見自己背後正對着一把/槍。
“母女情深啊,怎麼,被喚醒心中久違的溫情了?你假不假啊?”Chablis戲謔地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面前的明依,“Anise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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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命運的安排已經沒了新意,還是自己人生註定會經歷這種事。
再一次面對母女困局,明依倍感心累。
她一點、一點都不想被Anisette保護。
雖說如此,但她也不會失智到說出拒絕幫助這種傻不愣登的話。
Chablis不怕死,但有趣的事才剛剛開始,她多少會顧忌一點背後的冷槍。
但一流的殺手總會在危機時刻做出選擇。
若Anisette扣下扳機,難免不會讓Chablis產生拉明依一起去死的應激反應。
局面陷入了僵持。
明依沉下心,大致分析着當前的狀況。
就算Anisette經歷過組織的培訓,但到底是個醫生,無法與殺手出生的Chablis相提並論。
解局的關鍵在於需要一個人出來打破。
她們之一也好,第四人也罷,只要再一次出現變故,場上就會出現生機。
明依舔了舔唇,忽然發現窗外閃了一下。
Chablis此時的注意力異常緊繃,那道亮光讓她立馬想到了狙擊鏡,以至於猛然舉槍,果斷扣下板機。
來不及多想,明依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
只聽見幾乎同時響起兩聲槍/響,再睜眼時,面前的兩個女人都已倒在地上。
還有氣,仍在掙扎。
沒有人會在看到這種場面時無動於衷,更何況她從沒經歷過槍林彈雨。
明依勉強自己保持鎮定,愣了幾秒后,從地上撿起Chablis的槍,對準她的頭再次開了一槍。
補槍,是降谷零在美國時告訴她的第一個生存之道。
「不要把自己的生命交給未知數,在你痛苦的時候,我正在竭盡所能在找你。所以,不管道德還是人倫,都不是與你的生命等同的東西,我只希望能再次見到你。」
——我只希望能再次見到你。
零……
明依鬆了手,槍應聲掉地。
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抬起頭,發現戴着針織帽的男人正看着自己,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
“赤井。”
明依努力站起來,邁開步子走向赤井秀一。
Anisette微微張着嘴,如注的血汩汩流出。似是迴光返照,發出的聲音讓兩人都聽見了。
“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媽媽……”
明依停下腳步,側頭看去,發現她已沒了氣息。
死不瞑目。
見到這樣的場面,赤井秀一依然沒說一句話,自顧自地帶着明依跑出屋子。
外面一片混亂,避開人群,往小鎮邊緣走去,約莫10分鐘后,前面的赤井秀一終於停下腳步。
“這裏還算安全,先等一下,我給他們發——你沒事吧?”
明依實在撐不住了,捂着臉蹲在地上無聲流起了眼淚,面色蒼白,胃裏翻江倒海地難受。
“你……”赤井秀一無措地撓撓頭,“你不會是有了吧?”
明依搖頭苦笑,“怎麼可能啊,有你這樣安慰人的嗎?”
“她真是你媽媽?”赤井秀一摸了一下耳機,裏面暫時還沒傳來新消息,“是我殺了她,你要恨我也無可厚非。”
“我為什麼要恨你,你還救了我一命呢。觀察到當時的局面,你很清楚哪個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是我的錯,是我拖累你們了……”
真是跟Scotch一模一樣,都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
“那個女人是組織里有名的藥物研究員,是個……喜歡做人體實驗的瘋子。實驗品越是痛苦,她就越是興奮,剛進組織的人,無一例外沒被她折磨過。”
“嗯,我知道的,”明依嘆了口氣,就着赤井秀一伸出的手站了起來,“我知道的。”
“抱歉,我不擅長安慰人。”
是啊,就算是以前,也並沒有需要安慰別人的時候吧?
真是難為他了。
明依撇開眼,聽見他耳機里有雜音,應該是那邊的人傳來了新的情報。
“沒事,我已經緩過來了,我們快點離開吧。”
“好。”似是不放心‘女兒’的心理健康,赤井秀一頓了頓,忽然表情認真道,“等回去以後,要我買蛋糕給你做補償嗎?”
“誒?蛋糕就不用啦,不過補償嘛——”明依勉強笑笑,“就麻煩你到波洛來多消費一下,讓我能多給我的員工們發些年終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