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心疼了
沈淵按住他不安的手,又放在掌心慢慢摩挲,“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我跟他相處的時日不多,”其實也只見過幾次面,“他基本都是在病房裏度過的。”
“天生不足?”余盡問。
“嗯,”沈淵說:“是早產兒,生產前出了點意外。”
余盡明白了,又問:“什麼意外?”
沈淵笑了笑:“你真想知道?”
他遲疑點頭,“可以嗎?”
“都過去了,你想聽的話沒什麼不可以的,但是聽完耳朵可能要洗一洗。”沈淵笑道,說著語氣漸漸轉為平靜:“我媽是個普通女子,沒什麼家世背景,後來跟沈清正相遇相愛,很俗套又自然而然的過程,意外有了我,老爺子知道了,沈清正才不得不結婚,只是婚後生活並不像外人看見的那麼親密和諧。”
余盡大概能猜到一二,身份懸殊,自古嫁入豪門的女人似乎都沒什麼好結局,但對方稱呼自己父親的方式讓他些許怪異。
沈淵接着道:“沈清正是商人起家,耍慣了心機手段那一套,無論是對待婚姻還是家庭,習慣性地會計較得失,要不是我媽有點城府,再有老爺子暗中幫了一把,應該早就離婚了,所以說,我這個沈家大少的身份並不怎麼如外人所見般光鮮亮麗。”
余盡想說不是,在他心裏,這個人無論怎樣都是完美的。
找不到一丁點瑕疵。
沈淵感覺到他的動作,啞然失笑,唇瓣吻上他額頭,等分開了才繼續道:“但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坐穩了沈家太太的身份,管不了沈清正私底下的做派,情人二奶什麼的都算是小事,後來在外面跟其他女人有了孩子,氣得我媽在家裏大鬧一場,但是他還懷有身孕,就這樣意外早產了,此事驚動了老爺子,沈清正這才收斂些。”
豪門恩怨果然非比尋常,動輒就是私生子,余盡有些心疼沈淵,胳膊摟住他的腰。
沈淵微微一怔,就笑了,說:“你當真要是替我難受,就聽話一些。”
余盡:“今晚還是算了吧。”
沈淵笑聲上揚,問:“你把意思理解成了什麼?我倒是想那樣,但你抗拒得厲害,把我當成了洪水猛獸?”
“……”
“好了,我的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了,沒什麼特別難以忘記的遭遇,”沈淵翻身壓住人,問:“能不能看在我說了這麼一長段話的份上,跟我說說你的事情?”
“下次吧。”青年回。
男人呼出的滾熱氣息澆撒在面頰上,余盡略略偏過頭。
沈淵敘述的話聽起來不輕不重的,他總覺得對方像是特意跳過某些事情。
更遑論與之相比,他下意識覺得自己的事情才叫真正不堪入耳,事實上,每個人都是如此,對旁人的遭遇可以一笑而過,無法達到切膚式的共情,但輪到自己身上,即便是一件無傷大雅的小事,說出來都嫌丟人,總覺得見證過自己難堪的那些人會一直一直記得。
然而現實與之相反,沒人會在意。
就像課堂被老師點名到黑板上答錯題的學生,等他走下講的時候,很多人沒多久就把這件尷尬小事忘到腦後了,只有那名學生一節課甚至到食堂吃飯時還在耿耿於懷,路上見着誰笑都像在嘲諷自己。
沈淵到底沒逼他,又問:“換個方式呢?算是我講故事的小費。”
余盡:“你真就特別想?”
“是,”沈淵說:“這樣我才安心。”
余盡發怔,浴袍的帶子已經被人不知不覺解開,那人啞聲問:“可不可以?”
又是近乎哀求的聲音,青年總是無法對這樣的沈淵狠下心,他抿緊紅唇,在一陣極長極長的矛盾鬥爭中,點了下頭。
一切,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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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空飄起鵝毛大雪,兩人哪都沒去,醒來后沈淵又抱着人胡鬧一陣子,才在老管家三催五催中抱着青年去洗漱,別墅人員結構簡單,三樓一般沒人會主動上來,昨晚鬧得太過,浴袍什麼的都髒得不成樣子,余盡就光|溜溜的被人抱進浴室,整張臉都丟盡了。
沈淵路過鏡子時,特意多在青年身上打量兩眼,惹得對方怒罵他:“無恥!”
他好心情應着。
等兩人終於拾掇完出來,已經十點半了,早不成午不就的,老管家叫廚房一直備着飯菜,結果余盡說:“想吃火鍋。”
因為下雪了,他就覺得應該吃。
沈淵由着他,讓人下去準備食材和電磁爐等用具了。
雪天路難行,眾人冒着凜冽寒風回來,將東西抬上二樓,青年見了,心中微微歉疚,沒想到沈淵抗拒火鍋店的氣味到這般‘喪心病狂’的地步。
儀器開好了火點上,二人圍着餐桌布菜,一盤盤葷素端上來,齊齊整整排好,因為是自家吃,料子選得清淡些,倒不怎麼刺鼻。
余盡想招呼眾人一起吃,老管家擺了擺手,帶着人下去。
他也能猜到幾分緣由,沒作強留。
鍋子裏熱氣氤氳,青年吃得鼻翼冒起熱汗,兩頰粉撲撲的,他時不時用手給自己扇風,額角碎發揚啊揚,像雛鳥細小地喙啄在人心坎上,沈淵瞧着,眼睛裏的溫柔都要溢了出來。
“你看着我做什麼?吃啊?”余盡瞪他一眼,又給他盤子裏夾了一片蝦仁,他記得沈淵喜歡吃魚蝦海鮮一類。
在這一方面,他們倒是極像。
沈淵笑着說:“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觀子當如是。”
余盡:“……”
這人吃個飯,學什麼古人念詩?
以前咋就沒瞧出,對方還是個隱形‘大文豪’?
“吃飯就好好吃飯!”他說,說完見他還在笑,後知後覺惱火道:“你竟然把形容女人的詞用在我身上?!”
沈淵無奈:“魏晉南北朝時期,世家模樣上等的男子,多以‘面若好女’為榮,加固官爵抑或陞官謀職,容貌的參考值佔據極大比重,我看你的模樣若放在那時候,着實有一拼之力。”
余盡這麼聽着,心裏順暢些,但接下來的話,又叫他蹙起秀眉。
“也不對,這麼說算是低估你了,”沈淵眉梢微微上抬,說:“陳朝男后,韓氏子高,陽春白雪;不及爾半,灧灧生華。”
“……”余盡:“你還有完沒完?”
說話突然變得文縐縐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沈淵不打趣他了,收起笑容,給他撈起些魚蝦肉,“我吃點就夠了,倒是你該好好補補。”
余盡耳根通紅,翻了個白眼壯膽,問:“你以前有沒有跟、跟旁人,發…發生那種關係?”
男人聞言,手下動作微微一頓,不答反問:“怎麼說?”
余盡:“不都說娛樂圈這類地方挺亂的嗎?我就是隨便猜猜。”
沈淵挑出盤子裏的花椒,不緊不慢說:“從未。”
“那旁人……”
“你想的那些都不曾有過,”沈淵打斷他的話,看他時眼神染上幾分嚴肅:“吃飯,別胡思亂想。”
余盡心裏稍稍打鼓,話題漸漸轉到其他事上。
屋外落雪深深,幾根老松樹被風吹得枝丫歪向一旁,遒勁的枝幹上擠了一層又一層碎雪,幾隻麻雀躲在窩裏不出來,只能隱約聽見嘰嘰喳喳的啁啾聲。
余盡在書房研究了一下午圖紙,修修改改又建模,出來時天色已經泛起黑,沈淵臨時有事出去一趟,回來時大衣上落着幾片雪花。
老管家趕忙叫人準備熱茶,又端來飯食。
余盡感覺自己像個米蟲,天天在這蹭飯,怪不好意思的,道:“要不,周末我來做飯吧。”
沈淵一挑眉:“飯菜不好吃?”
“不是,”他趕忙解釋說:“我想做,之前一直都是這樣的,還有平時的早晚餐。”
沈淵明白了他的意思,看向老管家道:“廚娘只留川魯和淮揚菜系的,其他都散了。”
余盡睜大了眼,被粥水嗆得連連咳嗽幾聲,擺手:“不用、不用,挺好吃的,我不做飯就是了。”
“你先下去吧。”沈淵吩咐。
老管家應聲而退。
余盡等人走了,悄悄斜眼看向對面,又低頭用餐,瓮聲瓮氣說:“你是故意的吧?”
沈淵:“本來就是怕你口味變化或者吃不慣,尋了擅長不同菜系的廚娘過來,你要是非想自己動手,她們就沒必要留在這了,不幹活拿工資的事,不應該出自我手底下的員工。”
余盡感覺到了資本家的森森惡意,卻又無話可說。
但每當這時候,總能一遍遍提醒他們之間的身份懸殊,內心生出濃濃的無力與自卑感。
他知道對方不是故意的,只是生長在那樣優越的環境下,自然而然形成了特有的資本價值觀。
如果他喜歡的人不是沈淵,而是和他一樣的人,會不會就沒有這麼多煩心事?
至少相處起來應該不會有太多隔閡。
“想不想去北方看冰雕?”沈淵突然問。
余盡心裏琢磨着事,愣了片刻才回,“不、不了。”
那人盯着他看,驀地就問:“你覺得我剛才的做法不公平?”
話題又跳回去,余盡摸不清對方想法,粗粗思慮一番說:“沒有,是你招來的員工,你怎麼安排都是對的。”
“你真是這麼想的?”
“……嗯。”
沈淵不知信沒信,眼睛黑得就如原始森林裏看不見丁點光亮的夜,靜悄悄的叢林底下滿是蟄伏的危險與殺機,余盡握筷子的手緊了緊,問:“怎麼了?”
沈淵收回壓迫性的視線,輕聲溫和說:“這個物質交換的社會裏,勞動獲取報酬便是公平,無論在資本家抑或工農身上,一方出力,一方用金錢採購勞動成果,這本來就是雙方默認的共識,你在意的應該是公平之外,兩方不對等的地位,你覺得這不平等?”
一語中的!
余盡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時啞了聲。
確實,他的確有這個想法。
沈淵將筷子放下來,用餐巾擦了下嘴角,耐心道:“我想,你在這方面存在點認知誤區,其實,社會也是一個組織,是組織就有它的結構,遵循它的規章律令,制定法律的人,與只能守法的公民之間本身就存在一定不平等關係。”
他伸手將青年快要埋進碗裏的臉抬起,見他目光躲閃,無聲笑了笑,接著說:“這就像行兵打仗,必須有人指揮、有人服從,這場戰爭才能進行下去,這種關係的存在不是打破了你口中的‘公平’,相反,恰恰是維護了絕大數人的利益,否則任何人都能自命為將,戰事未起已經潰不成軍,傷亡只會更多,你明白嗎?”
余盡幾乎不敢看他,緩緩點了下頭。
他曾聽說,人與人之間向上兼容很難,向下兼容卻很容易,沈淵應該是後者,他的話也許不全對,但每次聽他說,總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就如龍於鮫,存在天然的血脈壓制,叫弱者起不了絲毫反抗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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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喜歡我家沈淵,要死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