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你是盛開在星星上的花(5)
那個夜晚是混亂的。
向陽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將右手隱藏在身後,但腳下的影子暴露了他。他手中的鉗子,像死神的鐮刀,印下張牙舞爪的影子。
我們在風中對峙了許久,在這漫長的沉默里,我越發不安焦躁。
是向陽先有動作,他朝我走來,像往常一樣笑,露出臉頰的酒窩:“沒啊姐,你怎麼穿着拖鞋就下樓了?吃飯沒有,今天不是你朋友生日嗎?怎麼在家,不是陪他過生日?”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他努力地維持着笑容,但嘴角仍下垂了幾度:“沒什麼呀,走,姐,我們上樓吧!”
“你拿着鉗子,在對傅亞斯的車做什麼?”我的聲音憤怒而顫抖,“向陽,你告訴我,你剛剛到底在做什麼!”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像哭,又是在笑,他慢慢地朝我伸出右手:“姐,如果我說我在修車,你相信嗎?”
“向陽,我只想知道,你剛剛在做什麼?”
“姐,你不是猜到了嗎?”他直視着我,冷冷地扯着嘴角,“你不是知道嗎?還要問我做什麼!”
“我只是不敢相信,為什麼你要這麼做呀!向陽,你瘋了嗎?你這是犯法呀!你為什麼要剪掉傅亞斯的剎車!”
“因為我想他死!我恨他,我想他死!”向陽對着我大聲道。
“他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呀!他哪裏得罪你了,讓你這麼恨他,要他死!你們根本不認識啊!向陽,你瘋了嗎?”
“那我爸又做錯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他死!為什麼!姐,你告訴我為什麼啊!”向陽的聲音帶着哭腔,像一個無助的小孩,“我爸到底做錯什麼了!你告訴我啊姐!他們為什麼要殺他!你說啊!”
風吹在他臉上,眼淚順着臉龐往下流,看起來多麼難過。
這荒謬得像聊齋。
無論如何你都想不到,兩個看起來毫無交集的人,會有如此深的淵源。
向陽說,他的父親是被傅亞斯父親害死的。換句話來說,傅亞斯是向陽的殺父仇人之子。
“你以為這是武俠劇嗎?如果他殺了你父親,他早就被警察抓走了!”
“有時候殺人是不用見血的,所以別人根本不會知道他殺人。”他伸出手抹去眼角的淚,咬牙道,“毀滅一個人的希望,等於割了他的動脈。”
我從來沒有想過故事會是這樣的。
那一年向陽的父親來這個城市參加比賽,贏了比賽后和隊友一起去慶功喝醉酒,後來在酒店門口遇到了傅亞斯的父親,不小心吐了他一身。
“你知道嗎?他當時還把我爸扶起來,告訴他沒事。而在第二天,我爸和隊友在回家的車上被攔截下來,十幾個人打他一個,無論怎麼求情都沒用,活生生把我爸打到胸骨斷裂。”他的眼睛又迅速匯滿了眼淚,像一面悲傷的湖泊,“姐,你知道胸骨斷裂代表什麼嗎?代表他以後再也不能參加比賽,也不能游泳,不能做粗重的工作,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像一個窩囊廢一樣地活着!這樣的人生對他來說有什麼意義!他每天喝酒,恨不得把自己泡在酒罈子裏,喝醉了就像個孩子一樣抱着我哭!整整一年,他都活在酒精里,清醒的時間少得可憐,偶爾酒醒就看着我,對我說:向陽,你要好好游泳,參加國家隊,拿金牌!說完之後,他又拿起了酒瓶!他這樣沒命地喝,沒多久就查出得了肝癌。可是姐你知道嗎?我爸死不是因為肝癌,他是溺死的!半夜喝醉酒了不小心掉進河裏溺死的。你說好笑不?一個游泳運動員,竟然溺死了!第二天下午才撈起來,他在水裏泡了太久,整個人都是水腫的,身上佈滿了淤青,我媽當場就暈了!”
向陽難以克制地對着我哭喊:“姐,那是我爸!是我爸爸!如果那是你爸爸,你會怎麼樣!如果那是你爸爸,你還會和傅亞斯在一起嗎?你會嗎?你告訴我!”
我腦海里不禁浮現了談老師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和微微灰白的發,他坐在書房的搖椅上,眼睛微閉,身上還放着半翻的書。
僅是想到這兒,我的心臟便像被捏碎一樣疼,我不敢順着他的話繼續往下想。
“姐,你說話呀!”
向陽站在路燈下,滿臉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