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肉
胡緋月面色一白,因為她搭上老婦小臂上的手很清晰的觸感已經對她說明了一些。
老婦的小臂上除了意料之中的瘦削,還有意料之外的凹陷的觸感。
是的,凹陷,不是很大的程度,卻是胡緋月所認為的最大了。
因為,那凹陷的部位在小臂,比較靠近些手腕的地方……
要知道,人的手臂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地方缺失了些東西。
胡緋月面色震驚的掀起了老婦骯髒的袖擺,果然,入眼的,是一截缺失掉一塊肉的小臂。
隔開暴露出的血紅色的部位有匕首形狀的燙傷印記,切口處大部分已經燒焦,但還是有些細小的部分,因為剛才無意中的觸碰,絲絲鮮血從裂口處滲出着。
這間密室里只有這個老婦和那個孩子,糧食吃完了,可是那孩子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健康,沒有了糧食,老婦餓成這般樣子不奇怪,可是那個孩子呢?
這塊缺失掉的肉……
這還有什麼想不通的嗎,一些可怕的畫面已經在胡緋月的腦海中逐漸的浮現了起來。
她的問題還沒有問出來,老婦卻是安慰般笑了笑,又搖了搖頭。
那笑有些吃力,嘴唇一張一合,用力的擠出了三個字:“沒什麼……”
輕輕的三個字卻是證實了一切。
胡緋月當下的心情極是複雜,她不知道是該同情眼前這個忠誠的僕人,還是應該心疼那個小小年紀就嘗食了“白肉”的小孩子……
掩去了心裏的難受,她只是一隻手輕輕的握住了那老婦的手腕和手掌的中間些的位置,另一隻手撐住了她的胸腔的側邊,也就是腋下靠下的地方。
胡緋月清楚,既然有着這麼一處,就說明在外衣的遮擋下極有可能另外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有這種傷口。
她現在可以觸碰到的地方,都是沒什麼肉,或者是老婦自己不易觸碰到的地方……
而當她的手切實的觸碰到那老婦身體的時候,才真正的感受到了那中堅硬的觸感。
硌着手的骨頭……
胡緋月心中不免又難過了幾分。
老婦的身量可謂是輕到極致,長期的飢餓使她渾身也沒有多少肉,更不用說自己還親自挖去了一些。
胡緋月架着她跟本就是不費什麼氣力,再加上楚秋皓在前面為她舉着火把探着台階上的路,所以,那老婦很快就被他們二人帶出了暗室。
見弦音正坐在正對出口方向的一張桌子邊,頭撐着一隻手,不住的打着哈欠,楚秋皓問道:
“弦音,輕風帶着那孩子去哪了?”
弦音耷拉着眼皮,見是主子,便指了指旁邊房間的方向:“隔壁屋子,輕風說那邊有睡榻,有被褥,我這裏什麼都沒有,太破,就去那邊了……”
說完,弦音面露不耐,垂着頭小聲的嘟囔道:“也不說我這房間好端端的,是為什麼變成了這樣,虧的他好意思說……”
楚秋皓將手中的火把熄滅掉,淡笑了笑,說道:“這個房間修葺好之前,你就自找院子住吧,隨便哪間。”
說完,也沒等弦音反應,便帶着架着老婦的胡緋月朝着隔壁的房間走去……
推門,入眼便見輕風正擺弄着一張濕帕子,細心的給那孩子擦拭身子上的臟污,那孩子身上穿着的,和包裹着他的布被,也都已經被丟棄在一邊。
小孩子看樣子已經睡下了,而且睡的很沉的樣子,輕風細心輕輕的擦拭似乎並沒有影響到他難得的好夢。
胡緋月是沒有想到,那個來去如風,神出鬼沒,居然有這樣的一面,也是,自從認識楚秋皓之後,這個輕風也算是楚秋皓身邊的這些人中,她所見到的說話最少,也是最冷淡的一個了。
對他的認識,想來自然是沒有話多的弦音那般的多了。
直到楚秋皓三人走到了近前,輕風才注意到:“主子,你們出來了……”
“嗯,輕風,你這反應……是不是有些遲鈍了,我們這可是三個人,毫不避諱的這麼走到你近前,你才注意到?”
輕風的輕功是他身邊的所有人中最好的,身手也是最好的,身為他身邊的暗衛總頭領,他的那種對外界的風吹草動的感知能力也是最為敏銳的。
剛才他們三人走到這麼近他才意識到……
這件事情不管是對於他這個被他保護的主子,還是對於常年刀尖舔血過活的輕風自己來說,都不算是什麼好事。
輕風也知道他的意思,卻也沒有辯解什麼,對楚秋皓道了句抱歉,是自己失神了,楚秋皓也就只是擺了擺手,並沒有繼續這件事情說下去。
可輕風的心中卻是又升騰起了,因為剛才照顧那個孩子時,而產生的一種熟悉的感覺。
熟悉的感覺?是的,他失憶了,關於遇到楚秋皓之前的事情他全都想不起來了,可是就在剛剛。
他忽然有一種很強烈的印象,他過去照顧過一個孩子,而且照顧過很長的事情。
那種感覺是現在的他說不出來的幸福,很不真實,不真實到就像這種記憶從沒有屬於過自己一樣……
他用力的晃了腦袋,將這些思緒和被攪亂的心情拋開。
“胡小姐,他們……您先怎麼做,可否有什麼是我能幫忙的?”
輕風起身給胡緋月讓開了地方,方便她扶着那老婦找地方坐下。
胡緋月本是想扶着老婦就在那軟塌上直接坐下的,可那老婦應該是怕自己一身的污濁會沾染上那乾淨的軟塌,便擺了擺手,又指了指靠的很近的一把椅子。
胡緋月瞭然,也沒有執意,便帶着那老婦扶着她坐了過去。
待到安頓好老婦后,胡緋月在輕風說完,先是看了看那榻上睡着的小孩。
走過去,捏起小孩的手腕把了把脈,有了簡單的了解后,知道沒什麼大問題,便向著輕風吩咐道:“這樣吧,你去準備乾淨的溫水,還有適合她的衣物,要乾淨些的就好。就拿到這裏,她的身上有很重的傷口,如果不先清理的話,就算是現在上藥施救也是徒勞無功。”
“是……”輕風領了命,就要離開下去準備的時候,楚秋皓卻是即是的喊住了他。
無奈的問道:“是什麼是,咱們這裏上上下下都是男子,根本沒有適合她穿的。”
楚秋皓身邊沒有丫鬟伺候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而且也是在那天派遣青華隨着趙濼晨前往將軍府幫忙的前夜,她才知道,楚秋皓的身邊幾乎從沒有女性出現過,她們聽說,楚秋皓他就連騎的馬也是公的……
至於青華幾個,則基本上都是在欽釋大人和輕風大人的手下行動,她們只負責辦事,至於楚秋皓這個主子,老實說,她們即便算是他的手下,也只是在楚秋皓來蘇家找胡緋月的時候,才見過第一面。
胡緋月想着,的確,那即便是個老婦也畢竟是個女子,除非萬不得已,若是穿男子的衣物的確是有些不成體統,也不像個樣子。
她想了想,於是便說道:“這樣吧,你或者你派人,隨便誰都好,去蘇家,我那個院子的下人房旁邊的一間房子,門口擺着一口大缸的那間房子。
那個房間不大,主要是用來存放一些物料和雜八東西的地方,我記得我院子裏的侍從丫鬟的那些新衣都是在那裏的一口木箱子裏放着的,就是左手邊大架子的底下第一層,那裏放着的木箱子。
裏面應該是有很多尺寸的,你就按照她的這個身量,取一身過來。記住,還有鞋子……”
胡緋月邊說著,手上的動作邊比比劃划,為輕風做着演示。
輕風點頭表示了解,正要離開的時候,楚秋皓又適時的出聲將他的腳步攔了下來。
“我覺得你把弦音一併帶過去比較好,回來的時候最好帶兩個丫鬟……”
楚秋皓認真的說道。
只是他的神色卻又沒有沾染多少認真。
胡緋月不解,輕風也是,楚秋皓沒法,只得一隻手掩着嘴巴壓低着聲音,朝着胡緋月說明道:“你待會兒是要幫他們療傷的,那個孩子看起來好說,可是那老婦呢?我這院子裏都是男子,自然是不能上手的。
可若是你親自幫那老婦梳洗,我擔心清洗時間過長,她也沒什麼精力的樣子,想來對她也不是什麼好事。
再來,你一個人……只怕是會累的很,現在也很晚了,等把那老婦梳洗出來,你怕是會累到沒有什麼精神為他們專心診病療傷。”
胡緋月點頭,深覺他的話句句都是她忽略的,便向輕風道:“那這樣,你除了帶着衣物,記得再叫兩個人,我的丫鬟想來你應該都認識她們誰是誰的。
那就把竹溪和葉雨帶過來吧,葉雨是你們派來保護我的,先找她,會省去很多麻煩。”
“是……”
輕風得了命令,恭敬的朝着兩位施了一禮后,轉身朝着屋外的方向走去,很快,便融入了這個漆黑的夜色。
在他走後沒多久,老婦抿着胡緋月給她遞過來的水,看着胡緋月為那小孩把脈、喂水的忙碌身影,半晌,嘶啞難聽的聲音從喉嚨發出。
“你就是隔壁蘇家的那位小姐,胡緋月,胡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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