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

幕僚

齊王迫於朝中言論一邊倒的壓力不敢動薛斐,卻也遲遲不肯放薛斐。朝中眾人無論誰站在齊王士兵的刀劍下也都是人微言輕,倒也沒幾個敢據理力爭的,只敢隨着大流,見眾人都用盡畢生所學遣詞造句地上書求齊王不殺薛斐,便也跟着附議。

蘇白只嘆,幸而文人多是明白兔死狐悲的道理。

薛斐被按在大理寺的監牢裏熬過了年關,對外界許多變動都是不明不白,心裏着急卻又無可奈何,日子過得不好,人也清減了許多。

正正到了二月十三,門外倒是夜半亮起了燈。

薛斐還以為有人來提審他,心裏鋪墊了許久才起身往外望,卻沒見着齊王手底下的人,只見文俜同兩獄卒提着燈籠瞧他。

“文大人。”這倒是令薛斐很是意外,但他還是沒忘了禮節拱手。

文俜沉默良久,才錯開眸子去:“薛大人在牢中受了不少苦,消瘦得很。”

薛斐打量了文俜一番,看不出他是否已然歸順齊王,但念着文俜從前頗有風骨,也不太相信他會歸順齊王,便不設想太多,淡然言道:“文大人怎會想起來探望薛某?”

“我……”文俜遲疑片刻,望了眼跟在身邊的獄卒,許久才輕聲嘆了口氣,“薛大人為西漠戰事據理力爭,是個有骨氣的,俜當時猶疑,也兩難不知該不該站出來,雖說自己沒那勇氣,但確實佩服薛大人的果敢。”

“你又怎知我不是為了私心?”薛斐低下眸子,淡淡笑了一聲,很是不以為然。

“那也到底是間接護住了玄門關,”文俜卻略顯執着地搖了搖頭,“薛大人是功臣,不該在牢裏受這些苦,如今京中這般……是非顛倒,善惡不分,許多無辜之人慘死,後宮婦孺,權貴家中無辜童叟,白白丟了性命。”

“文大人,朝中從無是非善惡,誰得勢誰就是對的,”薛斐稍顯複雜地抬眼望他,倒沒想到文俜往日裏那般傲氣,實際上也是個心思簡單的人,“赤子之心難得,但做官,還是通透些好。”

“薛大人如何還勸上我了?”文俜緩解氣氛似地笑笑,但似乎並沒有什麼效果,只好收了多餘的心思切入正題,“其實薛大人有沒有想過,離京便可遠離這些是非,遠離黑白不分的朝廷,過上閑雲野鶴的日子?”

“文大人想得倒是……”薛斐皺了皺眉,有些想嘲笑他,想了想自己如今的境遇,卻又沒什麼底氣,只好在心裏嗤笑,“那文大人當初為何要入仕?”

“當初自然是想做出一番事業,可後來我發現,做官就像薛大人說的那樣,勾結攀附,以權謀私,屬實與我當初想的不同。可我又怕死,不敢當個拿命給百姓出頭的清流做人家的靶子。薛大人說好不好笑?”文俜自嘲般笑了聲,低頭望着牢門邊上一點年久失修掉下來的木屑,微微咬牙。

“沒什麼好笑的,誰都怕死,誰都不想死,”薛斐望了眼文俜身旁很是有耐心的兩個獄卒,“不過文大人今日應當不光是來找我給你解惑的吧?”

文俜望了眼遠遠的門口,兀自想了些什麼,片刻后才回神,下定決心似的定定盯住薛斐的眸子:“薛大人聰明,我想救你出去。”

“你能混進來我不問緣由,當你有本事,可你想帶我出去,未免自大了些。”薛斐有些訝然,但也只是皺起眉微微搖頭。

“如今齊王手底下被提拔起來看管監牢的那位偏將軍是我舊識,我安排了兩個人進來,花了好些時候才調換到一同輪在今日值班,”文俜卻不似開玩笑,語氣十分嚴肅,“他不知我要救你出去,只當我來見見老朋友就放我進來了。今日我前來也是冒着風險,若是這次不成功,日後怕是難上加難。”

薛斐倒是沒想到他花了這麼多心思,有些不解:“你為何要救我?你我不過點頭之交,齊王這些天方入京,可不會顧什麼朝廷體面,今日之事稍微出些紕漏都是要丟腦袋的。文大人方才不還說怕死嗎?”

“可總要試試的,況且再怕死,有些事也比命更重要,”文俜攤開自己的手掌細細看着,“薛大人,陛下崩了。齊王進京后便軟禁了陛下,不許任何朝中官員接近,現在我們唯一知道的,便是此前陛下曾暗中召見過你。雖然誰都不知道他同你交代了什麼,但他對於儲君人選的想法,對大楚江山未來的想法,都只有你有可能知道了,哪怕那可能也是微乎極微。”

“我佩服你,薛大人,”沒等薛斐插上話,文俜背過身去,又自顧自言道,“薛家的門戶是你一個人撐下的,朝中許多事,也是你周旋的。你有多少私心與我無關,只是你確確實實做了不少為這天下好的事,你也做了許多我想做不敢做的事,我佩服你。不管是因為那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先皇遺詔,還是因為這點佩服,我都想救你。”

“今日出了大理寺,我便讓人送你去東南。”文俜回過身,肅然望着薛斐。

薛斐不知該說什麼,見他一臉真誠,也有些不好意思太直接地駁斥,許久才斟酌着吐出個“不”字。

文俜愣了:“為何不肯?你待在京城,齊王不知什麼時候就……”

“我答應過阿臨在上京等他回來,”薛斐嘆氣,語氣並不強硬,卻極為堅定,“我也篤定齊王不會殺我,真正叫人擔心的不是齊王。我總覺得這盤棋,齊王只是個棋子,執棋的另有其人。”

“薛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文俜擰起眉。

薛斐見他似乎從沒細想過京中這些勢力的源頭,心下嘆息,但念及如今自己能接觸到的可信之人也只有他,便不得不耐着性子解釋:“我憂心這場戲是螳螂捕蟬,我得在上京留心注意着變動,不能眼睜睜看着所有人被算計了還沒法子反抗。”

“可我們在明,敵在暗,薛大人不應先想着保全自身再作其他打算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文俜有些猶疑,思量后仍是再勸。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薛斐只是低下頭,淡聲重複了遍對方話里的關鍵句,許久才抬眼認認真真地望着文俜那雙還未被官場染上太多世故的乾淨眸子,“青山不是我,文大人。在下從前便覺得文大人前途無量,今日看來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如今進退兩難,稍微一舉一動都能牽出不少連環反應,但文大人身上暫且輕鬆。如若文大人真心想幫我,不如按我說的做。”

文俜思索片刻,忽像是明白了什麼,便靠近前去堅定道:“薛大人請說。”

定安帝的死訊二月初便在坊間傳開了,到了二月底,下皇陵的喪事也辦了起來,齊王披着白,倒也不見得多傷心,整日冷着臉,竟也顯得高傲。蕭岫動亂時東躲西藏許久,如今方能光明正大地露面,卻也只是跟在齊王身側,從不多說什麼話。

進了三月沒幾天,京里卻出了大變動。平陵王蕭峴勤王姍姍來遲,只帶着兵堵在城門口,僵持了兩日,齊王手底下本就不穩定的軍隊頃刻半數反水,將領死傷慘重,大開城門迎平陵王進了皇城。

齊王不敵大勢,被壓抑已久的官宦文士暗殺在宮裏。

薛斐在牢裏聽着外頭一整日的喊鬧打殺聲,到了夜間才平靜下來,心裏突突直跳。

申時過,外頭的鐵門大開,浩浩蕩蕩走進來一行人。薛斐並不睜眼,只靜靜聽着鐵鏈碰撞叮噹和開鎖的聲音,直到有腳步聲停在自己面前才輕聲嘆了口氣。

“薛大人,別來無恙。”那人好脾氣地率先開了口,正是平陵王蕭峴的聲音。

薛斐也不見有什麼意外之色,只垂着頭睜眼,卻不看他:“我早知道王爺在平陵韜光養晦,是要做大事的人,卻不想王爺的本事這般大。”

“從前不曾想過,今日可不就知道了嗎?”蕭峴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薛大人這些時日在大理寺怕是受了不少苦。明同,你二人舊時也是同僚,便由你送薛大人回府歇息,你覺得如何?”

“殿下吩咐,明同自當遵從。”鍾殊還是與彼時別無二致的冷然語氣。

薛斐這才抬頭,抬眼間見狹小的牢房裏竟站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平陵王蕭峴、流民起義軍首領孟庚、鍾殊,都挺直身形立在他旁邊了。

“薛某還真是好大的面子,”薛斐嗤笑一聲,也不接蕭峴的話,“若不是我自己就是薛子卓,還以為這裝作從不站隊的薛尚書,早就是王爺的人,一直在朝中為王爺辦事呢。”

“若薛大人願意,在下自然求之不得,”蕭峴並不受他諷刺,反倒半彎下腰望他眼睛,帶點得勝者般的笑意,“只是薛大人想來並不願意,在下也不強人所難了。”

“王爺特地來牢中見我,不會只是為了說這些客套話吧?何不開門見山。”薛斐錯開眼去,想到身在西漠生死未卜的祝臨,心下有些不滿。

“薛大人果然是個聰明人,那本殿下就開門見山了。我今日特地來見你確實是有目的。如今皇室中姓蕭的活人只剩我和老九那小子了,那小子不過是個無知幼童,當不得大事,強行上陣怕是要給了奸人弄權的機會。薛大人以為,如今上京皇位空懸,群龍無首,我等應當如何?”蕭峴勾唇挑眉看他,分明是逼人表態,言語卻懇切得彷彿真是個尋求意見的求解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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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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