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倫(二)

張伯倫(二)

薛定邦想過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會是這樣。

張伯倫殺了人……

“為什麼?”薛定邦現在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名可憐的荷官,而是一名潛逃的殺人犯。他的聲音沉下去幾分,對於張伯倫的現狀,不僅有同情,也有警覺。

“因為,他要把我賣掉。”張伯倫歪頭苦笑,靠在單薄隔板做成的牆上,“那天是平安夜,我特地請假回去看他,還給他帶了紅酒。聖誕節……我們可是很忙的。他和往常一樣,喝得醉醺醺的,但我不在意,哪天不是呢?”

“所以呢?”薛定邦語氣溫柔,目光嚴厲。

“那天他很反常,他給了我蛋糕吃。上面還插着一根蠟燭……薛先生,我非常感謝上次你對我的幫助。可我似乎又陷入了新的債務裏面。”張伯倫摸了一把臉,弄掉了他臉上的創口貼,“他又欠了一筆高利貸,這個老混賬,他已經把我賣了——賣給五個男人。”

說到這裏,張伯倫已經難過得無法繼續下去。他垂下頭,低聲啜泣,不停地拿手背揉眼睛。透過袖口,薛定邦看見他手腕上滲血的繃帶。

“我很抱歉。”薛定邦緩和語氣,捉住他的手腕仔細查看,“這是那時候,留下的傷?”

張伯倫苦笑了一下:“是來日本之後弄的。我們當時確實發生了爭執,他還拿葯給我,讓我吃下去。他還說,這是個好工作……畢竟,做一次工作就可以賺五份錢。還可以,拯救那些饑渴的靈魂,讓他們不去做下對別人的事情犯罪,這是上帝賜予的好差事。”

這話聽起來,可真是諷刺。

薛定邦冷冷地評價道:“那是不對的。”

“我也是這樣說的,我沖他吼叫,說要永遠離開他。他瘋了一樣撲過來,瘋狂詛咒我!”張伯倫滿臉驚恐,似乎夢魘般的過去就在眼前,“他掐住我的脖子,讓我眼前發黑,無法呼吸。我只能隨便抓着什麼,往他腦袋上砸。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滿臉都是血——不是我的。”

“我把他藏了起來,把家裏的錢都搗騰了出來——那並不多。我上了第二晚上的飛機,跑到了東京。”張伯倫抬頭望向薛定邦,很快有垂下腦袋,“對不起,薛先生……我,我騙了你。我已經,沒有回美國的機票錢。我只是想要,最後見你一面。確認你還好,那就好了。老闆他,還是想要和你合作的,或許很快,就會有其他人聯繫你。”

薛定邦沉默凝視張伯倫許久,銳利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看穿。

張伯倫蜷縮成一團,把下巴擱在膝蓋上。網吧旅館狹窄逼仄,兩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擠在一處,一舉一動都無處可藏。薛定邦打開電腦,登陸拉斯維加斯警方臉書,還有官方網站,果然在找到了張伯倫父親的死訊。

“你被通緝了。”薛定邦冷靜思考了一分鐘,很快做出決定,“FBI應該不會這麼快找到東京來。你需要一名好的律師,來為你做辯護。我有……”薛定邦突然愣住,把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我有點事情,先離開一會兒。旅館裏面有淋浴設備,你可以先洗個澡。之後的事情,我們再商量着辦吧。”

或許是沒想到薛定邦的態度如此,張伯倫失去光澤的眼睛裏,閃現出求生的光芒。但隨着薛定邦說要離開的話,他又顯得惶恐不安:“薛先生,你要去哪兒?!”

“去給你買一些衣服,你沒有帶換洗吧?還有,你的傷口也需要處理。”薛定邦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的微笑勝過冬日暖陽,“我想,你還需要一些食物,餓壞了肚子可不好。”

張伯倫又一次哽咽,已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薛定邦帶着他去了網吧旅館的公共浴室,低聲囑咐了幾句后,快步出了門。

在給張伯倫購買服裝的路上,薛定邦路過一家和服店。櫥窗裏面的羽織袴製作精美,色彩也和前田克里斯穿過的那一件差不多。

一陣鈍痛,從薛定邦胸口傳來。他突然沒有由頭地感覺到難過,不知道是為了張伯倫,還是為了前田克里斯。抑或是為了那個不能說出口的名字,或者,是他自己?

回到網吧旅館時,看見張伯倫還沒有走,薛定邦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先弄乾身體。”薛定邦把浴巾遞給張伯倫,打開藥箱把裏面的東西一一拆開。“去更衣室等我,別穿衣服。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張伯倫面頰微紅,但他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他有着尹仁相似的面孔,卻有着和尹仁完全不同的乖巧溫順。

過於老實善良,讓張伯倫淪為了犧牲品,這不得不令人唏噓不已。

即使是有心理準備,薛定邦拉開更衣室門帘,擠進去之後看到的景象,還是令他倒吸一口冷氣。

張伯倫實在是太瘦了,在拉斯維加斯的時候,薛定邦就知道張伯倫很瘦。而現在,他的身體更像是覆蓋了一層皮的骷髏。慘白的肌膚上,佈滿刺眼的紅紫傷痕。有些地方結了痂又脫落,新長出一些粉紅色嫩肉來。

“對不起。”張伯倫緊張得腳趾蜷縮成一團,本能地向後退。“我很抱歉……”

薛定邦搖搖頭,什麼都沒有說。他小心地為張伯倫處理傷口,仔細查看每一處淤痕。最令人觸目驚心的,還是他手腕上面的刀痕。

那一刀豎直的傷口極深,由於沒有被好好處理過,甚至還在滲血。臟污的繃帶使他的傷口情況看起來有些糟,但邊緣的翻過來的嫩肉,已經有了癒合的跡象。

薛定邦眉頭緊皺,為他清洗、消毒,而後抹上對創口很有效的啫喱狀藥物。

看來,他的遭遇比我想像當中更加糟糕。薛定邦想。

“你這幾天就在網吧旅館住下。”薛定邦處理完畢,把那些醫療廢物一股腦塞進膠袋裡,“電腦間有監控攝像頭,你要注意一些,不要拿臉對着鏡頭。必要的話,出門戴上帽子和口罩。別擔心會如何,日本很多人這樣做。如果有人問,你就說你感冒了。”

張伯倫木然點頭,穿上薛定邦為他買的新衣服。大小不是很合身,雖說張伯倫有超過一米八的身高,可他太瘦了,顯得衣服挺大。

“這是感冒藥,記得按時吃。”薛定邦從藥箱裏面掏出來幾盒藥物,塞進張伯倫手裏,“你確實有些感冒。要穿暖,網吧旅館裏面也有洗衣機和乾衣機。這是盒飯,拿着,要吃完。如果想抽煙,去吸煙室,別在電腦房亂來。我明天如果有空,會過來看你。”

張伯倫滿臉感激地看着薛定邦,抖動嘴唇一個詞都吐出不來。

“記住,好好對你自己。”薛定邦捧住張伯倫的臉,對他露出溫柔的微笑,“如果這個世界,對你很不公平。讓你受傷,讓你吃苦,感覺不被愛……至少你可以愛你自己。我給你買了甜點,希望你吃了之後,心情可以好一些。”

張伯倫含着淚水點頭,咬住嘴唇垂下腦袋抽泣。

薛定邦拍了拍他的頭,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關於你父親的事情,我想……上帝或許有時候會不公平,法律或許有時候會出現錯誤,但正義不會。”

張伯倫抬起頭,顫聲喚道:“薛先生……我……”

他的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薛定邦掏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前田克里斯。

薛定邦不敢怠慢,趕緊走出更衣室接了電話。電話那頭,前田克里斯用甜膩的嗓音撒嬌說:“定邦,你去哪兒了呀?這麼久還不回來?”

“嗯,有些事情。”薛定邦打了個含糊,“我現在就回去,晚餐你想要吃些什麼嗎?”

“嘛,只要是定邦做的都好啦!”前田克里斯甜滋滋地說,“可是我今天晚上不能回來吃晚飯啦!我要和亞瑟一起出去買魔術用的道具材料。我倆就在外面吃,然後在外面看個電影什麼的。亞瑟第一次來日本,我得帶他去玩一下吧?你不用等我,我會坐最後一班車回來的哦。愛你,啾~”

電話那頭傳來亞瑟的催促聲,好像是在說趕緊上電車什麼的。

前田克里斯二話不說,直接掛了電話,連薛定邦的“路上小心”,都沒有聽完。

張伯倫從更衣室裏面走出來,小心地問道:“薛先生,我給你造成了什麼麻煩嗎?是前田先生的電話,對嗎?”

“沒錯,是他的電話。”薛定邦不在意地笑笑,“別擔心,沒事的。時間不早了,你早些吃過飯,好好休息。我還有事情要辦,就先失陪了。”

離開網吧旅館之後,薛定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和服店。

店老闆是一名身材修長的男人,氣質優雅笑容迷人。

“歡迎光臨。”他穿着木屐,跪在薛定邦面前鞠躬,“請問需要什麼嗎?”

薛定邦環視過一圈店面,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想訂做一套羽織袴,能夠在三個星期之內完成嗎?”

店老闆面露難色:“有些為難呢。”

“我可以加錢。”薛定邦說,“訂金可以先預付一半。”

店老闆想了想:“就算是整個店的裁縫老師一起趕工的話,大概也要至少一個月呢。”

薛定邦沉吟片刻:“我可以出雙倍的價錢。”

“您的需求就是我的使命,先生!”

半小時后,薛定邦從和服店出來,身後跟着一個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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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醒來都看見他們在我為撕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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