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

宮宴

平陵王蕭峴早十年前在京城當三皇子的時候還沒斷袖,可自打去了封地,進府的男寵就開始一個接一個。定安帝膝下出了這麼個“傷風敗俗”的不肖子孫,自然是氣了個夠嗆,多次約束不成,只好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勒令他不許再踏進京城半步。

這事鬧的沸沸揚揚之時祝臨還只是個十歲的小子,便是比同齡人聰慧些,也聰慧不到此等方面。而真待祝臨稍微大些后,祝公礙於世家體面也極其忌諱讓兒子接觸這些,由是,祝臨從前竟當真對平陵王的斷袖之名一無所知。

但如今雖說知道了,於這位大少爺其實也無甚區別,只是略微覺得有些新奇。雖說此前平陵王在他身邊晃悠了一年多,可他也沒吃什麼虧,反倒是那位跟着南疆駐軍一起過了許久的苦日子。如此折算,祝臨心裏倒更是沒了芥蒂,很快便將這事拋於腦後,安心去參加老皇帝安排的宮宴。

定安帝大概是對祝臨的歸來期待已久,畢竟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堵住御史台那些不懂事的老古板的嘴大辦宴席一回,早早就為這次宮宴做足了準備。

饒是祝臨再怎麼對本朝貪圖享樂的不良風氣看不過眼,他也不得不承認皇帝的宴會辦得十分體面,的確有其過人之處。

此次給官員們供的酒是江南進貢的,不知是工藝出巧還是原料稀奇,入口辛辣之餘不乏清新的甜香,但便是伴着輕微的酸甘也難以抵消它的烈,勁頭挺足。吃食由御廚負責慣了,老皇帝也怕讓賊人鑽了空子不肯輕易換,雖不出彩,倒也還中規中矩不至於出紕漏。定安帝是個愛熱鬧的,好不容易有充足的理由辦場宮宴,也不願意只是小範圍地樂樂,正巧皇子們和京中的公子哥兒們也多半到了適婚年紀,便順水推舟地將各家夫人小姐們都給放進了宮裏,鶯鶯燕燕的脂粉味好不嗆人。

皇帝入了座沒多久便摟着身側貌美如花的妃子咬起了耳朵,時不時還能見那位娘娘紅着臉抬手在九五至尊胸口輕輕敲一下,然後便有嬌俏的笑聲傳來。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朝中官員們也不怎麼拘束,一個個相互敬酒敬得歡。半醉不醉后的大人們則撐在桌上欣賞着舞女曼妙的舞姿,膽子大一點的甚至毫不掩飾自己靚麗衣冠下的禽獸之心,一雙眼睛都在姑娘們某些部位打起了轉。

這場宮宴名義上是給祝臨接風洗塵,但有點腦子的人都能明白接風洗塵只不過是個時機正好的借口,因而這位不喜應酬的大將軍也沒被當成重點對象勸酒,這一點倒是讓祝公子本人甚為滿意。他是不樂意扎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中間的,甚至舞女們的形容落在他眼中都是一種有傷風化的折磨。顯然薛大人也是這麼想的,於是兩人湊了個對,趁着宴席上氣氛正酣,離了座位勾着肩站一塊鬥起了酒。

這倆幼時便相識,一起揍過的人、搗過的蛋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了,在此方面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用個通俗的說法便是發小,或者說是竹馬竹馬。

祝老爺子原先覺得自家兒子一跟薛斐湊在一塊就總要鬧出點動靜,是不大樂見他們玩得好的。但許是想着如今兒子大了,也算是混出了點小名堂,總歸不能再像從前一般不懂事,而薛斐少有文名,如今也是個侍郎了,他便存了些私心,想着能不能讓這薛大人把自己“走了歪路”的兒子帶回正軌,於是也不再干涉這兩人走得近了。

眾人酒酣耳熱之際,心思活絡的夫人們也漸漸放開,一個個端着得體的笑面互相行走起來,談笑間試探別家主母的態度,為自家姑娘的婚事籌謀。

大楚民風本就開放,在男女大防上算不得嚴苛,近些年是越發鬆快了,因而眼見着夫人們交流得熱火朝天,原本還束手束腳的閨閣小姐們也不再矜持,巧笑倩兮,開始頻頻向自己中意的公子投去目光。

公子們眼中薛斐是個滿肚子壞水兒的玉面羅剎,可小姐們眼中不是。這些個情竇初開的姑娘只覺得,薛斐公子相貌是一等一的,才華也是一等一的,上頭還沒有高堂要伺候,要是能嫁給他,實在是再好不過了。因而沒一會功夫,便有三四個滿面嬌羞的小姐上前來向無端做了一遭京中女子夢中情郎的薛大人敬酒,直令眼見他臉上笑容越來越假的祝將軍笑得險些直不起腰。

須臾,一抹鵝黃脫離女眷席位,竟是十分大膽地走到場中最顯眼的位置,行了個極為標準的禮,朱唇輕啟,聲若黃鸝:“陛下,臣女自請撫琴一曲為宴席助興。”

場中絲竹之聲漸漸低了下去,直至消彌。大小官員竊竊私語,開始討論這是誰家的姑娘,其中有個別眼力好的看到了鍾尚書沉如水的臉色,很快便十分聰明地噤了聲。

溫婉規矩的女子見得多了已然膩味,皇帝反而被這大膽的小姐勾起了幾分興趣,搭在身旁寵妃腰上的手還沒收回,便已經側身回了頭,半眯着眼睛去看那姑娘長相。

這時一位十分富態的夫人慌忙出了座席,“撲通”便跪在了聖前,語氣難掩驚恐:“陛……陛下恕罪……臣婦……”

“朕有說要治誰的罪嗎?”被這突然衝出來的女人擾了此刻欣賞佳人的氛圍,定安帝有些不快地皺了眉,卻也慢慢記起了些許禮法,“這是……哪位卿家的千金啊?”

眾官員此時都已經回過了些味兒來,聞聲一個個都將目光投向鍾尚書。鍾尚書的臉已然黑成鍋底,十分之不情願地上前一撩衣擺跪了下去:“回陛下,是……臣之息女韞淑。”

定安帝有些意外地挑起一側的眉,眼都不眨地盯着鍾尚書看了會兒,神色莫名。半晌,他輕輕笑了聲,又將目光放回身着鵝黃色衣衫的鐘家小姐鍾韞淑身上,欣然道:“愛卿快平身吧,這宮宴的目的本就是人人盡歡,何必如此拘禮?鍾小姐竟有此才藝,也有意為諸公助興,朕自然是要準的。”

垂首跪在下方已久的鐘韞淑微微抬了抬頭,揚起一抹略顯羞澀的笑,眼底有瀲灧的波光,竟是與適才的大膽行徑給人留下的印象又截然不同了。

恰好身在側首方位,祝臨與薛斐自然是將幾人神色盡收眼底。因着剛回京不太能搞清楚狀況的祝將軍有些訝異地轉向薛斐,毫不掩飾地皺起眉來,旋即壓低聲音想問些什麼,可話到嘴邊似是又覺得不妥,於是只吐出了個:“這……”

好在五年的重山之隔並沒有消磨掉這對一丘之貉的默契,剛見他張了口,薛斐公子便立即心下瞭然地俯身於他耳畔,解釋道:“你應該知曉,鍾氏一族是舊時太子|黨,兩年前太子被廢后,境地一直頗為尷尬。鍾韞淑是鍾尚書的庶女,我瞧着今天這一出該是鍾韞淑自己的主意,鍾尚書也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管鍾尚書有多措手不及,鍾韞淑始終是得償所願,爭取到了這個撫琴的機會,嫣然一笑,便落落大方地端坐一旁,纖纖素指輕挑緩撥,奏起了《春江花月夜》[注]。

不得不說,鍾小姐的曲子選的極好,既應了宮宴氛圍,亦與其自身的容貌氣度相得益彰。一時間,伊人眉目如畫,曲聲清雅悅耳,令場中不少公子如痴如醉。

一曲終了,有如春江夜桂的美人停了動作,得體地起身向著眾人盈盈一拜,眼底流轉着並不明顯的滿意,隨後當著眾人的面飛快地望了眼仍有些怔愣的五皇子蕭崎,旋即低眉淺笑。

最後這一眼的含羞帶怯,令多少公子哥心生惋惜卻又無可奈何。

皇帝老兒也看到了她最後的動作,心下微有不滿,卻並未表露出來。須臾,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腦海,他又沒了不快,甚是欣悅地哈哈笑了兩聲:“鍾小姐琴技果真不凡,鍾愛卿教女有方啊!”

得了聖上親口褒揚,鍾韞淑顯然也有些藏不住得意,略有不屑地瞟了一眼從出離坐席開始一直在旁邊跪到現在的鐘家主母,眼眸中深藏的陰狠一閃而逝。

從未對這歌妓生的女兒上過心的鐘胤無端受了這“教女有方”的稱讚,顯然是甚有些心虛的,但他畢竟是個浸淫官場多年的老狐狸,很快便轉過彎來,擦着一腦門子的汗跪了下去:“陛下謬讚了,臣惶恐。”

“鍾愛卿過謙,”皇帝眼中掠過一厘微乎其微的精光,“朕都說了不必拘禮,愛卿快請起吧,還有……那邊那位夫人,是鍾夫人吧,也快請起。”

鍾夫人瑟瑟發抖了一會兒,始終未曾抬頭,直至鍾胤上前去拉了她一把,低聲罵了句“陛下都讓你起來了,還跪着做甚?丟人現眼”,這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來,甚是遲緩地與鍾韞淑一同歸了座。

宴席繼續進行,眾人很快將此變故拋諸腦後,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勸起了酒,唯有薛斐暗暗看了眼皇帝身旁的妃子,若有所覺地與祝臨耳語了句:“我看今日這宮宴怕是還有變故,不會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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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關於《春江花月夜》的古曲說法各異,有說古琵琶曲,有雲古琴曲。但是主流認為古箏音色比之古琴更適合這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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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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