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她明知故問，竹林后響起的聲音雖然一如既往的冷漠，但君雲霄能分辨出，裏邊含着一絲慍怒。
“依照門規，弟子鍊氣成功，次日當拜稟其師。”
言下之意，她還敢問怎麼回事？她成功鍊氣已經多日，始終不來拜稟，還得他親自以碎綺劍的劍氣召喚，方才過來！
“啊……”君雲霄露驚慌之色，躬身道：“啟稟師尊，弟子並非有意違反門規，實在是顧念師尊，因此不敢前來。”
“哦？”明微的聲音又沉了一分：“顧念本君？”
“是。”君雲霄聲音姿態越發恭謹柔順，“師尊容稟。”
“一來，弟子拜師時惹出不小的鬧劇，闔派上下皆知弟子與師尊曾有十年夫妻歲月。弟子若是求見師尊，只怕他人要誤會師尊對弟子舊情難忘，於師尊名聲有損。”
“二來，弟子當日與師尊暌違百年才得重見，心情激蕩，欲舊情重提。師尊以門規、心魔、證道之言嚴斥，於旁人看來，乃是絕情之至，當眾給弟子難堪。弟子……弟子當時也是這般認為的，所以傷心之下，言辭偏激，似有癲狂入魔之相。”
明微緩和均勻的心跳不覺停了一下，才復繼續。
她當時也是這般認為的？那如今呢？
“後來弟子冷靜下來，自然就明白了。”
“我一心要做劍修，可放不下舊情，如何能成大道？劍修一途兇險萬分，若是我心懷偏激，只怕修鍊不到三天便會走火入魔，墜入魔道，甚至承受不住心魔魂飛魄散。師尊不願我拜入崑崙，便是擔心此由，所以弟子一說日後會斬心魔，師尊便不再提心魔之事。至於將弟子攆去修道院，師尊自小聰慧，得前代掌門親自教導長大，仙鶴生來能翱翔青雲，縱然有心，又如何能教導幼小野雀騰飛？反而是修道院教習的入門心法，雖則粗淺，但簡單易懂。再者，師尊看弟子沉湎舊情，自然也擔心日夜呆在師尊身邊，弟子心魔會加重，不如遠離，或許能清靜下來，安心修鍊。”
“孑然孤魂，弱如雲煙，風吹則散，若能修成大道，卻能縱橫天地，無拘無束。師尊雖斷絕男女之情，但心懷悲憫，既然弟子欲求仙道，自然希望弟子斷情絕愛，以期在仙途上走得更遠。”
“這些道理，弟子一時被情所困，未能明白。過後細思，又怎會不懂？”
是什麼時候轉過頭來看着她的，明微根本沒發現，等回過神來，她已將一長串話都說完了。
那一瞬間，心頭是什麼感覺？明微無從分辨，只看到清風乍起，恰好掠過她的臉龐。
她還保持着被殺時的皇后裝扮，但一向整齊的雲髻散了，長發垂了一半在身後，連鬢角都散了一縷秀髮。清風拂過，那縷散發便擾亂了她的視線。
叫人想伸手，幫她掖好。
“弟子想明白了一切，怎敢辜負師尊用心？便安心每日去修道院，努力修習了。”君雲霄見他不說話，又開口。“縱然成功鍊氣，但唯恐師尊誤會弟子對師尊舊情難忘，以拜稟為由糾纏，是以不敢前來。”
一番話，有理有據，知情知心，將他心中的種種顧慮全都說了出來。
尤其是，願她得成大道，不願她為情所困，被心魔糾纏魂飛魄散。
他一向寡言少語，冷情冷麵，從無人知曉他心中所想。就算師尊在世的從前，也只會拍着他的肩膀搖頭嘆息，說猜不透他。
沒想到，這世上原本最該恨他的人，被他最殘酷對待的人，竟然最懂他，最體貼他。
一字一句，猶如雨落心田，看似了無痕迹，卻滋潤乾涸的土地。
“當然了，弟子確實知曉其中道理，也有現實原因。”君雲霄低垂的嘴角露出個無奈的笑，“崑崙派上下以傳送陣來往，弟子身為孤魂，握不住令牌，縱然已經引氣入體，但還不能馭氣，無法使用靈氣啟動傳送陣。師尊送的白鶴，又傻傻獃獃的，弟子就算想來拜稟師尊，也無法做到……”
話還未說完，便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自竹林激射而出。那氣息好快的速度，她身為孤魂感覺已敏銳非常，但心中感覺才起，那冰冷氣息已到了身邊。
只覺手腕一冷，君雲霄低頭看去，一道冰藍色的劍氣凝成一條，首尾銜接，束在她的手腕上，如鐲子一般。但劍氣本身就冰藍剔透，又極細，不湊到近旁，根本看不出來。
“師尊？”君雲霄抬起手，滿臉疑惑。
“此乃本君的月華劍氣，以此可出入停雲居。你是本君弟子，前來向本君稟告修鍊進度乃是門規所定，不可違背。”
終於拿到了。君雲霄臉上的喜悅之色不加掩飾。
她明知門規規定弟子鍊氣之後需向師尊稟告，但始終不向修道院的管理提要求見明微，等的就是明微忍不住。
在明微心中，門規只怕比他的性命還重要，為了遵守門規，他一定會召見她。
深情戲碼已經演過了，那是為了向掌門證明自己有心魔，是個禍害，倘若被其他門派所得，加以利用，會害了破雲君。為了拜師，必須威脅。但拜師入門之後，再亮出利刃威脅，不是等着被除掉么？
她現在不過是一縷孤魂，隨便一個金丹修士都能將她打得魂飛魄散，更何況清虛劍主？
更別說明微對她也心存忌憚，一副她敢因情入魔就打得她煙消雲散的架勢。
這種時候，當然是順勢演一出“大徹大悟、一心向道、只做師徒”的架勢。她安分守己，一心向道，崑崙派自詡天下正道魁首，便不會為難她。
人家被殺之後尚且能放下仇恨，拜前夫為師，入道修行，難道堂堂崑崙派竟連個孤魂都忌憚不已，無能至此，非得除之後快？
當然不可能，崑崙派做得出來這等事，天下其他門派就要罵其心狠手辣，崑崙派在修界的地位便要受損。
君雲霄不放心，還要火上澆一把油。她彷彿大喜過望之後脫口而出：“師尊給弟子劍氣自由出入，不怕弟子糾纏師尊，企圖舊情復燃么？”
一句話說完，她又趕緊擺手：“師尊，我說笑的！被情所困，永遠做一個孤魂，對我有什麼好處？修成大道，自在逍遙於天地間，不好么？傻子才想舊情復燃呢！”
然後又恢復端莊，認真行了個禮：“弟子失禮，師尊恕罪。多謝師尊賜予劍氣，弟子以後必當謹遵師徒身份，一心修鍊，絕不逾越。”
明微因她調笑而起的微怒，又在她懂事聽話的承諾下煙消雲散。一番話卡在喉頭，說無可說，只好下令：“如此，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君雲霄再度行禮，安順地回到幽月小居。
她不知道，在她拜見時，停雲居除了明微，還有一人。
明微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語氣漠然：“如此，掌門可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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