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街仙士返人間-2
此時夕陽已沒,紅霞在天邊織起一張瀰漫著血色的絲綢,枯枝木頂的鴣鳥喪聲喧笑人間詭譎。而整個天空又彷彿披上了一層黑色的薄紗。
天色已晚,血月高掛。
隨着街道燈籠的紅色火光,溫蘭書走到了一座宅前。
此宅外觀雖大,但造就時日不短,有的瓷瓦已落,牆壁微裂,宅牌中方八卦懸挂,兩旁舊色紅聯貼覆。
宅外四邊皆有防牆圍起。石雕木門,上方寫着四個大字‘秦家古宅’。
秦家古宅,居秦家堡之莊主,秦全善,世輩業商。有錢有勢,算是這座小城鎮的半個城主了。但此人雖已腰纏萬貫,卻還是愛財如命,因此便是當地出了名的吝嗇頭鬼。
此時古宅石門未關,遠遠望去。溫蘭書便看見了那位蘭溪的修子正與其家主往庄內走去。
既然連蘭溪夢源舍的子弟都出動了,看來,這秦家堡出的命案不小啊。
秦家石門的兩旁有兩個紅色的燈籠照耀着。而正當溫蘭書要向古宅走去時,忽然之間卻多了兩個秦家的下屬將大門一關而上,只余兩個燈籠在兩側默默相視。
晚風吹起,黑鳥掠過街巷之角。
溫蘭書走過去,食指輕擊兩下,又傾耳貼上石門,卻什麼都聽不見。又不能直接拍門高喊,若是真喊了,憑一個來路不明的遊盪小子擾亂道家仙士除鬼護世名號,就足以將其揍打一通,再扔出秦家堡了。
劣鬼陰魂,人命關天。想活下去的人,誰又能忍得了馬馬虎虎的救贖。
秦家古宅的石門已經進不去了,但溫蘭書又不想就此離開,畢竟七月當前,又豈能拖延?所以得想個混進秦家宅的方法才行。
可石門緊鎖,防牆又高。
溫蘭書嘆氣一聲,但眨眼之間,卻忽然想起方才的那位青年閑士說及秦家防牆有一處半塌許久,說不定從那裏可以翻進去。
抬頭再瞅兩眼,食指再擊兩下。
溫蘭書來回度了度,順着右側秦宅防牆石壁探走過去。
夜幕…終於降臨………
家戶房頂都掛上紅火燈籠,蝶蛾飛繞。四處遍野皆傳起蟲蝶鳥鳴,寂寥微涼。溫蘭書隨着院牆邊緣行走,步伐漸遠,燈光漸暗。
好在高月灑下一片青光,才不至於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見。
此時,秦家古宅防牆四角與家宅四院的頂梁都掛上了月下燈籠,而其正間更是懸挂着一道從未熟知的鈴符。晚風吹起,卻不動聲色,一點聲音都沒有。
卦符魂鈴?難道……
卦符魂鈴遠稱名“符鈴”,且物如其名,如同一面靈符形狀的金色布卦,中間掛着一個紅帶銅鈴。此符鈴通常掛於探鬼風口之間,若有劣鬼行過,此符鈴便血光浮現其鈴聲更是沙啞沉重又極端難聽刺耳。
若行過的是冤魂亡靈,此符鈴便散發黃色微光,其鈴聲清晰平靜。符鈴插立於秦家古宅正間,一時風無,則便無聲。
環繞半周,藉著青光余火前行的溫蘭書終於來了防牆的塌陷之處。
秦家古宅的防牆以瓷瓦為頂,不好站行。而塌陷之處正好瓦片掉失,剛好可以翻身而立。
不過……還挺高的……只是不知法力是否尚存?
哎,還是先潛進秦家古宅再做了解罷。一番思索,最終溫蘭書決定搬動道邊的石磚,且先將背筺安放上去之後,再加以墊腳之功,一躍而起,終於爬上了防牆頂檐,方可看見朝東的主室。
秦宅內院燈光四照,秦家下人皆站四處,微有雜言碎語傳出。溫蘭書躲趴在牆頂之上,便看見君家那小仙士與秦家主夫婦坐在東院廳堂里談話。
而聲音時近時遠,忽高忽低。雖難以聽清,但也算聽得到有人說談。
“此路程極遠,我們也真是有所愧對,勞煩小仙長了。”
“夫人切勿愧心,這也是我等應該做的。”
“早聞蘭溪夢源舍是眾城修行之神池,道行高深又美名方遠,眾生子弟皆才貌雙全,雅人深致。今日有幸能與此修家仙長相見,真的莫大的榮幸呢。”說話者聲音清脆,嬌翠欲滴。正坐於秦家主堂之上,形態端莊,一襲華麗綠裙,項配金珠玉寶,頭戴金簪玉冠。妝容精緻,柳眉鳳眸,十分艷麗。此人正是秦家主之妻,秦夫人。
“秦夫人過獎了”放下茶杯。坐於堂中傍坐的蘭溪修子對着秦氏夫婦溫笑道。
“哎呦,小仙長可別過謙。我看小仙長兩袖清風,儀錶堂堂又年紀尚輕,為人溫雅,確實是位難得的得道高人。只……不知小仙長高名貴姓?”
“修之太古,晚輩為君家之子。姓君,字如思。夫人喚我如思便好。”舉指端莊,語氣柔和又臉常溫笑,有情無欲,柔雅文靜,實有蘭溪仙城之風度。
“三日前,如思收到此貴宅的傳言書信,言說此地‘秦家堡’每逢七月十五之夜皆有屍傀鬼儡屢次而現。不知秦莊主可否詳情告之,也好讓如思做出決策,收屍復魂,還於秦家之安平。”
雖說烏陵邊境早已作亂許久,劣鬼之事皆為不少。此事即使達有三年時長,而外鏡的各大家城卻皆為不知。因此蘭溪夢源舍之首席弟子君留·君如思正向著秦莊主問道。
秦莊主秦全善坐於秦夫人左旁,聽到君如思的問題,思索半刻后不緊不忙地道“實如信言,我們這烏陵邊境之地自三年前開始便有劣鬼時常出現,不說七月中元,就如平常黑夜,在街上行走都有可能遇到這些可怕的東西。”拿起手中的茶輕喝一口,接着道“仙人也有所不知,這屍傀鬼儡出現已是人間大禍,可就在不久前,就連這活生生的人也都突然瘋了起來。”
聞之,君如思心知怪異,便皺着眉問道:“瘋了?”
瘋了?為何而瘋?
是劣鬼纏身?還是鬼官作祟?
溫蘭書躲在牆頂之上傾耳細聽,聞后發覺此事十分不妥。正想着可否偷偷潛入細聽時,左旁的符鈴開始異動起來。
接着房頂之上的符鈴皆生出異樣。
紅光微散,銅鈴微搖,鈴聲微響……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有人忽喊一聲。
“出了什麼事…………”
“難道真的有鬼出現了?怎麼辦!”
晚風吹起,燈籠微動。老鴣盤旋天邊,嘈雜聲開始沉沉四起,秦家下人皆人心惶惶。
聞此,君如思望向東院對立的房頂,符鈴果然紅光微散。見狀,君如思便立即從正堂旁坐站起,拿回桌上的蘭溪佩劍,便快步走出廳堂。
一雙杏目謹慎的探向四周房頂符鈴。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秦夫人跟在君如思身後,見此狀況,也有許慌張起來“小仙長,這……這該不會真的有不幹凈的東西將出現在我秦家宅里吧。”
符鈴雖紅光微散,但鈴聲卻起響不清。看來,這陰屍劣鬼目前還沒有出現。
看着符鈴微動與秦家人士的驚慌神情,君如思便溫和道“秦夫人莫怕,天地之廣,世道之大,冤魂亡靈難免不少。這只是亡靈行過,並非有害。”
聽到君如思的道解后,秦夫人輕拍兩下胸口,又面掛常笑着說“那就好,那就好,有如思仙長在此,我等也可放下一份心來…”
符鈴紅光已現,雖無刺耳鈴響,但也絕非只是冤魂亡靈。
一陣晚風吹起,高掛的明月也被烏雲遮住,現在只余家戶的燈籠照耀。看了看四周,溫蘭書發現這秦家古宅四大家房以東、西為主區,以南、北為後區。東、西區皆有明亮的金光燈籠照耀着,南區有紅光燈籠照明,而偏偏這北區卻僅僅只有一盞紅光燈籠插立於石門之處,且石門之內烏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有蹊蹺。
這秦家有蹊蹺。
溫蘭書打量一番之後,趁着此時月光全沒,黑燈瞎火之刻背上竹筐準備潛入北區一探究竟時,旁邊忽然傳起腳踏瓦片的聲音,溫蘭書俯身連忙望去,在紅火微照的黑夜下他看見了一個淡楓色的身影正翻過秦家防牆,偷偷潛入秦宅北院,只見此人手腳敏捷,動作十分乾淨利落。
什麼人需要半夜潛入人家古宅?
難道是賊?
若真的是賊,那可真是好大的賊膽。
看着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於視線之內,溫蘭書再三確定后,翻身跳下防牆,藉著牆內樹影的遮掩,小心翼翼地靠着牆壁,靜悄悄地潛入秦宅。
而秦家之主室,神龕八卦之供台,蘭溪子弟君如思正起手畫符,設八卦符旗。並讓其秦氏手下將靈符貼於秦宅院內四處,將符旗立於秦宅牆頂四角。
一盞紅光燈籠照耀之後,溫蘭書本應陷於烏夜之中,而卻在他剛踏入石門之後,高掛的明月重現於夜,且灑下一片青光,幾乎欲將整個黑夜照亮一般。
秦宅之內看着不大,而這北區踏過石門之後卻是寬大得很。從主室臨街之後便有兩條走道,溫蘭書順着最近的一條走道走去,結果卻發現越走越深,並且也沒遇見那個偷偷潛入秦宅古宅的人影。
微有訝異:這秦家堡乃是烏陵邊境的座個小城鎮,從遠處觀之讓人感覺就如一座鄉家之城,簡單而溫馨。可這秦家古宅卻四處防圍,而這北區更是道通外界樹林,實是令人不解。
正想之時,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秦家鎮?”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
聲音從內部通往外境的樹林中傳來,這聲音十分清晰但聽起來又有些粗聲粗氣,並且很明顯是一個年級尚輕的小少年。
林枝相交,樹影相錯。
溫蘭書小心的藏在樹影後邊,但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這樹林雖是與秦家堡想通,但現在看來更像於荒山野嶺,周邊四處皆是高枝木林,若此時真有陰屍劣鬼出現在此,凡不是仙修有法力者怕皆要命喪於此。
樹林十分廣擴,又逢於黑夜月下。溫蘭書不敢走遠,畢竟在秦家古宅之中,蘭溪門下的仙苗君如思還正在施於探屍一法,不可途生怪異。
正當溫蘭書想返回秦宅主室時,他又忽然聽見了此人邊走邊說的聲線。
“七月之夜,劣鬼行街。哼,如此重大的事情怎麼每次都是他下山收屍復魂。屍鬼現世已成大事,怎麼就不喚我一道同行?哼。”說話者是一名穿披淺色外衫的小少年。
這小少年身披淺色隨帽外衫,穿着一襲華麗錦衣,錦白華貴坎肩,丹色金綉長衣。腰掛修國玉佩,背後長劍的劍柄懸吊紅葉銀鈴,袍白衣間更是用金線刺繡,兩邊錦衣袖邊也皆有精麗綉紋。
曇花是紅葉金蓮庄的一種信仰城花,但只嘆惜城如其屬,終究只是曇花一現。
青光之下,溫蘭書可以看清這位小公子樣貌俊朗秀氣,膚白勝雪,且年紀尚輕,大至十四歲左右,脖間帶有一條蓮鶴紋刻金鎖。簡直似與受人寵護的小公主一般。
樣貌如此秀氣且穿着如此錦華,難道是哪家的出逃小公子?還是說是哪家幾位世子的哪個後人?
正于思索之時,從溫蘭書的身後卻傳來那位小公子的叫喊聲。
“什麼東西?!我…!!啊……啊……”
聲音驚訝又有許慌懼,剛靠回樹影之後的溫漣再回頭一看時,發現這位紅葉的半個“小公主”已退後了十來步後背靠着樹,有些驚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一個人,一個滿身死色,指甲發黑,且頭髮垂亂,雙眼血眸的人…………
也許,應該說是一個邪生者……
又或者,應該……說是一軀已無魂魄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