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倫(三)

張伯倫(三)

夕陽勾勒出的輪廓,出奇熟悉。

薛定邦幾乎就要把那個名字叫出口,又硬生生壓下來。

因為,那不是他。

“冷嗎?”今日最後的陽光,為薛定邦的笑容覆上一層溫暖光暈,柔軟和煦的光芒,在他眼中閃耀,“為什麼不戴圍巾就出來了?不喜歡紅色?你為什麼不說話,張伯倫?”

“不,不是的。”張伯倫搖搖頭,取下口罩,他呼出的白霧籠罩住他的面龐,模糊了他的輪廓,“我,我只是……出來,逛……對不起,薛先生。”

他垂下頭,聲若蚊吟,後面說的話,再也聽不清。

薛定邦面帶微笑,解開自己的圍巾,套在他脖子上,問:“是不喜歡盒飯嗎?”

張伯倫垂下頭,半張臉都埋入帶着薛定邦體溫的圍巾里,遮住他過分消瘦的下顎。他與那個人極為相似的眉眼,讓薛定邦在一瞬間有些神情恍惚。

夕陽為他披上亮色,好似月光的暈輪。

薛定邦輕輕攬住他的肩膀,柔聲說:“我還沒吃飯,附近有一家不錯的飯館,可以陪我一起去嗎?”

張伯倫既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拒絕的立場。薛定邦牽住他的手腕,對他溫和的微笑。

更加沒有拒絕的可能。

日式小餐館狹窄擁擠,卻十分有人間煙火氣息。烤肉在炭火上滋滋作響,散發出誘人的香味。熱氣蒸騰的湯擺在面前,裊裊升起的白色水霧,模糊了張伯倫的臉。

“在羅馬就要像羅馬人一樣生活。”薛定邦幫張伯倫掰開一次性筷子,貼心地放在勺子旁邊,“既然來了日本,不吃一下日本的食物,未免也有些可惜。”

張伯倫盯着面前一粒粒大米組成的砂鍋飯,鄭重地點了點頭,說:“薛先生……我還是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吃飯。啊,抱歉……”他擦了擦眼睛,用勺子把砂鍋飯攪拌均勻,“我現在覺得……日本,比美國要好。”

“哪兒都沒有家好。”薛定邦抿了一口酒,手肘撐桌看着張伯倫,“你這段時間,有打算嗎?”

張伯倫正吃了幾大口飯在嘴裏,臉頰塞得鼓鼓的,好像只小倉鼠。他被薛定邦的問題給問愣住了,呆若木雞地盯着薛定邦,好半天才搖搖頭。

“那麼,你是想要聽我安排?”薛定邦頷首微笑,從衣兜里拿出錢包,把裏面所有諭吉桑都抽了出來,“先拿着這些。日本很多地方需要現金。這點你拿去應急,要記得還我。”

張伯倫揣緊手心,沒有推辭與拒絕。他飽含淚光的眼睛,在小餐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閃爍。

“……薛先生。”張伯倫顫動他受傷的嘴唇,忍不住落下淚來,“我應該如何感激你的幫助呢?”

“好好活着。”薛定邦回答。

晚飯過後,薛定邦送張伯倫回網吧旅館。路燈下,張伯倫踩着薛定邦的影子,在他身後慢慢走着。薛定邦回過頭,笑容比路燈來得更加炫目:“累了嗎?”

“不,不是的。”張伯倫抬起頭,眼睛裏有難以掩蓋的慌張,“我只是,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想法。薛先生,我可能是太過於得意忘形了吧?我,我其實……還是第一次,和人這樣走在街道上。我是說,去餐館吃飯,然後散步回去。不管是旅館,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總歸是,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兒。”

薛定邦只是微笑,並紳士地把他送回網吧旅館。這裏離他們吃飯的餐廳,步行不過幾分鐘路程。

在門口,薛定邦解下他脖子上的圍巾,重新圍到自己身上。

“早些休息。”冬夜清冷的風,刮動薛定邦前額劉海。他帶着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融入人流當中。

張伯倫愣在原地片刻,又提拎着手袋跟了過去。他走得不太穩,擠開路人比分開紅海還要艱難。

薛定邦感覺到身後有人跟蹤,回頭看見張伯倫氣喘吁吁地跟過來。路燈好似月亮,照得張伯倫皮膚白得發光。他小狗一樣可憐的眼睛,每一個眼神都在說著“別走”。

他與那個人極度相似的面孔,還有那個人風格的衣服,以及那個人沒有過的眼神……薛定邦感覺,他今天晚上一定是喝多了。明明都已經決定放到心底的東西,又藉著酒精的航船飄了起來。明明已經決定的道路,又一次在腳下偏離。

薛定邦無法做到。

面對被拋棄小動物般的眼神,他沒有辦法背過臉去。

面對他人的苦難,他無法裝作沒有看見。

薛定邦伸出手,把張伯倫攬到自己身邊,低聲詢問:“有什麼東西忘了拿嗎?”

“薛先生,我聽說……”張伯倫有點喘,身子搖搖晃晃的,還是很虛弱,“日本人,會一家一家,去酒館。能……多去幾家嗎?多走一會兒?就一會兒……”

張伯倫的聲音哽咽,眼眶一紅,笑容僵硬又勉強。他說話時,瘦削的肩膀顫個不停。他背着光,哀求話語與白霧一起從嘴裏湧出,讓他的面孔好似隔着一層薄紗般模糊不清。

過於寬大的毛衣,包裹他瘦弱的軀體。

薛定邦閉了閉眼。

幾年之前,也是這樣的冬夜,也是有着與之相似的臉,還有同色的大衣與毛衣。

那個人也對薛定邦說:“多走一會兒?”

薛定邦垂下頭,目光落在張伯倫左手腕的繃帶上。

“好。”他抬起頭時,面帶溫暖和煦的笑容,“但你不要喝酒,對傷口不太好。”

兩人的話題,始終是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面。走了幾家小酒館,薛定邦覺得自己大概喝得有些太多。他可能是眼前出現了某些幻覺,才會讓他感覺目眩神迷。

張伯倫垂下眼的樣子,說起來薛定邦離開拉斯維加斯之後的事情,眼神飄忽不定的樣子,還有偷看薛定邦的樣子,都像極了那個人。

就張伯倫連喝水的樣子,也像極了那個人想要遮掩心事的模樣。

“回去吧。”吃完最後一串烤雞串,薛定邦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快十點半了。”

張伯倫雙頰泛紅,可憐兮兮地盯着薛定邦看了好大一會兒,茫然麻木地跟在薛定邦後面。他的雙手扭攪衣角,腦袋始終抬不起來,像是一隻要被拋棄的小狗般無助。

薛定邦拿着手機走在前面,回復前田克里斯發來的消息。他活潑可愛的小蜜糖,又是顏文字,又是表情包,甚至還發了自拍過來。

照片里,前田克里斯和亞瑟在一家餐廳里,正吃着美式甜點。前田克里斯十分俏皮地做了個奶油鬍子,衝著鏡頭笑得很是開心。

薛定邦搖搖頭,問他幾點回來。

很快,從前田克里斯那裏回了信息。

【你想我了嗎?】

薛定邦直接發了條語音過去:“嗯,想你。”

還沒有等前田克里斯回消息,在薛定邦身後的人叫住了他:“薛先生,我們似乎走過頭了。”

薛定邦關上手機,抱歉地衝著張伯倫笑了笑:“抱歉。從這裏繞過去有些太遠,我們穿過小巷子的話,可以直接到網吧旅館那條街。路不難走,跟我來。”

張伯倫順從地跟在薛定邦身後,走進人跡罕至的小巷當中。巷子不算很窄,但要兩名高大的男人並肩通過,還是顯得有些擁擠。

巷子裏有些黑,薛定邦打開手機燈,照亮地面,走在前面。

路不遠,也並不長。幾十米的小巷,很快就要走到盡頭。城市的燈光不過幾步之遙,霓虹燈光勾勒出薛定邦的背影。他醉酒的步伐有些不穩,筆挺的身姿也有些晃蕩。他回過頭,衝著張伯倫微笑,柔聲提醒張伯倫注意腳下。他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髮,掉了一縷在額前晃蕩。

張伯倫心如擂鼓,飛快衝上去從背後抱住了薛定邦。“對不起,薛先生。”他說,“我很害怕……我不想薛先生走,不想一個人。”

他帶着哭腔的聲音,震動薛定邦的鼓膜,在薛定邦腦袋裏面轟然炸裂。

定邦,別走。

我不想一個人。

我很害怕。

薛定邦掰開張伯倫的手,轉過身子醉眼朦朧地盯着他,眉頭輕蹙。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張伯倫抽了抽鼻子,被撲面而來的氣息熏得暈乎乎的。他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力量與勇氣,顫抖着受傷破損的兩片唇瓣,顫顫巍巍貼了一下薛定邦欲言又止的唇。

薛定邦垂下眼,只看見他發抖的唇,輕輕煽動的纖長眼睫。

不止是眼睫,張伯倫渾身都在發抖,他滿眼迷戀凝視薛定邦許久,從胸口裏擠壓出氣聲在薛定邦耳畔低語:“……你好香啊。”

薛定邦眼前一花,看見花花公子笑嘻嘻勾住他的脖子,感覺微涼的鼻尖掃過他耳根後面低聲說:“定邦,你好香啊。”

那天晚上,那個男人,那種語氣,那個眼神……再度重現。

一切都變成了催化劑,點燃了薛定邦心中的熊熊烈焰。他無法自制,理智瞬間被燎原烈焰所吞噬,燒得什麼都不剩下。

薛定邦呼吸急促,好似風箱。他抓住張伯倫的肩膀,把人摁在牆上。他激烈而又瘋狂的吻住身下的獵物,相似的身高,相似的面孔,甚至溫熱的呼吸與毛衣的氣味,都那麼像是那個放不下的人。

仿若野獸般的啃咬,讓張伯倫忍不住吃痛悶哼。他本能地想要逃走,向後退縮,躲避那個像是侵佔,像是撕咬,像是報復一般的吻。

但薛定邦沒有給他機會,張伯倫被抓住手腕,摁到了頭頂。

“不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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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醒來都看見他們在我為撕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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