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經理

與大人物見面應該穿戴得體，我最好的那一套西裝可以派上用場，可是在衣櫃中翻來翻去，就是找不到，走到鏡子前一看，原來西裝就在我身上，我穿着它整整睡了快兩天！看看西裝上的皺痕，那是我不愛惜它的成果。現在要熨平這些皺痕已經來不及了，我只好挑了一件便裝。

跟酒店的迎賓小姐打過招呼后，我被領到了酒店三樓的一個包間裏。一張圓桌旁坐着三個人，其中一位就是被我奚落過的酒店總經理，我記得他的名字好象叫裘正。他的對面是一位穿着紅色西裝，正在吞雲吐霧的年輕人。他們中間的那位應該就是他們的總裁。這位總裁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瘦，和他們酒店的總經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他們兩個走在一起，不知道的人定會把總經理錯認為總裁。他的臉上有不少皺紋，頭髮也已經花白，但頗有精神，坐在那裏自然而然有一種威儀。

我徑直走到他面前說：“您是季蘭亭先生嗎？”

“是吳先生吧？”他爽快地站起來和我握了握手，然後指着裘正說，“我們公司的總經理你已經見過了，不用我再介紹了吧。”又指着那位年輕人說，“這位是小兒季守誠。”我和他握手，他撇了撇嘴，似乎不大情願。

我在季蘭亭對面那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裘正打了一個手勢，站在旁邊的一位服務生將一本菜譜擺在了我的面前。季蘭亭笑着解釋：“這個時候把吳先生叫來，吳先生一定還沒有吃午飯吧？正好我們也沒有吃，大家就一起吃頓便飯吧。請吳先生點菜。”

“不，不，不，點菜不是我的專長，還是客隨主便吧。”我推辭道。

他也就不再爭執，吩咐上菜。

一聞到菜肴的香味，我的胃就開始痙攣。我已經兩天沒有吃一頓象樣的飯菜了！

我拍拍肚子，不好意思地向他們解釋道：“對不住了，我今天沒有吃早飯，剛才正要去吃午飯就被你們叫來了，現在看到這麼多美味佳肴，我這位老兄就抗議了，我想先招呼他一下，你們不介意吧？”

“真不好意思，耽誤了您吃飯，您請！”季蘭亭和裘正都笑了起來。

只有季守誠用鄙夷的眼光瞟了我一眼，那意思似乎是一個城裏人在嘲笑鄉下佬的不懂規矩。

我可真是餓壞了！但我盡量吃得斯文一些，勉強吃了一個半飽，我擦了擦嘴，等着他們說話。

“吳先生真是不拘小節，現在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可不好找啊！”季蘭亭誇讚道。

我謙虛道：“哪裏是什麼不拘小節，我這是狼吞虎咽，沒大沒小，讓你們見笑了。”

“吳先生，有一個問題想向你請教，不知道你對我們這家酒店有什麼看法？”裘正發話道。

“你具體指的是哪一個方面？”

“你對本酒店的前景如何看？”

“前景嘛，應該還是不錯。我看酒店的定位主要是提供高檔的服務。從本市的情況看，現在經濟發展了，人們手裏有錢了，來這裏瀟洒幾趟是沒問題的。再說還有公款吃喝這一塊巨大的市場。只要在服務上多做一點文章，搞出酒店的特色，我看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你覺得應該如何搞出酒店的特色？”他追問道。

我心想，這一定是他們事先商量好的，知道我沒有酒店工作經驗，想要藉此機會考查考查我。

我笑了笑，回答道：“酒店這一行我不熟，我只能談談籠統的看法。我認為，不論做哪一行，要想成功，都必須先認真研究市場和客戶。根據市場和客戶的需求來製造產品和制定服務方案，這樣才能無往而不勝。剛才我已經簡單說過市場的問題，現在再來談談客戶的問題。表面上看，酒店的客人都一個樣，無非是兜里有錢的男男女女。其實不是這樣。有的人來這裏吃的是酒菜，有的人來這裏吃的是氣派，有的人來這裏吃的是實惠、有的人來這裏吃的是情調、有的人來這裏吃的是新潮……所以，酒店的飯菜是不是四星級的，已經變成次要的了。我們要做的，就是針對這些客人的不同特點，提供相應的服務，留住老客戶，吸引新客戶，這樣酒店就可以長盛不衰了！”

季蘭亭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幾乎嚇了我一跳。只見他喜形於色，激動地說道：“我就說嘛，這個小子不簡單！今天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能不能請你再說詳細一點，我們應該提供什麼樣的特色服務？”

我被他誇得都不好意思了，說道：“比如說酒店裏穿溜冰鞋的服務小姐就很有特色，我建議是不是每天在客人就餐的高峰期搞一些溜冰特技表演，讓客人們覺得他們享受到的服務很超值。另外，如果有客人在酒店舉行婚禮，酒店不妨贈送一些‘意外驚喜’，讓新郎新娘覺得很有面子。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就會有更多的新人來酒店舉行婚禮。其實我這都是瞎掰，真正辦法並不多，關鍵還是靠大家集思廣益吧！”

“你看呢？”季蘭亭向裘正徵詢意見。

裘正笑着點點頭。

我的心狂跳：難道業務經理就這麼輕易到手了？

“對不起，我還想請教一個問題。”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季守誠突然發話了，“請問，如果把‘新芳菲’和‘海之都’這兩家酒店相比，哪一家更好？”

他說的“海之都大酒店”我以前經常去，這家酒店以經營海鮮在本市獨樹一幟，他們的海鮮不僅新鮮，而且實惠，所以很多人都愛去。

“應該說各有特色吧。”我回答道，“‘海之都’的裝修沒有‘新芳菲’高檔，但它的消費比較實惠，而且背靠中央公園，風景宜人。他們開業已經兩三年了，在食客當中比較有口碑……”

還沒等我說完，季守誠就追問道：“也就是說，如果‘新芳菲’和‘海之都’競爭的話，‘新芳菲’必敗無疑了？”

“不能這麼說！‘新芳菲’和‘海之都’的市場定位不同，服務的對象也有所區別。況且市場又那麼大，我看可以實現雙贏。”

“裘叔叔，你聽到了沒有？他說可以實現雙贏！”季守誠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我心裏奇怪：我說錯什麼話了嗎？

“守誠，這裏沒有你插嘴的份！”季蘭亭制止了他。又和顏悅色地向我解釋道：“請不要介意，都是我把他慣壞了。”

季蘭亭站了起來，嚴肅地對我說：“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公司？”

我受寵若驚地站了起來說：“我很榮幸。”

他伸出手，我也伸出手，我們緊緊握在一起。

“太好了！”他高興地說，“讓你這樣一個人才當業務經理太委屈了！我現在宣佈，從今天起，你正式成為蘭亭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經理。”

“總經理？”我的天！我們才談了幾句話他就讓我當總經理？這不會是開玩笑吧？

“爸爸！你說什麼？房地產公司一直都是我在打理的！”還沒等我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季守誠已經先抗議了。

“不錯，現在你的總經理職務已經被撤消了。”季蘭亭肯定地說。

“你！……才一句話就把我辛辛苦苦經營的公司交給別人！你看看下面的員工會不會服你！”季守誠的火氣大了起來。

“你還敢理直氣壯地在這裏吹噓什麼辛辛苦苦，我把公司的重擔交給你挑，你是怎麼管的？”季蘭亭也提高了嗓門。

裘正連忙上來打圓場，拉住季守誠的胳膊勸道：“守誠，別說了，你爸爸對你另有安排。”

“哼！”季守誠把椅子一摔，往門口快步走去，然後聽到“砰”的一聲響，門在他的身後關上了。

“不好意思，請坐，讓你看笑話了。”季蘭亭對我說，他的神色平靜，似乎對剛才發生的事毫不在意。

“季先生，不瞞您說，我這個人從來沒有當經理的經驗，您讓我當總經理恐怕我不能勝任。”我說。

“不，你能勝任！”季蘭亭似乎對我充滿信心，“我們這個公司是該好好改革一下了。我們中國人很能幹，不管走到世界哪一個角落，都能紮根創業。但我們又都有一個弱點，就是不信任外人，一心想將自己辛苦創立的產業傳給子孫，一旦子孫缺乏管理才能，就可能導致他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王安電腦公司的衰敗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我以前也是個老糊塗，總希望兒子能夠繼承自己的事業，可是現在我已經看清楚了，他沒那個能耐！所以，我需要的是真正有才能的人，至於這個人是不是太年輕，是不是沒經驗，是不是文憑不高都不重要。年輕人，你放心大膽地干吧，我絕對信任你！”

聽完他這番話，我激動極了。如果他不是老頭，我一定會抱住他狠狠親上一口！他僅僅憑几句談話就做出了這麼重要的決定，現在中國有哪一個企業家能有他這樣的氣魄？好一個聰明的懶漢！我終於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個知己！

“我們想先和你簽兩年的合同，年薪十五萬，你看怎樣？”季蘭亭又說。

天！這是我以前工資的整整二十倍呀！我一時啞口無言。

“如果你覺得太少，我們還可以再加。”季蘭亭說。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急忙解釋道。

“其實這樣的薪水是太少了點，但如果我給你開太高的薪水，公司里的其他元老會有意見。只要你能拿出業績來，我再給你加薪就有理由了。”季蘭亭補充道。

“可是房地產業我更不熟悉，我怕……”

季蘭亭笑道：“你不用怕。剛才你不是說不論做哪一行，要想成功，都必須先認真研究市場和客戶。你對房地產業不熟悉，可以慢慢研究嘛。我絕對信任你，即使你做的事賠了錢，你的薪水我也照付。好了，現在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一步。就讓裘經理給你介紹一下公司的情況吧。打鐵要趁熱，我希望你明天就能上任。”

送走了季蘭亭，裘正滿臉笑意地握住我的手說：“想不到才幾天時間我們就成了同事，真是不打不相識。我們公司確實也需要像你這樣的新鮮血液加盟了。”

“這還要多感謝裘總經理的推薦。想起那天的事，我真是很慚愧。”我說。

“你不用慚愧。要不是你那天言辭激烈，我根本就不會注意到你，所以你應該感謝的你自己。‘是金子就會閃光’這句話很有道理。”他居然對那天的事毫不介意，這讓我對他大生好感。

“您太誇獎我了！說實在的，我現在心裏真的沒底。”我說。

“好吧，我還是先給你介紹一下公司的情況吧。我們蘭亭集團的主營業務有三項：一是房地產、二是酒店、三是超市。其中超市已經佔到了全市五分之一的市場份額。本來房地產是我們收入最大的一項業務，但是今年房地產不景氣，加上守誠這小子在管理上不肯認真下功夫，所以出現了虧損，明天你上任的時候再去財務室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季先生就這麼一個孩子嗎？”我問道。

“不，他的大兒子在歐洲學繪畫，對經商不感興趣；還有一個女兒在醫院當醫生，本來季先生想讓她在公司里擔任一個部門經理，但是她很不適應，最後也就算了；所以季先生就把希望寄托在這個小兒子身上，剛開始的時候，他確實幹得不錯，可是到了後來，他開始愛玩了，管理也鬆懈了。”

“對了，剛才我提到‘海之都大酒店’，他為什麼那樣說話？”我又問道。

裘正嘆了口氣道：“這件事說來就話長啦！我們蘭亭集團最早的時候是一間小小的雜貨店，季先生和他的一位好朋友韓長德一起合夥經營，他們那時候真是起早摸黑，拼了命的干，終於生意上有了起色，雜貨店也變成了百貨商店。那時我還是店裏的一名小夥計。季先生答應我，以後如果開分店，就讓我去管理。所以我真心盼望店裏的生意能夠蒸蒸日上。後來季先生和韓長德在一些經營問題上有了分歧，兩個人吵了起來，最後終於散夥。直到現在兩個人還耿耿於懷。你應該聽說過長德集團吧？就是韓長德創辦的。‘海之都大酒店’正是長德集團的下屬公司。除此之外，長德集團還擁有長德房地產開發公司和隆隆超市兩個子公司。”

“怎麼和我們公司的業務一模一樣？”我驚詫道。

“沒錯！他們就是想徹底打垮我們公司。當然，我們也決不會示弱。所以你以後在季先生面前提到這幾家公司的時候，說話要謹慎些。今天是守誠先提起‘海之都大酒店’的，你看季先生髮多大的火！”

我心裏直犯嘀咕，難道我一上任就要面對這種你死我活的爭鬥？

裘正似乎看出了我心裏的疑慮，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你也不用擔心，這不過是商場上的競爭。我們的競爭對手多了，並不只是他們一家，好象我們市最高峰的時期就有大大小小七十七家房地產公司，現在只剩下四十一家了，適者生存嘛！你這幾天多了解一些情況，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來找我。對了，我在酒店裏為你準備了一個房間，電腦、傳真機一應俱全，如果你願意搬過來住，辦公會比較方便一些。”

他最後這一句話真說到我的心坎上去了！我正愁沒地方住呢！現在好了，一日三餐不用愁，還不用洗衣、洗碗、打掃衛生，這不是我一直在追求的天堂嗎？

我以前做了很多我不願意做的事，說了很多我不願意說的話，浪費了很多本來該用來發展偷懶事業的時間——只因為我處處被人管！要想混一口飯吃，就得看人家臉色。現在我是總經理了，我說了算！我設計了多年的“懶漢守則”也終於可以實施了！

一．可做可不做的事堅決不做。

二．瑣屑的事讓別人去干，自己每天只干最重要的那幾件事。

三．如果沒有現成的方法可以更好地偷懶，那就自己發明一個。

“還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他又說道，“季先生最愛的是書法，這是受他父親的影響，現在季先生在書法造詣上已經青出於藍，還將書法的技巧融入了商戰中。”

“季蘭亭先生的名字是不是出自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我猜測道。

“哈，你真聰明，這也讓你看出來啦？好了，現在我該去找幾個人幫你打扮打扮，明天你就要上任啦。你就先在這裏等我吧。”

他走到門口，突然停了步，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回來問我道：“唐朝的葡萄酒究竟有哪幾種？我這幾天查了很多資料都找不到。”

我慚愧地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唐朝有葡萄酒，所以隨便說說罷了。”

“好你個小子！”他哈哈大笑。

我也放鬆地大笑起來。

這一晚，我就住在酒店裏。我輕鬆極了，倒是他們忙得不亦樂乎——為我做頭髮，為我買從內到外的整套服裝，為我添置高檔手機和筆記本電腦，甚至還徵詢我對房間裏窗帘顏色的意見，說如果我不喜歡可以換掉。我給父母打了個電話，說我在房地產公司找了個工作，但我只說是一個住房銷售方面的工作（這也不算說謊），等我將總經理的位置坐穩了，再給他們一個驚喜。我已經計劃好了，明天就派人去幫我搬家。就算宏德電器廠廠長親自來求我留下，我也決不會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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