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歲月靜好

府里廚子做飯的口味很清淡,比外祖父家的更甚。問了那個廚子后,才發現他竟是一個失去味覺的人。經過我們一番強調后,他做的菜變得極其重口,鬧得我和阿祁叫苦不迭。又和他提了幾次要求后,他做的飯菜的味道變得極其古怪。我和阿祁憂傷地互看一眼,味同嚼蠟地吃完了。

阿祁倒是吃得習慣,但他也不大愛吃。他便從老舊的藏書閣里尋了一本菜譜,自己去廚房裏搗鼓。我最開始並不知曉此事,但偶然一次聽見府里丫鬟說廚房走水了,才發現竟然是阿祁偷偷學做飯,燒了小半個廚房。

當時一見到他,我便呆住了。平日裏總是收拾得整整齊齊的他竟穿着一件麻布衣裳,粗糙至極的質感,大約是從小廝那兒拿的。頭上扎了個亂糟糟的圓髻,白凈的臉蛋上有幾道淺淺的灰印子,恰好遮住他那道淺色疤痕,配上他那雙泛着水光的多情眼,看起來竟意外的楚楚可憐。

我瞧見他那樣子,沒忍住幸災樂禍笑了,“你偷偷搗鼓幾回了?那你之前說看書是騙我的了?”

“不過三四回。沒有騙你,不過看的是食譜而已。”

“那你做了些什麼吃的?怎麼也不給我嘗一嘗,我好給你點評呀。”

“你還是別點評了。你晚點去看看門口的大黃就知道了。這幾次我做得不太成功,便丟給了門口的大黃。原本以為他吃了,誰知道湊近一看,都堆在草叢裏呢。”

“你應該叫我和你一起。肯定比你一個人搗鼓強。”我便開始和他一起搗鼓,從最簡單的炒雞蛋開始。

他一言不發地開始扎柴捆子,扎了幾個后丟入爐洞中,用火石點燃火后燃了一捆桑樹葉子丟進去,而後又繼續分步添乾柴。

他的動作熟練而自然,一瞧便知道是幹了多次的。

“先放油么?”我問他。

“對。”

我舀了兩勺油入鍋,“那放多少?”

“七八勺吧。”

“這麼多?”我有些驚訝。

“鍋大呢,多放幾個蛋。”

……

我按他的指示一步步進行着,然而我打蛋的速度遠不及蛋熟的速度,在我放后一個蛋的時候,前一個蛋的反面就已經糊了。

最後,我們出鍋了一盆糊蛋。

“阿祁…做飯真的太難了。”

他點頭連連應是。

“廚師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職業。”

他又點頭。

我們兩搗鼓了許久才做好一頓看起來尚且可口的飯菜,然而…吃起來卻並不那麼美味。

我們兩慢吞吞吃着,相視一笑。

過了些時日,阿祁做的飯越來越好吃了。他也越來越勤快,這倒襯得我分外懶惰了。當我還窩在被子裏反覆翻合著眼皮的時候,他已經起床穿衣了。因為沒人伺候,他穿衣的動作倒是越來越熟練了。

“你怎麼老穿這身衣服?”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帶了很多衣物嗎?”

“那些衣物不耐臟,難洗得很。”

是了,我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才想起來我們兩過的已經不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了。這府內統共就四個小廝,兩個丫鬟,哪裏忙得過來呢?

“我去給你做早點,想吃點什麼?”他走近來,颳了刮我的鼻子,惹得我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我輕輕錘了他一拳,“都怪你,害我打噴嚏了。”

“好好好,都怪我。要吃什麼懶豬?”

他的臉逆着光,讓我看不清他的眉目。我瞬間有些恍惚,恍然間好像曾經也有個人這麼叫我。

“你從哪裏學的這個詞?”

“聽管家說的。前幾日我無意間看到管家訓他孫子,就罵的是懶豬。”

“你竟然罵我,我不理你了。”我把頭埋進被子裏。被子上傳來一陣輕笑聲。

我又把頭伸出來,冷不防被他戳了戳額頭,“吃什麼?再不說我要走了。等會我就不管你了,只做我愛吃的。”

他轉身作勢要走。

我忙拉住他袖子,“不行,你別走。我要吃紅薯糯米丸子,你少放點糖。”

*

在侯府的日子似乎過得分外地快。雖然不能出府,雖然許多事情需要我們親力親為,但是我們卻由衷感到了快樂。有時我們會一起做飯,一起散步玩藤球,抑或是某些個微雨天,我在房裏畫畫,他便在一旁看書,誰也不打擾誰,卻是歲月靜好。

這樣平靜的日子被一場宮宴打破了。這是燕皇入主中原的第一場宮宴,召令我和阿祁入宮。說是宮宴,倒不如說是慶功宴,這是燕皇在向天下臣民佈告此座皇城的所有權。

我和阿祁都有些不安。

亡國舊主,在新皇轄制下,會受到多少屈辱可想而知。

“阿殊,不要怕。”他握住我的手道。

“嗯,我不怕。你也別擔心,我會一直陪着你。”

宮宴的前一天,燕皇送來了兩套宮裝並兩名梳頭宮女。那宮裝,女子的乃是玫紅色,男子的卻是…素白色。

我憂愁地看向阿祁,而他只是不在意道:“沒關係,不過是一件衣裳而已。”

我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我看向那兩名梳頭宮女。恰好一陣風吹過,吹得幾片葉子落在了一個宮女的肩頭,那宮女便嫌惡地彈到了地上。

我皺了皺眉,對她道:“你明日幫我梳頭吧。”

她瞬間收斂了神情,“夫人,奴婢只會男子髮髻。”

“是嗎?那你便和你的同伴學一學。總之,明日我要看到是你在我房裏。不然,現在你們倆就給我滾出府去。”

“夫人,奴婢二人可是陛下派來的。”

“那又如何?你來了侯府,就是侯府的下人。你若是不聽命令,那就滾出侯府。若有不服,你便去找你的陛下。”

另一宮女見狀忙拉了她跪下,道:“夫人,紫珠年幼無知,不懂禮數,還請夫人恕罪。陛下既然派了奴婢二人來侯府服侍,自然沒有將人退回去的道理。還請夫人大人大量,饒了紫珠這一回。”

“念你們初來府上,我就饒了你們這一回。但既然來了侯府,自然得講侯府的規矩,以後切不可再犯。”

“是。夫人。”二人齊聲道。

第二日清晨,我便被紫珠喚了起來。我閉着眼睛任由她收拾,一睜眼,見她竟給我梳了個極其繁複的髮髻。

“我只是侯府夫人,為何給我梳個這麼複雜的髮髻?快拆掉。”

“奴婢只是覺得這髮髻極配夫人。”

我皺眉,“太招搖,拆掉。”

她沉默片刻,道:“這是陛下吩咐的。”

我瞥向鏡子,鏡中人眉頭皺得更緊了,“拆掉。你若是不換個簡單點的髮髻,那我便不去參加宮宴了。”

紫珠便只得拆了,又給我梳了個簡單些的髮髻。我又堅決地換了其他的衣裳,而非燕皇送的宮裝。因為我知道,那是宮妃所穿服飾。

我一出門便瞧見了阿祁。他穿一件素白的衣裳,那衣裳過於寬大,竟顯得他身形有些單薄。

我不由得嘆氣。這燕皇,果然十分小心眼。

宮宴之上,觥籌交錯,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我和阿祁坐在靠後的位置上,卻收到了頻頻的打量。這目光多半來自燕國的大臣,多是好奇這前朝皇帝的。有的純屬打量,有的卻還帶着鄙夷。至於宋國的舊臣,即便他們打着良禽擇木而棲的口號背離舊主,但在忠君愛國思想影響之下,依舊心中有愧,不敢望向阿祁。

這宮宴聲勢浩大,佔地極廣。大堂左右兩側各呈一列,擺放着無數單人桌,一直綿延到大殿尾部。從前我只覺得這大殿巍峨寬敞,如今卻覺得它有些逼仄了。這殿內約莫有數百大臣,分為左右兩側。右側是有功的燕國舊臣,左側則是宋國降臣,除去那已經歸隱的安丞相,其他多是一些熟面孔。

絲竹之聲漸起,但十分輕柔,正主也還未曾到場。不一會便聽到太監的通傳聲,瞬間殿中之人齊齊跪下,高呼萬歲。而我和阿祁也只得無奈跪下。

起身時,我便瞧見燕皇已坐在高位上,左右各坐一人。右邊人穿着皇后服飾,眉目張揚,美貌逼人。我曾聽人說過,這位皇后,乃是燕國第一美人。而左邊那人,竟是謝韞。我一時竟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覺。

這宮宴異常無聊。

燕皇舉杯敬功臣,功臣輪流讚頌君王。燕皇先敬的卻不是燕國大臣,而是宋國舊臣。那些個酸腐老文士一個個絞盡腦汁憋些稱頌的話,更有甚者直道——德兼三皇,功過五帝。誰知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燕皇瞬間便變了臉。

這位文臣先是呆住,后是一臉惶恐。他大約也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了。

這燕皇才登基,宮宴上此話若是傳了出去,還不得遭天下文人士子一片抨擊?他們本就對新朝多有怨恨。

何況,始皇帝也曾經居功自傲,認為自己功過三皇五帝,結果二世而亡。這句話,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看來,今日的酒太過甘醇,張大人已經喝醉了。”他頓了頓,吩咐道:“來人,帶張大人下去醒醒酒。”

至於是醒酒抑或是其他,旁人也不得而知了。

眾位大臣邊讚美邊由史官記錄,大概輪了圈后便是歌舞。

先呈上的是燕地的歌舞。燕地長期與漢人共處,歌舞上也有了許多漢族的特色,既有豪放不羈的,也有溫婉纏綿的,那舞姬也是個個高挑,貌美如花。燕地歌舞之後便是舊宋宮廷歌舞,那舞姬個個身段如水,跳得是溫婉纏綿,眉目生情。

歌舞完畢,眾人吃飽喝足,宴會也接近尾聲了。

我便低頭喝了口果子酒,靜待出宮,卻忽然聽得上頭人道:“安定侯夫人,朕的貴妃即日便要去甘露寺禮佛。朕聽聞你極善丹青,畫工一流。不知你可願留在宮中,為貴妃畫佛像?”

我握住了阿祁的手,示意他不要開口。

他嘆息一聲,沉默了。

我望向謝韞,她避開了我的目光,似是嘆息了一聲。

“回陛下話,並非臣婦不願,實在是因為臣婦只有花鳥勉強能入眼一二。人物畫,尤其是佛像,實在是畫得不精,恐怕會玷污了神明。”

“夫人不必謙虛,朕曾經有幸見過夫人畫的菩薩像。實在是佛光普照,栩栩如生。”

我一時梗塞。我沒想到燕皇竟然直接捏造了事實,一下便容不得我拒絕了。難道,我能在大殿之上,當眾說他撒謊嗎?

“如蒙不棄,實屬臣婦之幸。”我只得妥協,僵硬道。

“陛下,臣近日身體不佳,一直是夫人貼身照顧,這才有了些好轉。若是離了夫人,臣的身體怕是難以好了,不知陛下可否讓臣同夫人一起入宮?”說罷他便一連咳了好幾聲,巨大的聲音迴響在空曠的殿內。

燕皇頓了頓,道:“好。那愛卿便一同入宮吧。朕多派幾名太醫為你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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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成了亡國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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