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十二個台階
——新年好
我想着一定是我這一輩子過得最沒有新年味道的新年了。.wenxueMI.coM
差三天除夕的時候,我打電話給李寧寧,問他要不要跟我去靈隱寺,我說你要是不去我就只好一個人孤獨寂寞可憐兮兮的去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為難,他說他真的很想去的,可是……過年的時候他爸爸媽媽怎麼能讓他去旅遊呢?然後他讓我告訴他我打算什麼時候走,好讓他在家裏為我祈禱旅途順利。
除夕夜下午,我在家裏換上了一件白色的寬袖口毛衣,衣角一直垂到我的大腿。褲子是淡藍色的,很有金屬風格。黑色的旅遊鞋是我最喜歡的“ADIDAS”,我穿這雙鞋跳出來的舞蹈是最漂亮的。最後我提起帆布背包走出了家門,車票在我的褲子口袋裏,巨大的十字架項鏈垂在我的胸口熠熠發光。
列車發車了,四個小時之後我即將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我四周看了一下,發現沒有明顯的“禁止吸煙”的標誌,因此便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毫不猶豫地點上了。我對面坐着一個長腿的高個姑娘,長長的頭髮,胸部形狀很美,漂亮得不像話,簡直有一種招搖的感覺。她看到我吸煙,立刻移動了一下,避開我吐出的煙霧。
窗外的景色不斷倒退,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奔跑出如此速度,也許我就永遠不會感覺生命沒有希望了。
過了一小會兒,李寧寧像奇迹一樣地出現在我面前。他穿着淺褐色的短外套,雪白的帆布褲子和棉布襯衫,腳上的大皮鞋看上去沉重有殺傷力,讓他走起來很穩。“可算找到你了!看來我還是很厲害的,一猜就知道你要坐這輛車。”他把旅行包扔到頭頂的架子上,然後一**在我對面坐下,就是本來那個長腿姑娘坐着的地方。
“你不是不來了嗎?”我問他,心裏高興得快叫起來了,表面上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別提了,我跟我爸爸媽媽吵架了。我說我要退學專門畫畫,他們不許。”他憤憤地從我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他們幹嗎一定要讓我上那個根本上不了的大學啊?!”我知道李寧寧最近在給一些雜誌搞封面和插圖,有些是自己的畫,有些是單純的創意。他靠這個來賺零用錢。
“很好啊。”我說,“你爸爸媽媽真是好人。多虧他們跟你吵架,要不然你是死活不會來陪我旅遊的。”
“你知不知道我的期末考考得怎麼樣?”
我搖頭。“嘿嘿,這是我一輩子考得最好的一次了,數理化全部個位數,文科沒超過五十分,政治體育之類的雜項沒超過滿分的一半。”他吸了一口煙,接著說,“我的成績在年年直線下滑呢。滑雪都沒這麼快的。”
我幾乎笑翻了。旁邊的長腿姑娘很厭惡地掃了我們幾眼,找另外的地方坐去了。我可從來沒想到我是這麼煩人的人。
晚上九點鐘,我們在地下停車場排了半天隊,才找到了一輛出租車。上車之後我才想起來,我是第一次來杭州,根本不知道哪裏有賓館。於是我去看李寧寧,結果他竟然開口說:“你別看我,我是第一次來蘇杭,不知道什麼地方有賓館喔!我可是打算仰仗你的。”
我又笑起來了。
最後,我們按照旅遊圖冊上畫的,在植物園裏面的一家賓館裏住下了。
“為了節省開支,住一個房間么?”我問他。
他爽快地笑了笑,在我後背猛拍一巴掌。“就當那是工作間好了。”
當天晚上洗完澡睡覺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了。我看着李寧寧合上的眼睛,一種愛的感覺突然從我心臟里爆炸開來,迅速沿着我的血管蔓延。我不知道這跟旅館溫暖的燈光是否有關係,但我想我可以愛上這個人的。
關上燈之後,我想在他懷裏睡覺,像我被關古真抱着一樣。
第二天我們八點鐘就起床了,八點鐘對我來說基本等於別人的凌晨四點。
關於靈隱寺,我沒有太深刻的印象。我只記得那無窮無盡的人海,根本不甜的玉米,到處都在賣的關於佛的首飾,經書,還有各種各樣的香。這些聖潔的東西就擺在路邊,由各式各樣的小販販賣出去,這讓我感覺有點怪。大雄寶殿裏面的神像都那麼高大,煙霧在他們腳下繚繞,一種隨時可能倒下來的壓迫感。我跪下拜佛的時候,心裏不由自主的恐懼起來,竟然都忘記許願了。
後來李寧寧問我許了什麼願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告訴他我忘記了,便搖搖頭。他看着我笑了笑,說:“人覺得自己內心有愧的時候總會覺得恐懼的。也許不是每個人都這樣,但這是一件好事。只有時常反省,才能阻止自己去做一些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我想他大概猜到了我沒有許願。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經常提到“後悔”這個詞呢?
回旅館之後,李寧寧買了一些畫紙,坐在床上畫畫,把腳架在椅子上。我坐在另一張床上看路邊攤買來的廉價小說,一連好幾十分鐘都在看第一頁第一行第一個字。
李寧寧把畫畫好了之後,我仍然搞不懂白紙上印着的是什麼。他把畫遞給我,讓我評價一下。出乎意料,那張畫的主角竟然是我,我坐在下着雨的窗戶旁,吸着煙看着書,眼淚掛在我的眼角。畫面底部寫着一句話:“你在想念誰?”
我把畫還給他。“畫得很好,可是我有哭嗎?而且我也沒有在思念誰,我只是走神了。”
他聳聳肩,說:“我知道你不會承認的,但你的表情看上去比哭還難過。你切腕的事情小貓告訴我了,我一直都不敢開口問你,怕觸到你的隱痛。”
“我在你面前沒有隱痛。”我說,用力地吸了一口煙,“我的一切你都看得很清楚,我對你而言沒有秘密。”
“人與人之間不可能沒有秘密……算了,不談這個問題了。你的手腕呢?去醫院了嗎?小貓說你傷得很嚴重。”
“快好了。”我簡單地說。“我沒去醫院,因為用不着。”
話題到此為止,我們都閉上了嘴,一切恢復了安靜。李寧寧開始畫他的第二張畫,而我卻真得快哭起來了,我不知道因為什麼,但就是神經質地想哭。這是空氣的一種魔法,它不停地刺激我的淚腺。
一張破碎的臉總是在我面前出現,每一次滑過都像閃電一樣發光。我懷疑這是否是宇宙中的一顆流星,穿過厚厚的大氣層,一直衝到我的腦袋中央來,撞出一個巨大的坑洞。而在這個坑洞中,我找到了宇宙的信息,最神秘的真理。我彷彿看到了這個世界的裂縫。
旅遊的時候我發現杭州姑娘非常好看。跟大都市的漂亮寶貝們不一樣,她們有細瘦的身材,不加雕琢的清純容顏,走路的時候總是輕輕巧巧恬恬靜靜的,好像在想什麼一樣。她們沒有大都市的頹廢和黑暗,也沒有那供男人親吻的妖艷唇膏,她們就像靈隱寺的竹子。
這次旅遊還有一點非常清晰的記憶就是李寧寧的手。這段時間我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因為我不敢,也不太想看他的眼睛。而除了他的臉之外,最能表達他目前情緒的就是那雙手了。我發現他的手的確很漂亮,當他拿着畫筆的時候,他是可以征服一切渴望愛情的心靈的。在他畫畫的時候,他本身就像是他的畫。有的時候走在街上,我也會去握他的手,他從來不避開。而握在我手中的他的手,看上去就像溫暖的雕塑。一切生動的美感都在我手中消失,我感覺我玷污了他,是我讓他不美了的。於是我常常失望地放開他。這個時候他會向我笑,他的臉在路燈下被光和暗切成了兩半,一張破碎的,在發光的臉。
杭州就這樣像夢一樣,帶着它的清純細緻溫存和那吳儂軟語留在了我的記憶里,成為我永恆黑暗裏的一點亮麗綠色。同樣的,李寧寧也就這樣永恆地侵入了我的生活,成了我生活中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
我們是在大年初四回家的。一下列車我們立刻都變得沉默起來,什麼都不說,但很有默契地一起去了我的家。
到家我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給我所有的朋友拜年,李寧寧就一直坐在我旁邊看着我。幾乎每個人都問我過年的時候去哪裏了?他們都給我打過電話,可是我不在家。我告訴他們我去杭州旅遊了,跟一個帥哥一起。
掛上電話之後,我問李寧寧:“你要不要回去跟你爸爸媽媽和好?”
他沉默。於是我不再問,給他倒了一杯滾燙的咖啡。他向我道謝,我笑了。
突然之間,電話響起來。我帶着微笑拿起聽筒,然後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愣住了。
“喂?阿姬?是我,關古真。”他的聲音顫顫的,我無法想像,那藍色的電波穿過浩瀚的太平洋,帶着他的聲音鑽入我的耳朵,這是多麼神奇的魔法。科學真是天下第一珍貴的東西。“過新年了吧?你過得好嗎?”
一瞬間,我變得不知道理智是什麼了,我的大腦好像不存在了。“小真!”我衝著話筒喊,“小真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紐約……街上的公用電話亭。”他說著,嗚咽起來。“我很想你。我愛你。”
“我也想你,我也愛你。”我顫抖着用力抓緊聽筒,“你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我……”電話里突然發出“波……波……”的聲音,然後通話就斷了,變成一片忙音。
我遲鈍地把聽筒從耳朵旁邊拿開,盯着它,慢慢慢慢地把它放了回去。眼淚就在這個時候流了出來,我痛苦地搖晃着,坐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濡濕了睫毛,穿過指縫滴在褲子上。
我的愛人,我的寶貝,我的希望,我的神仙——我的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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