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戚眠用力撕開他肩部的衣服。
宋淮迪已經徹底看不見，眼前只有血紅，尋聲無助地轉向她：“我是不是要死了？”
“閉嘴！”
他吸吸鼻子：“我好像看到一條河，河邊開滿紅色的花，我過世的奶奶站在河對岸，叫我別再往前走……”
那你就站住啊！！！
戚眠擰開水壺粗暴地塞進他嘴裏，不顧他嗆得咳嗽，厲喝：“喝下去！”
宋淮迪喉嚨里朝外汩汩冒白色霧氣，身體激烈地抵抗。戚眠死死按住他將所有水灌完，終於看到白色霧氣如她希冀的小下去。
可水只能短暫抑制異種孵化。戚眠半跪着喘息。
若要救他，她必定回不去了。
一個重傷的警員被送到醫院，警方會立即鎖定她，所有需要身份證的交通工具她都無法使用。
除非不救他……
戚眠忽然抬手用力抹把臉，暴躁地拖着昏厥的宋淮迪往外走。
夜幕已四合，這裏是未施工處，人跡罕至，唯有遠處施工區隱約傳來人聲。戚眠將他拉到路燈下，讓他靠坐路燈燈柱。
戚眠將衝鋒衣反穿，把濺到血的一面穿到裏面，撿起地上的鋼筋，一步步後退入黑暗中。她舉起鋼筋，用力在鐵皮搭建的棚屋上敲擊。
“砰、砰、砰——”
巨大沉悶的聲音響徹夜空，遠處施工工地傳來騷動。
戚眠繼續後退，直到看見遠處尋聲張望的人影，她用力扔出鋼筋，鋼筋砸在燈柱上發出最後一聲巨響，工人看見晃顫的燈影與燈柱下被綁得嚴嚴實實的人，抬步向這邊跑來。
戚眠轉身，身形徹底隱入黑暗中。她在黑夜裏如同鬼魅般狂奔，跑出近兩個街區，才抬手招出租車。
“去舊港路。”
司機落下空車牌，出租車平穩駛上大道，和大道上駛下來的急救車擦肩而過。
戚眠在微信列表飛快搜索，撥通已經五年無法撥通的視訊。
黃美華正在洗碗，看到視訊忙用圍裙擦乾淨手，高興開口：“眠眠？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過來，是不是想媽媽了？”
就在餐桌邊刷學習強國的戚國耳朵豎的高高的，聞聲用力咳嗽一聲，拿起保溫杯晃進廚房，在鏡頭裏磨磨蹭蹭倒熱水當背景板。
熟悉的聲音傳來，戚眠眼眶瞬間紅了，喉頭髮哽。
她的聲音帶上不自覺的顫音：“媽、爸……”
……
戚眠做噩夢的時候，曾無數次夢見她回家那一幕。
她看着她的爸爸變成了異種，被鎖在卧室里徘徊。地上半截已經腐爛的斷掌，上面掛着媽媽的結婚戒指。滿地都是黑色的血，窗戶上，床上，門上，全部都是。
她的爸爸吃了她的媽媽。
如今看着鮮活的人又站在視訊里，用溫柔的聲音喊眠眠，那噩夢一般的過去慢慢如泡沫般散去。
她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情緒，只是聲音仍然啞啞的：“爸、媽，我好想你們，就覺得好像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過了。”
黃美華沒聽過面柔心強的戚眠這麼直白地撒嬌，笑容已經抑制不住先跑出來，隨即有些憂慮地皺皺眉：“怎麼忽然說這些話，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跟媽說。”
戚眠搖搖頭：“沒事。媽我跟你說件事，徐白焰她男朋友是警察，你還記得不？”
黃美華回想片刻，點點頭：“上次我去關洲一起吃飯那小伙吧？怪精神的，挺不錯一年輕人，那會兒我還讓他有沒有認識的別的好小伙也給你介紹一個。”
“…………”戚眠當做沒聽見，“他是關洲市刑警大隊的副支隊長，說嶺南市發生爆炸案，嫌犯在逃，最近的蹤跡出現在長南市咱家附近，可能在鬧市區還會搞一次大爆炸。我思來想去總覺得不安全，你們叫上叔叔嬸嬸先去郊區那別墅區住幾天，反正武館也在裝修暫時沒開班不是，等嫌犯抓到了我跟你們說。”
黃美華一聽鬧市爆炸案，心裏頓時緊張：“真的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事，你們學校那沒事吧？”
“是真的媽，白焰她男朋友記得你們在長南市特意讓我提醒你們，這個屬於內部消息，怕引起恐慌才不敢往外說，你們也千萬別亂說，不然白焰她男朋友要受處分的。我這兒沒事，關洲這邊戒嚴，我們學校附近特別太平，小偷小摸都沒有。”
戚眠繼續往下說，“正好我買了不少快遞，媽你記得幫我都簽收了。後天7號我也打算回家一趟，一早就到，你們明天提前去別墅清清灰，千萬別拖。”
黃美華和戚國對這種內部消息深信不疑，商量后覺得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行，我們今天就過去，那別墅也放得有點久，我跟你嬸好好打掃打掃。”
“好。”黃美華做事利落，戚眠並不擔心她會磨蹭。她最後看向視頻里的兩個人，戚國的開水已經倒了八百年，她忍不住輕笑出聲，“爸。”
戚國光速滑平移過來，滿不在乎地從鼻子裏出氣：“咋，現在才想起你老爸我？”
戚眠看着他，眼眶微微濕潤：“爸，照顧好自己，聽媽的話。我愛你們。”
她不等對面有所回應，直接掛斷電話。出租車早已到達目的地等了很久，司機看着後視鏡里的她，欲言又止：“小姑娘，你說的爆炸案是真的嗎？我也有老父母在長南市……”
戚眠沉默片刻，遞給他一張百元大鈔：“是真的。讓您的家人這幾天多買點泡麵和水，待在家裏不要出門。您也是，這兩天就不要跑夜班了。”
她關門出去，看向面前的目的地，慢吐一口氣大步上樓。
她在熱鬧的餐廳靠窗的位置落座，點了杯冰果茶望向窗外。手機就在她手邊，屏幕漆黑。她面無表情地看着街對角的大樓快速駛出幾輛車，不久掛鐘滑過七點半原定登上火車的時間，她的手機驟然震動亮起。
來電顯示：白焰。
她劃開電話，裏面傳來徐白焰擔憂的聲音：“眠眠，你在哪？”
戚眠望着的街對角燈火通明的大樓，嘴角滑過一抹溫柔且淺的笑：“白焰，秦焱在你身邊嗎？”
徐白焰猶豫地看一眼面前的男友幾人，不顧對方眼神咬牙說實話：“對，他們在找你。怎麼回事？你怎麼被捲入爆炸案里了？我跟他們說我們倆的包里東西一模一樣他們不信。他們還說你襲擊了一個發現你的警察，眠眠是不是有人脅迫你？”
戚眠：“沒有，你叫他接電話。”
秦焱責備地看一眼女友，接過電話沉聲：“是我，秦焱。戚眠，如果你是無辜的就請配合調查，這有助於你洗清嫌疑。”
戚眠輕笑，嗓音輕柔：“如果我……不是無辜的呢？”
秦焱咬牙切齒：“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含氯的消毒劑、白糖、x牌漂白劑、引線鎂條……”戚眠一個一個念出上輩子那位老警察告訴她的配方，冷淡道，“聽見我周圍的聲音了嗎？這棟樓上下至少有三百人，你們如果要將人全部清空撤出需要多久？還得不被我發現，至少半小時吧。”
徐白焰失聲驚呼：“眠眠！”
秦焱臉色陰沉，大步甩開徐白焰往外走：“你在哪裏？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的腦海中飛快掃過市內所有商圈，思考戚眠可能在的地方，既要到距離案發地不太遠，又要考慮到人足夠多，戚眠才能利用炸.彈如此有恃無恐。
戚眠面無表情回答：“我要你來見我，只有你，我們面對面談。”
“好，你在……”
電話嘟嘟掛斷，沒有得到對方回復的秦焱惱怒不已，又接到信息表示火車站、機場、大巴等均未發現目標嫌疑人“戚眠”的身影，顯然戚眠早已料到他們的行蹤。
幾十秒后，徐白焰的微信里刷出一個定位，秦焱心裏怒罵一聲：淦！
公安廳大樓對面！
*
幾輛普通轎車不引人注目地停在大樓樓下，盡數落入戚眠眼裏。
戚眠一手輕輕搭在身邊的登山包上，無視周圍似有若無的視線，默數半分鐘，抬眼看向上樓的地方。
人高馬大、身體強健的秦焱出現在樓梯口，他確實是一人來的，至少明面上是。
秦焱一眼看見她，一貫嚴厲的表情變得更臭，大步過來在她面前坐下，盯着戚眠：“我來了。”
戚眠伸手摘下他襯衫胸口扣子後面的攝錄耳麥，直接在指間碾斷。
秦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襲警、爆炸案，無論哪一個都夠你在牢裏呆上好幾年。”
戚眠平靜直視他：“U盤你看過了嗎？”
秦焱冷笑：“那篇胡言亂語的末世小說？戚眠，連阿焰都不知道你是一個想像力這麼豐富的人，喪屍這種東西你也編的出來。”
“如果你完全不信，你現在根本不會在說‘小說’的事情，而是在命令我放棄引爆，甚至一心一意思考如何安全制服我。”戚眠微微皺眉有些疑惑，“為什麼你會信呢？”
她的手肘撐着桌面，無意識地輕輕敲擊兩下，有什麼念頭在腦海中清晰：“因為那具工人的屍體？或者……已經有別的案例印證我的話？”
“……”秦焱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了兩下，臉色比鍋底更黑，“無稽之談！是你引起的話題我順着說了兩句，我們見的比這更荒唐的說法多了去，用這種東西試圖混淆警方視線簡直是痴心妄想！你現在放棄引爆還有減刑的可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只有你配合我才能幫你，我們警方才能幫你！”
戚眠漆黑的眼睛注視他半晌，平靜道：“這裏面沒有炸彈，只有原料。”
秦焱幾乎瞬間要動手，戚眠的聲音又快又急：“如果你想要白焰活着就聽完我的話！”
秦焱的眼前幾乎一瞬間閃過女友憤怒的面龐，她始終堅信戚眠不是這樣的人。他按在桌面的手掌用力握拳再鬆開，全身的肌肉綳到極致，面部狠狠抽搐幾下，陰沉的目光死死盯住戚眠。
“到明天晚上24點你就知道一切是不是真的。”戚眠冷聲，“我單獨見你是因為白焰相信你，我要跟你做個交易。我配合你們所有工作，你答應我幾件事，都是你可以直接做到的。”
“一，不能調查我父母，同時我要你打電話給我父母，告訴他們爆炸案嫌疑犯潛逃至長南市，讓他們最近不要停留在市區，晚上決不能出門。”
她需要秦焱再次加強這件事的可信度。
“二，明天晚上十二點，白焰必須單獨在一個房間內，包括你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你們公安廳還有一個叫梁斌的技偵，給他強制放假讓他回家。”
上輩子這名叫梁斌的老警察教給她許多生存方式，他說過最難過的事是紅夜發生當天加班，沒能保護好家中的妻兒。
秦焱眉心一跳：“你什麼意思，我會……”
戚眠：“我不知道，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但我要確保白焰安全。”
上輩子她和徐白焰逃出學校后逃亡了半個月被徹底衝散，那便是最後一面。
“……”秦焱竭力忍下來，藤質桌面被他深深壓出幾個指印。
“三，我要獨立的監室。”
無論這一世能不能覺醒上一世的異能，感染后的孵化本身是一件極痛苦的事情，若她處於昏迷狀態被喪屍襲擊，她將無力抵抗。
“好。”秦焱忍着氣一一應下。
戚眠緊繃的神經放緩，將登山包推到秦焱面前。幾乎是一瞬間，不遠處好幾桌都有人向這裏撲來，她平靜站起面向他們，露出一個堪稱輕鬆的笑。
卻在這時，她的眼前燈光驟然模糊，自眼底漸次染上紅色血絲。她臉色倏變，身體猛地搖晃傾倒，秦焱下意識伸手撐住她的手腕，在戚眠抬眼那一瞬間被她鮮紅的眼睛和滿頭大汗所驚住。
“怎麼回事！”秦焱急叫，“你還站得住嗎？叫救護車！”
是殺異種鼠時嗆進鼻腔的綠煙，孢子在她體內提前孵化！
戚眠猛地用力攥緊他的手腕，咬着牙一字字顫抖地說：“不…去……醫院……”
話音剛落，戚眠直挺挺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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