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已經是聖誕節了。富人區的街道很亮,熟食店裏飄來食物的香味,蛋糕店裏的甜膩香氣也飄了出來。我的肚子不聽話地咕咕叫着,唾液腺也不自覺地分泌出涎液。
來來去去的人臉上流露着幸福的滋味,沒有人願意分出對於的心思關注我,自然我也沒有乞討到一點點錢。
雪太厚了。月亮本來就瘦弱,在這樣厚的雪地里寸步難行,我只好彎腰抱起它——
抱起它——
正是這個彎腰的動作,讓我看到了掩蓋在雪裏的一張紙幣。如果我的視力沒問題的話,這還是一張面額不小的紙幣。
我的心臟咚咚咚地跳起來,耳朵里燒出一股雜音,我抬起頭不安地看了看周圍,並沒有發現有人正在尋找東西的跡象。所以,這張錢可以屬於我,埋在雪裏的不是錢,而是上天給我的聖誕節禮物。
“或許只是半張紙幣,根本沒有辦法用出去。”在我要動手撿起它的時候,我在心裏這般對自己說,免得欣喜落空的痛楚來得太猛烈。
我顫抖着手把它撿起來,啊,上天保佑,這是一張完整的,漂亮的紙幣!我幾乎要落下淚來,撿起錢的同時我把月亮抱起來:“太棒了!月亮,你是我的小福星,你是我的幸運符你知道嗎?”
月亮疑惑地汪了一聲,不能理解我為什麼這麼開心。
“喂!臭蟲!”有個別著警棍的警察朝我這邊跑了過來,“你在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我攥着紙幣,抱着月亮,拖着自己瘦弱卻沉重的步伐,在雪地里狂奔起來,直到身後的咒罵聲和笨拙的腳步聲消失了,我才停下腳步。
劇烈的運動讓我的喉嚨泛着腥甜,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着運動超標,我的大腦卻無比亢奮,是快死了嗎?還是太過興奮?
我要用這張錢給自己和月亮過個快樂的聖誕節。
不過,事與願違。在我買了一個蛋糕和兩個雞腿后,剩下的錢被路過的其他混混搶走了。
“不,你們不可以這樣。”我挨了揍,之前又跑了那麼久,實在是沒有力氣,只能抱住其中一個混混的腿。
當然了,換來的只是更加猛烈的拳打腳踢。他們把我的頭按進甜膩的蛋糕里,“不是想吃蛋糕嗎?快吃啊!”我受到了侮辱,但不得不說,柔軟的蛋糕胚和絲滑的奶油還是很好吃的。
我實在是太餓了。
雞腿上的肉被他們吃掉了,骨頭被他們吐出來,再逼迫我吃掉,吃是不會吃的,但我還是把骨頭撿起來,想着等會兒可以留給月亮啃。就在這時,剛剛被他們踹暈過去的月亮醒了過來勇猛地衝上去咬住混混頭兒的腿。
“嗷!畜生!”混混頭兒捏緊了拳頭奮力地砸月亮的頭,迫使它的嘴裏發出嗚咽的慘叫,可月亮還是沒有鬆口。
“月亮快鬆口!”這樣繼續被打會死的!
月亮很聽話,它鬆口了,但緊接着下一秒它就被一腳踢飛。我連滾帶爬地湊到月亮跟前,把它塞在懷裏蜷縮成一團,用脊背迎接拳腳的暴雨。
“畜生護着畜生,還真是挺配的。”他們撂下這句話總算走了。
我沒法動彈了,月亮也是,只有聲帶還勉強能用,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知道嗎?月亮,我一直想做一個冷酷殺手的原因?”我快死了,一個人快死的時候身體是能感知到的,我要被凍死在這個窄小的巷子裏。儘管這樣,我還是慶幸最後一刻陪在我身邊的是月亮。
“汪?“
“殺手很厲害,可以保護珍視的東西。而冷酷的殺手在面對失去珍視東西的情況時也不會過於悲傷,可我既做不了殺手,也並不冷酷,我只是個弱小又沒用的人……咳咳咳……”
月亮罕見地沒有回應我,我低頭去看,它已經死了,沒了呼吸,只有身體還是溫熱的。
“對不起月亮,真的對不起……”我喃喃地重複着抱緊着瘦骨嶙峋的屍體,抬起頭,任由眼淚滑過臉頰。
今夜的月亮還真是亮。
隔天早上,有人發現了兩具屍體。]
總算是寫完了,我捏了捏內眼角站起身,獎勵自己一根香煙。今晚的氣溫有些低,我就沒有去陽台抽,只是把書房的窗戶打開,靠着窗玻璃享用完了自己的獎品。
現在就差最後一個收尾工作了,抽完煙后的我感覺腦袋比剛才清楚很多,趁着這清醒的勁頭連忙回到電腦前用鼠標把文檔從最後拖到最開始,從頭到尾認真地校對了三遍,修改了錯誤的文字還有個別語句的措辭。
打開郵箱,編輯,發送。走完這一系列程序后我安心地回卧室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發現自己的郵箱裏躺着一封郵件,看發信人就是《奇談百景》雜誌的編輯部。
這可真是……這麼快的審核速度,我都還沒打開郵件就能大致猜到裏面的恢復內容,大概是“很感謝你的來稿,但故事情節缺乏波折,文筆還顯青澀”這類的拒絕套話,也是,要是隨便寫寫都能過稿那還真是……
我打着呵欠點開郵件,看清來信內容的一剎那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就煙消雲散。
“過——過稿了?”也不是說不激動,但心頭湧上的情感還是懷疑和詫異多一些。再看了一遍郵件,上面除了說過稿的消息外還和我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說要當面給稿費。
反正我今天沒課,定在什麼時間我都方便,便馬上給了肯定的回復。
我本來以為自己投稿的就是個小雜誌作坊,等真的到鳶川文化公司的大樓前時,才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對方。公司位於橫濱黃金地段,交通商業都極其發達,而且目測有十幾層樓的樣子。
就是這樣的公司,居然採用了我的稿子,已經缺稿到這個地步了嗎?看來這年頭,什麼生意都不好做啊。
竹內編輯約我見面的咖啡廳就是公司內部開設提供給員工休息的,還真是有錢。有倒是有錢,但地點設置在八樓實在是有點難為我這個腿腳不好的人,當然可以坐電梯,不過我還是選擇拄着拐杖一層層地爬上樓。
好累,看來還是得勤加鍛煉不能放任這副身體繼續虛弱下去。
到達咖啡廳的時候我有點喘,叫竹內優子的編輯坐在咖啡廳最內角的七號桌,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似乎正在低頭看什麼東西。
我走到她面前,輕聲喊:“優子小姐。”
“是!”大概是閱讀得太認真,儘管我的音量已經放得很低了,她還是嚇得一個激靈,騰地站起來時身體撞到了桌子,咖啡杯里的咖啡灑出了些。
“不好意思,我嚇到你了嗎?”我略帶歉意地看着她。
優子愣愣地看了我一會兒,她是個漂亮的小姑娘,看起來很年輕,應該還才工作沒多久,身上帶着初入社會還沒被磨滅的青澀。
優子的眼眶紅紅的,像是才哭過,耳根卻不知怎的越來越紅,愣了好幾秒她才後知後覺地搖頭:“沒有沒有,是我不小心看入迷了,不關老師的事。”
入迷成這樣,是在看什麼啊?我好奇地瞄了一眼桌上的用軟皮裝訂的文件,意外捕捉到了“月亮”“我”這兩個頻繁出現的字眼。
“這是……”我意有所指地問。
“是老師的作品!為了方便翻閱,擅自先打印出一份了。”優子猶豫了一下,問:“您是莉莉老師沒錯吧?”
都說這麼話了才想起問我的身份,我哭笑不得:“是的。”
我在她對面的軟椅上落座,把手中手柄部分磨得光滑的拐杖靠到旁邊。
“看到老師筆名的那一刻就猜到老師是女性了,但沒想到居然是這麼漂亮的人啊。”優子低頭擦拭着桌面上之前溢出的咖啡,嘴裏小聲嘟囔着。
鑒於先前聽到的讚美太多,我已經練就了一定的厚臉皮,所以對她的讚美已然免疫,只是淡定地回了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