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赴修羅宴

青年赴修羅宴

“所有人都知道沈家大公子曾經眼瞎喜歡過一個笑話,為了那個笑話,當年可沒少做離經叛道的事情……”

余盡路過包廂門時聽到的就是這段對話,他垂眸走進去,紫色的燈光從頭澆下,轉瞬又變成暗調的深咖,不知誰按了開關,只聽“啪嗒”一聲脆響,光線定格成暖黃色,裏面的聲音停了下來。

青年俊秀的五官打上一層柔光,使得那張看起來本就偏中性的臉變得愈發艷麗。

包廂內有過一瞬間的寂靜。

而眼前卻是一場修羅宴。

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微笑着打破氣氛,和藹地示意他過來。

余盡抱着資料夾走到對面坐下。

幾人中間隔着一個透明的矮几。

“周老闆,這是您要的金灣湖景獨棟的設計資料,之前在電話里可能沒說清楚……”青年翻開文件,將資料推過去:“加上底下車庫,我打算設計四層,根據您的要求,外觀偏歐化……”

他說完一早準備的文案,掌心已經出了一層細汗,畢業后他已經很少有這種情緒了,最近幾個月不知撞了哪路大神,諸事不順,無論是從業績還是薪水,眼下這個單子對他很重要。可惜直到他說完對面的男人也只是躺在沙發里漫不經心的看着資料,倒是旁邊的幾個漂亮少年一直打量着他。

余盡等了片刻,再次開口:“周老闆。”

周永成挑了下眉梢,接過少年遞來的酒液喝了一口,這才慢悠悠放下文件看向他:“小盡啊,我對你的才能還是很看好的,你的設計模型入眼,構造合心,只是,”他闔上資料,隨手一扔,塑料板與玻璃面碰出一道脆響,使得屋內另外兩人都不自覺放輕了動作。

整個房間內,只有暗紅色酒液在透明杯里晃動的聲音。

余盡壓下心頭忐忑,盡量平靜地開口:“如果有哪些細節考慮不周,周老闆可以提出來。”

周永成短促地笑了聲,坐起身,讓左右少年出去,等門關上了,一雙精明的眸子落在青年身上:“你在得雅待多久了?有沒有打算換個工作?”

余盡微撇過視線:“得雅很適合我,目前沒打算換。”

“聽說你老家是首都那邊的,沒想過回去發展?”男人拿起文件,又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那意思很明顯。

“暫時沒有。”青年垂目,未動:“周老闆,關於金灣水湖那邊的問題,目前只是設計初期,如果有意見,可以持續更改。”

對方收起手,不明所以的笑了下:“小盡啊,算起來我們還是老鄉,不用那麼客氣,你孤身在外,又長得這麼漂亮,這個單子你要是想接,換一種談判方式……”

這幾乎就是赤|果果的暗示了。

余盡克制住湧起的情緒,卻不看他:“工作時間,我更希望內容回歸到工作本身,這個案子需要商榷的地方,在合範圍內我盡量配合您。”

“工作時間,呵呵……”男人嘆息:“年輕人,你外在條件這麼好,要學會投資,”他指了指對方的臉:“抱有金山不自知,它給你帶來的利益可不止眼下這沓紙。”

“周老闆!”余盡忍不住了,他站起身,許是動作太大,沙發微微跟着滑動,響聲刺耳。

下午收到吳中烊安排的時候就已經察覺不對勁了,這麼大一個單子,怎麼可能掉到他這個入公司一年不到的職工身上?如果說這裏面沒有貓膩誰都不會信,礙於經濟問題他還是過來了。

然而當事情真的發展到眼下場景時,才發現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湖景別墅的單子無論於他還是得雅現階段都很重要,他很清楚得罪對方的後果。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無力的時刻多久沒經歷過了?這讓他想起深埋在五年前的那些事情,難堪的畫面衝擊着他的理智,余盡努力站穩雙腳才不至於讓自己再次失態。

青年抬起頭,目光清冷,就在他要出聲時,門口傳來“轟隆”一聲,有什麼東西砸到地上,咕嚕嚕滾了幾秒鐘,生生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一名侍應生似是受到驚嚇擠了進來,瞬間,走廊上刺目的燈光映入屋內,一連串的腳步聲緊隨而至,撕開了這方沉悶空氣的口子。

余盡鬆口氣,與侍應生打個照面,說了句“身體不適改天聊”就朝外走。

沙發里的男人戲謔地笑,等人走遠,又猛地踹了一腳矮几,驚得門口的服務員直回頭。

踩着混亂的步伐走進廁所,余盡趴在大理石台上,低低地喘氣,抬起頭,鏡中青年眉眼淡漠,唇紅齒白,額前碎發遮住了半截眉梢,他抬手撥弄一下,將整張臉完完整整露出來。

就像初冬第一朵梅花開,驚艷了整個季節。

余盡眼底騰起令人作嘔的厭惡,忽的掬起一捧水潑在臉上,滴答滴答的水聲沖入耳膜,撞擊着他一直繃緊的神經,身體驀地被人撞了一下,水滴滑入眼眶,他皺眉擦乾臉,回頭卻只來得及看見隔間內一道戴帽檐的身影。

可能是自己緊張過了頭,只是個陌生人而已。

余盡收拾好情緒走出去,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瞥向剛才那個隔間。

罩燈高懸,燈火通明,萬籟俱寂,除了管道內的水流聲。

他轉過身,繞開快步跑進的人,踏入長廊。

卻不知在他離開后不久,一道清淺的“吱嘎”聲升起,隔間門打開了。

包廂內的周老闆已經走了,余盡收拾好東西出了會所,迎面吹來一陣冷風,大衣呼啦啦揚起一個角,十一月初的深秋寒意四起,露出來的手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低頭,手機顯示時間剛好九點半。

夜市喧囂,門口車輛往來,鳴笛聲間歇不斷,對面的燒烤店內飄出好聞的食物香味。

天庭離他住處偏遠,眼看已經被人搶了好幾輛計程車,余盡只好打開滴滴,沒片刻,界面顯示接單成功,余盡抬起頭,餘光不經意瞥見一道黑影,仔細望去卻又不見了,好看的秀眉蹙了下。

“咣咣咣……”

錢幣碰撞聲嘈雜而來,衣衫襤褸的老頭手裏端着個巴掌大的銹鐵盆朝他晃,沒有任何才藝表演,就是純粹的乞討,難聞的味道從他身上飄散開來,不少人當即就躲開了,余盡也下意識想走,想了想,還是從口袋裏摸出一張十元遞了過去。

那是他身上唯一的現金。

老頭朝他笑笑,“好人會有好報的。”

余盡愣了下,這是今天收到的第一條祝福。雖然乾巴巴的沒有任何感情,但抑鬱一整天的心情似乎好了那麼一點。

可是好人有好報這句話,誰會信呢?

不都說王八才能活萬年嗎?

冷風刮來,一張售房宣傳廣告夾雜着灰塵撲在他臉上,余盡嗆得連連咳嗽,摘下惱人的宣傳紙,不成想,瞥見這麼一段話。

原始哲學三大問題:人從哪裏來?人在世界上生活的目的?人死後去哪?

廣告東拼西湊將生活質量與買房捆綁,“生活在於享受,享受在於環境,環境就選江南春”,俗氣的廣告語,毫無新意,余盡走幾步扔進垃圾桶中。

出租車怎麼還沒到?

他凍得急躁起來,將手放在唇邊哈氣。

“篤篤……”

手機忽然震動不止,余盡疑惑點開,是吳主管的消息:【事情敲定了嗎?】

余盡盯着界面,想起剛才那場不愉快的交談,打了一行字出去:【這個案子估計不能勝任。】

字顯示到這,他猶豫着又按了叉號,輸入框漸漸空白。

他不能發,理智告訴他不能發。

身後傳來嘈雜聲,有人跌跌撞撞跑出,沒來得及閃開,余盡結結實實被撞到一旁,手機摔到地上,等撿起來時,那人已經不見了。

熱鬧的店門口,引得不少人朝這邊張望,一個身穿運動衫的男人回過頭,口罩遮住了大半張臉,余盡卻揪起眉心,這人……

沒等他深思,手機再次亮了,依舊是吳中烊的消息。

余盡聽着人群熙攘,指尖卻落在二十六鍵上遲遲沒有動作。

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對方肯定不願看到這個結果,來之前張耀之曾找過他,隱晦透露過想給他升職的意思,但是他得先干出業績,只有業績上來了,下面的程序走得才名正言順。

所以說,他不能給出絕對否定的回答。

余盡吸口氣,涼意一路延伸到肺腑,久久,在出租車停在店門口時才敲擊鍵盤避重就輕的回復一句。

關上車門,所有寒意隔絕在玻璃窗外,司機看了眼後視鏡,調低DJ,問:“聽什麼歌?”

後面頓了兩秒才回:“都行。”

他其實沒什麼想聽的。

“哦。”司機好心情的按下指尖,音響歇了幾秒,而後從時下最流行的DJ轉換為一首過氣的戀愛樂曲,那個人優雅如同大提琴的聲音就那麼穿過萬千電流與空氣粒子猝不及防撞上青年耳膜,像風一樣刮進人的懷抱。

時間在這一刻仿若被機器拉長,不知過去多久,音樂從高潮跌至谷底,甜膩的輕哼還在繼續,唱歌的人像是沉溺在欣喜的告白中,嗓音勾勒着少年人的憧憬,當樂曲徹底停下來,車內一片安靜。

司機似乎意猶未盡,咂咂嘴,接着哼唱兩句,殊不知後座的人早已偏過了頭,微微抬起的下巴似是在隱忍着什麼。

這首歌的名字叫《盡餘生》。

因為有個人曾對他說過:“余盡,餘生不盡,可我又只願為你盡餘生。”

玻璃升起霧氣,又匯聚成幾串水珠,碎裂了人影。

車子出了繁華的鬧市,喧囂一下子遠離,紅綠燈阻擋了前行,音樂已經換成了當下流行的一首古風歌曲。

余盡安安靜靜聽着,不想,車窗突然打開,冷風猛地灌入,像野獸闖進新的領地,他凍得攏了攏大衣,轉頭想要關窗,對面車中,一頂黑色棒球帽忽然闖入視野,帽檐之下閃過一瞬間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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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青年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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