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甜蜜
這不是方早第一台主刀的手術。
她在阿富汗已經做過了許多台大大小小的手術,救治了不少的病患,也有眼睜睜看着生命流逝而無可奈何的時刻。
她已不再像當初在巴基斯坦那般,除了難過哭泣,什麼都做不了。
在戰亂地區,她壓根沒有太多的時間傷心,手術台上的病人心跳停止了,她只有很短的時間用來平復情緒,很快,又要投入下一台手術。
她是醫生,她所要做的,便是竭盡全力救治病人。
她並非要與周聲一較高低,而是她明白,此時的情況,她能夠比周聲做得更好。
手術的全程,周聲都站在她的身邊。
她的臨床經驗遠不及周聲豐富,但也能夠獨當一面,成功地完成了那台手術。
那一天非洲的氣溫尤為高,從手術室出來的時候,她身上的手術服都已經濕透,她甚至來不及找個椅子,直接席地而坐。地表溫度滾燙,直到周聲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回宿舍休息一下。”他說完,輕輕放開她,似乎又要與她撇清關係。
對她,他明明是喜歡的,明明是關心的,可還要裝作不喜歡,不在意。
方早看着他一步步朝宿舍的方向走去,正要喊住他,沒想到,他卻一頭栽倒在地。
在非洲發高燒不是一件小事。
方早給周聲聽心音的時候,拿着聽診器的手都在顫抖。她用的還是當初周聲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副3M聽診器。
她可以隔着兩層衣服清楚地聽到他的心音,卻無法看透他的內心。
她給周聲診斷的時候,周聲的乾兒子就坐在旁邊一直盯着她,像是擔心她謀財害命。方早心急如焚,也看不懂他一直在比畫什麼,直到趙蒼蒼走了進來,幫他翻譯。
“他說,周聲最近總是不吃飯,而且這個位置疼。”趙蒼蒼比了比右上腹。
方早心裏咯噔一下,發燒,食欲不振,肝部疼痛,都是肝炎的癥狀。
周聲是個醫生,比她有着更豐富的臨床經驗,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為什麼他明明眼中有愛意卻刻意忽視,在這一刻都得到了解釋。
方早覺得真是可笑至極。從前阿崇和她在一起,因為自己生病,所以編造了個可笑的理由和她分手。
現在周聲亦是如此。
愛情在他們眼中,難道敵不過一場有可能打敗的病?
更何況,他們都是醫生。
連醫生都懼怕病魔,如何給病人撐下去的力量?
方早看着周聲蒼白的臉色,原本的憤怒慢慢又被壓了下去。
他固然可惡,但那終究是她愛的人呀。
她願意原諒,願意等待,願意陪伴。
周聲醒來的時候,已經入了夜。
周遭靜悄悄的,只有非洲夜晚特有的沙沙聲,是林間的蟲鳴。
他正準備起身,便發現房間有人。
他這茅草屋比方早那間還要簡陋,只有一張木板床,地上鋪了一張破舊的席子,平時他工作時電腦就放床上,席地而坐。
這房間除了小毛,沒有別人來過——小毛就是自作主張要當周聲乾兒子的小男孩,他的名字太長太拗口,周聲只記住了阿米爾。可在這個小鎮,一喊阿米爾,至少有五十人回應,周聲索性叫他小毛,因為他的後腦勺有一縷可愛的不同尋常的毛髮。當事人對此沒有意見,樂呵呵地應着,覺得這是乾爹給的昵稱。
他還未看清楚是誰坐在旁邊,一隻柔軟冰涼的手已經往自己的額上探來。
周聲不用看,也知道是方早。
“燒退了。你還好嗎?”她的神色疲倦,身上還穿着白大褂,但已經不白了,髒兮兮的,有血跡,也有紅泥土留下的印記。
周聲這才想起,在失去意識之前,他們剛結束了一台手術。那麼,方早已經守了他好幾個小時?
他正準備開口,方早已經用話堵住了他:“你要是想說讓我早點去休息,那麼我是打算走了,因為你也醒了,明天還有很多工作。如果你是要讓我回去,那麼對不起,我的項目為期六個月。還有,趙蒼蒼和我說過了,一生病了就逃離太老土了。而且,肝炎不是絕症,雖然有可能發展成肝硬化和癌症,但多少人都活得好好的,而且你不用擔心傳染給我,我已經打了疫苗。所以你如果說不愛我,最好有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不相信。而且,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管不着。”
兩年不見,她的口齒比當初伶俐太多,周聲半晌也找不到應對的語言,只能任由她揚揚得意地揚長而去。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心裏既惆悵,又甜蜜。
接下來的日子,方早果真如她所講,隨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