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哭了
盧偉和王佳佳,也就是昵稱分別叫‘青青草原’和‘奶油V’的兩人走過來,將沖好的感冒藥放到辦公桌上。
“組長,我看你氣色不好,八成是嬌嬌說的那樣感冒了,我給你沖了杯顆粒,記得喝哦。”王佳佳笑着說。
盧偉跟着點頭:“佳佳你真是會關心人,組長你就趕緊喝了吧。”
余盡握鼠標的手漸漸收緊,平靜道:“不用了,我早上來之前已經用過葯,現在喝不合適。”
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王佳佳意外多看他兩眼,笑道:“那確實也不合適,但是已經沖泡好了,倒了多浪費,要不……”
“他都說已經喝過了,你別太過分!”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兩人望過去,林嬌嬌正氣呼呼跑過來:“葯是不能多吃的,你不知道嗎?你們是不是想害他?!”
余盡一抬頭,就看見妹子小臉氣得紅撲撲的,大有一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莫名其妙的,氣消了大半,忍着頭疼出聲道:“我確實在出發前吃過了葯,感謝兩位的好心,但我現在針不需要,已經八點了,大家先回自己位置好不好?一會兒查班的經理就過來了,要是撞見這一幕,少不得會影響大家的平時印象。”
他語氣溫和,處處為眾人考慮,王佳佳和盧偉再不甘心也只得暫時退場。
林嬌嬌看向他,問:“你還好嗎?他們真的太過分了,幸好芊芊她們提前跟我說了,我簡直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
余盡笑笑,臉色依舊蒼白得厲害,倒是壓住了過分艷麗的容色,擺擺手說:“我沒事,就是普通感冒,你趕緊回去吧,今天謝謝了。”
林嬌雙腮桃色橫飛,瞥見酸酸望來的劉宇,狠狠瞪了一眼,樂顛顛回到自己位置。
事情有驚無險化掉,算是告一段落,辦公室內終於安靜下來。
余盡繼續查看文案,滴答滴答的鐘錶在牆壁上緩緩轉動,走廊里時不時傳來忙碌的腳步聲,快到中午時,天空突然飄起細雪,漫天雪花紛紛揚揚撒下,像夜晚墜落蒼穹的冷焰。
耳邊似乎響起風吹火焰的噼啪聲,一聲接着一聲,短促又持續不斷,專註的青年慢慢從工作的狀態中抽身,他看見對面落地窗前隱現出無數白點,彷彿有人在天際揚了一把細沙,撲簌簌的雪花流星一樣砸落在窗台上。
漸漸地,玻璃窗上起了水霧。
“下雪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又道:“今年倒是奇怪了,雪似乎多了點。”
余盡倒了杯熱水,淡淡喝了幾口,心裏卻想着其他事情。
他跟沈淵之間,接下來該怎麼相處?
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么?
一切照舊?
……不作數?
余盡扯了扯嘴角,在自我逃避與無法回應之下,他啟用這個蹩腳又令人噁心的理由,但當事情真發展到眼下境況,這三個字就變成了虛偽又做作的標誌牌。
他無聲晃了晃手中的杯液,輕輕抿了一口,思緒卻隨着暖流回到旖旎的點。
星光稀疏,皓月凌空,北風捲起三九陰寒肆虐上屋檐。
室內窗帘半掩,床上人影幢幢,一方櫥壁上墨色交疊、變換、分分離離。
青年被迫仰着頭,盈盈上額角,汗水交合、蒸發、迴流,分不清誰與誰。
他一次次奮力往前爬,又被抓回來,男人急促滾燙的呼吸扑打在麵皮上,有些則順着咽喉一路往下,似要將人撐破。
沈淵是不會讓他睡的,他總有各種辦法叫他一直清醒着,清清楚楚去感受囁齒所過之處,皮膚帶起的戰慄、刺痛以及脈搏遭受擠壓時的窒息。
青年雙眼泛紅,渾身麻木不已,所有神經像被人生生抽離,又毫不留情扔進油鍋里煎炸。
無論他往何處逃,都離不開沈淵用肢體架起的方寸之地,那如同鋼鐵鑄造的囚牢,禁錮住他所有想要獲取解脫的念頭。
青年氣狠了,身體止不住發抖,他發了狂的反擊,在那人手背上咬出刺眼的血花。
風,戛然而止;夜,顛倒蒼穹。
沈淵低低笑了,就像一個失去理智的瘋子,濃稠的血液從青年嘴角綻放,順着肌理滑入掌心,那人弓起的背對着月光,隱沒在黑暗中的雙眼卻亮得驚人。
陡然間,天旋地轉。
他聽見那人伏在他背上說:“余盡,你說過的,等我18就可以了,你為什麼說話不算數?為什麼不要我了?為什麼……”
那聲音透着幾分哽咽,像遭人狠心背叛的幼獸,常年沉淪於荒無人煙的黑暗中,陽光照不進來,它走不出去,它滿心信仰的神明遲遲不來救贖,那樣的絕望、哀涼、沉痛、委屈、叫人心酸……
青年當時,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喉嚨發乾、聲音發啞、眼眶泛酸,所有的氣憤彷彿一瞬被無形的力量抽干,他努力壓抑住洶湧的情緒才不讓自己哭出聲。
“……原來,你都記得。”他喃喃,轉過頭時,淚水已經掉了下來。
沈淵沒有回應,伏在他身上動作,青年突然之間就像失去了反抗本能,將臉埋進枕頭間,微微聳動着雙肩。
沈淵啊沈淵,你就是可着勁報復我是吧,我活該欠你的……
是他活該。
月起月升,時間不知過去多久,沈淵氣息漸漸平穩,已然趴在青年背上睡著了,只有粘膩的汗水寂靜的淌過發林,由發梢與另一人交融。
余盡內心久久無法平靜,月光裹挾着嚴寒照進屋內,清清冷冷地撒在兩人身上,銀白的月華衝散了卧室內濃稠不化的旖旎,最終化為一聲酸澀又悲戚的嘆息。
余盡,你就受着吧,因為你活該啊!
“嗡嗡嗡嗡嗡……”
“余盡余盡!!”
妹子喊了幾遍,青年才給出點反應。
“怎、怎麼了?”他問。
林嬌指了指桌面,一臉無奈:“你手機震很久了,你在想什麼啊?”
“感冒了,頭有點疼。”余盡解釋一句,此刻正是中午下班時間,辦公室內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他尷尬的拿起手機,是外賣人員的電話,他客氣的跟人道別,朝電梯處走。但等他看見角落裏身着工作服、戴黑色頭盔的男人時,心臟快要跳出來。
“沈、沈淵……”
他怎麼會在這?
男人戴着口罩,雙眼下一片疲憊青烏,出口的聲音似乎些微不對勁,他說:“下雪了,我給你送傘,萬一用得着。”
余盡才發現對方右手裏提着的黑色雨傘,跟着外賣盒一起遞過來,他壓制住微顫的指尖接住,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謝謝……”
沈淵笑了笑,“晚上過來接你。”
“嗯。”余盡抱着飯盒,暖融融的溫度從掌心滲透進血液,暖和了心臟與四肢,他叫住要走的人,問:“你…你,還好嗎?”
沈淵愣了一下,又笑:“應該是我問你,身體可還覺得難受?”
余盡耳尖稍稍泛紅,可內心卻沒有這麼輕鬆,因為他想問的並不是這個,他望進對方那雙漆黑荒蕪的眼睛,一下子挪過了視線。
他好像明白了,那雙眼為什麼一直是厭世的了。
只是原因叫他心如刀絞。
沈淵等了會兒,沒聽到回答,笑了笑:“我先回去了,晚上見。”
那笑容看在余盡眼裏特別刺眼,他緩緩點了下頭,等男人高大的身影徹底融入漫天雪色,再也杳無蹤跡,才無知無覺往回走,電梯內空無一人,青年將臉埋進角落,眼角泛起紅。
下午公司發生了一件大事,市場部王經理因為私下倒賣公司信息被人舉報,高層同一時間聚集在辦公室開會。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據說今天所有領導臉色都極差,張耀之回來的時候平時慣有的笑意也沒了,路過某片區域時瞥了余盡兩眼,又若無其事往回走。
青年皺了皺眉,難道跟他有關?
他想起之前張耀之莫名其妙收到的照片,心裏咯噔一下,終於等到快下班了,他才緊張的走出辦公室。
“咚咚咚……”
忐忑的敲了兩下,裏面傳來聲音:“進來。”
余盡關上門,轉身就問:“你找我有事?”
張耀之依舊不緊不慢處理公務,足足過了五分鐘才斜他一眼:“我以為你不知道我要找你。”
“……”余盡。
“你跟陸二少關係很好?”他問。
余盡不明所以,這人不是明知故問么?想了想,只怕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回:“一所大學,比他高一屆。”
中規中矩的回答,擺脫不了撇清關係的嫌疑。
張耀之冷哼一聲,又道:“下午的事你聽說了?”
余盡:“有所耳聞。”
“那你怎麼看?”
“不歸我管,我沒有看法。”余盡說。
他最討厭理會這些亂七八糟又盤根錯雜的事了,他理不清,也學不來駕馭人心那一套,目前他帶的小組還有不少刺頭,他一整天都沒想出應對措施,頭已經快想禿了。
張耀之盯他兩秒,說:“你倒是誠實,不過這事若直白說,確實也跟你無關。”
那他叫自己過來做什麼?
喝茶?聊天?摸魚?
余盡疑惑,表情就皺了起來。
張耀之莫名其妙想笑,手機‘叮’了一聲,他看了眼,然後笑容就沒了,關上手機問:“王經理那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公司這次卻高度關注,你知道為什麼嗎?”
余盡搖頭,“我不懂。”
“你當然不懂,連自己帶的破團隊都還烏烏泱泱,搞不清狀況,分不清親疏,整天就關注你那幾張圖紙。”張耀之有點恨鐵不成鋼。
余盡怔了一下,又難堪的別過臉。
“你只知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反過來卻又不懂了。”張耀之說:“早上那事,你就打算這麼過去了?”
不然呢?
余盡到底沒敢說,話題怎麼又牽扯到他身上了,想想問:“這兩件有關係?”
張耀之:“……”
“你是理科出身吧?”他問。
余盡:“工科。”他學的是建築,而且這人很清楚。
“你就懟人第一名!”張耀之罵道,又覺無趣,他心情不好也不能拉個木頭樁子發火,壓壓煩躁道:“王經理得罪了人,但這事又確實是他做的,他不得不做,你明白嗎?”
“哦。”余盡點點頭。
“……”張耀之:“你就沒點想法?感悟?或者想問的?”
余盡還真凝神想了片刻,他雖然腦袋裏沒有太多彎彎繞,但不代表一竅不開,張耀之從不幹無利可圖的事,告訴他旁人的倒霉事,不可能只是跟他簡單聊天或者陪他一起嘲笑,而且犯事的人他根本不熟,想想上面的對話,余盡心中有個猜測:“你要我除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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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作收求作收,這兩章寫得我一身舒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