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天堂的第十一個台階
——謎
“我一直在做一個夢,夢中有一張朦朧的臉。WenXueMi.CoM我知道那是我的愛人的臉,可我看不清楚。他有一雙絕望的眼睛,常年哭泣的臉,他的嘴唇包含着天下一切悲哀。他在電腦前寫作,我看不清周圍的環境,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在移動。我知道他寫了好幾百頁的文字,可我一個字也看不見。我想跟他說話,但他卻推開了窗戶。我向前走了一步,他就跳了出去。我向樓下張望,沒有他的屍體。然後我感覺我腳下的地板突然分開,我一邊下墜一邊不停受傷,最後摔得血肉模糊。”
李寧寧打開了燈,小貓坐在我旁邊的地板上,我坐在布沙發上,李寧寧坐在桌子上。“算了,阿姬。”他對我說,“我解釋不了你的夢。我只能說你陷入一種沒有希望的憂鬱情緒中,你期待關古真回來,可你也知道他回不來了。最好去找個真正的心理醫生看看吧。”
“不用了。”我說,“你幫不了我心理醫生也幫不了我。我在思念我的愛人,這是我對他示愛的方式,儘管我不能確定我現在的感覺到底是叫做‘愛’,還是單純的‘需要’,但我希望它是愛。”
“你別這樣說,如果你把你的感情定義成單純的需要,那對於你對於小真都太侮辱了。畢竟你們經歷了很多,對不對?”李寧寧看着我,他的表情有點可惡,可惡得讓我想衝上去親他一口。
七點三十的時候,小貓送我去酒吧。雖然我的嗓子壞了,但這並不影響我的工作,因為那裏的客人並不喜歡高難度的歌曲,他們只需要聽起來舒服的垃圾音樂。
在路上路過海邊,小貓突然點了一支煙,說:“阿姬,你打算一直這樣沉溺下去到什麼時候呢?”
“到他回來,或者到我憂鬱而死。”我不假思索地說,掏出一根煙來點燃。
“我看你是真的快憂鬱而死了。”他悶悶地吸了一口煙,“等着吧,我不覺得你是多麼專情的女人,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一個能讓你忘記過去的人。到時候你又會說‘我並不知道關古真是誰’。”
我覺得他是在諷刺我,但我並不生氣。“其實我要想愛上別人很容易的事情,我並不討厭你。”我說,“你要是擔心我就來愛我吧,你能救了我我就是你的。”
他忿忿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摻雜着憐憫和輕蔑,然而他什麼都沒說。但他的表情卻在告訴我:“少來這套。”
其實我覺得他和李寧寧說的話是對的,關古真已經離開將近兩個月了,我必須學習忘記他。我那懦弱,蒼白,無助,破碎的愛人必須被我忘記。
關古真離開之後我的每一個關係不錯的人都給我寄來了安慰卡,美香、許雨、毛古,甚至還有那個冷冰冰的飛鷹。毛古在卡片上告訴我許雨已經找到一個腳踏實地的工作了,從此很可能沒有機會再唱歌,但他一定不會放棄夢想的。也許要等他功成名就之後才能再次重操舊業,但那個時候他一定有錢又有名,搞音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困難了。
他們的卡片上都沒有提到關古真,只是關心我的病。我想他們可能不知道小真的事情,這樣很好,我很安心。美香那面,我曾經當面告訴她關於我最愛的人離我遠去的事情,她對我表示同情。“我也仍然不順利,他對我若即若離的。”她說,“以後我們可以常常在一起互相訴訴苦。”
當然,三子的女朋友也打過電話給我,我告訴他我很佩服她,她徹底把我毀掉了。她的這個報復足夠讓我痛苦一生,總算是贏得徹底了。說完我就掛上了電話,然後趴在枕頭上欲哭無淚。
清晨的時候,我一直沿着海邊一路瞎走,頭頂的天空就像一塊藍玻璃。
冬天的海邊總是這樣尖銳,刺骨的寒風中,我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冷得發抖。海浪仍然像夏天一樣拍打着海岸,海上也仍然依稀有些垃圾,可我就是覺得冬天的海像是在發怒,海水也比夏天要澄清。
我面向天邊的殘月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冰涼的空氣就從鼻孔一直刮進了身體裏,我感到我身體裏的一切污濁都被它分解了,我在一瞬間乾淨得不得了。
我想抽一支煙,但卻發現我根本沒帶煙。於是我走下台階,在潮濕的沙灘上找了一塊比較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至於為什麼不吸煙就要坐下?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我根本就沒考慮。
關古真現在在美國,在美國的什麼地方呢?紐約?華盛頓?還是別的什麼地方?他那裏現在應該是傍晚吧?美國跟中國的時差是十二個小時,這是誰測出來的?十二個小時整嗎?或者是十二個小時多一分一秒?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也在看錶嗎?
我從沙里拔出一支空酒瓶子,在一塊比較大的石頭上很藝術地砸碎了,然後拿起一塊形狀完美的三角形碎片。
這塊玻璃晶瑩剔透,我看着這塊玻璃想。周圍的空氣都是藍色的,像香港的社會寫實片一樣的顏色,冷冰冰,充滿詩意和絕望。像是那個叫做“虛無”的詞語。
玻璃在我手裏漸漸變暖了,我感覺我好像叫了一聲。
虛無中的每一種味道都特別明顯,我不知道這些味道是什麼。柴米油鹽醬醋茶瀰漫在整個清晨城市的上空,奇怪的是聞上去竟然有和琴棋書畫詩酒花一樣的美感。
***!我真的很想念小真!我看我是一輩子也無法從他給我的記憶中走出來了。我想念他,我天天喝檸檬水,有錢的時候喝高檔的,窮的時候就喝那種兩塊錢一盒的。一直喝得不想吃飯。我天天晚上躺在床上回想我們全身**睡在一起的樣子,但這種想像完全激不起我的**,只能讓我無限傷感。我開始漸漸覺得**是件很無聊的事情,剛剛有點興奮的時候就會突然哭出來。於是我對自己說:這不好,你得想辦法改變它。
我想知道他的小說寫得怎麼樣了?他離開之前的幾天裏,他正在寫兩個主人翁的感情波折,我知道其中一個是我。他會怎樣描寫我?我在他心裏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個時候我第無數次的發現,也許我根本就不了解這個我曾經愛,現在仍然愛的人。
我扔開了那片玻璃,站在沙灘上想了想,就朝小貓家走去。
小貓是醒着的,不是睡醒了,而是還沒睡覺。“我還沒吃早飯呢,現在只有咖啡和香煙,你要不要?”他問我,還遞給我一杯咖啡。
我說:“你要是仍然在抽三五,那就免了。三五太嗆了。”
小貓狠狠白了我一眼,放下咖啡,從抽屜里拿出一包七星扔給我。“你只喜歡這一個牌子是吧?真是挑剔。”我伸手去接香煙的時候他突然看着我的手腕叫起來:“你……你的手腕怎麼了?!你***真的切腕自殺啊!”
我看了我的手腕一眼,發現一道傷口正好滑過血脈,鮮血不止。過了很長時間我才想到那個玻璃片。“沒事,我不是切腕自殺。”我沖他笑,“我只是坐在海邊想念關古真而已。”
“那不是比切腕自殺更糟糕嗎?”小貓一把拉開抽屜,抓出一卷繃帶,扯過我的手朝我的手腕上繞。我不知道他弄繃帶來家裏幹什麼。“你這次思念他切腕,你下次思念他搞不好就要服毒了!你想用死來表示什麼?!”
“我死了你會擔心嗎?我死了你會哭嗎?”我問他,“我從來沒有想用死來表示什麼,我只是覺得活着很討厭。”
他用剪刀剪斷了繃帶,手法之熟練讓我驚訝。只是有些綁得太緊了,讓我覺得血液不通。“你最好還是到醫院去消消毒,縫幾針。”小貓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別死。”他對我說,“我不想去參加你的葬禮,我沒法想像那是怎樣的情形。”
“可你天天說要自殺。難道你認為你該死我就不應該死嗎?”
“兩碼事。”
我不知道怎麼搞的,突然一下子撲在他肩頭哭了起來。“我也無法想像我的葬禮會是怎樣的情形?小真會來嗎?他會不會為我哭?在場的人有幾個會為我哭?有人說一個人有多少價值,可以從他死後有多少人為他哭泣上看出來,你相信這個話嗎?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會哭得暈過去,一直把眼睛哭瞎。所以你千萬別死。”
“那要是關古真死了呢?”
“我就把我的生命獻給他,作為陪葬。”
看來我不像我想像的那樣堅強,我那麼愛哭。有的時候我甚至認為哭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一想到反正不會有什麼比這個更糟糕了,就有一種解脫的感覺。如果有一天我不哭了,那就表示我要死了,要完蛋了。
有人說男人是堅強的,負責的,流血不流淚的。我趴在小貓身上哭夠了之後就抬起頭,然後發現小貓的眼睛也濕了。我問他:“你哭什麼?哭我嗎?”
他搖搖頭,“我只是在想別的事。人今天比明天年輕,我們在一秒一秒的老去。厚重的紫色窗帘外就是一片草地,小孩子和小狗在那裏玩耍,窗帘裏面的我和整個房間都發了霉。一想到有一天我的臉上會爬滿皺紋,我的身體會變得臃腫不堪或者瘦得像柴火,我就覺得想現在死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低聲說,“到那一天,我的腿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我伸手摸着他的臉,我不能想像,也不能看着這張毫無瑕疵的漂亮臉蛋變老變醜。我突然察覺到,在年輕時自殺,或者因為什麼意外事故死去,將是他最好的歸宿。這個世紀末的才子是絕對不能老死的。
我吻了他,他也吻了我。他的嘴唇濕濕的,我的淚水鹹鹹的,在這種心情下的接吻感覺就像**。帶着痛哭過後的解脫和毫無希望的平靜,我們在沙發上躺着,抱在一起,然後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們兩個上街去吃了一頓牛肉麵,然後就在大街上到處亂晃。就快過年了,街上到處都有一種淡淡的,喜氣洋洋的感覺。這種感覺將會漸漸蘊藏,到除夕鐘聲敲響的那一剎那爆發。
我一邊走一邊問小貓過年的時候打算怎麼辦?他說他要回家跟父母一起過年,他已經兩年沒回去了。
我說那你今年也別回去了,我們一起去蘇杭靈隱寺拜佛吧?
他說不好,我一定要回去。我知道你需要人陪,去找李寧寧吧,他也許願意。
我沒再說什麼。分手的時候,小貓對我說:“我羨慕你,能愛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管你愛誰,都是好的。愛能讓人活下去,愛能讓人找到希望。”
“那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愛呢?”
他搖了搖頭。“我不是不想愛,我已經不能愛了。我本來以為我的感情一直放在倉庫里,等待一個適合的人就把它拿出來。結果現在卻發現倉庫里的東西已經不見了,也許被偷走了,也許融化了,反正就是不見了。”
他的話有點像謎語,我認為他是在向我暗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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