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三章
庭雨疏意識到自己似乎讓人有些緊張，走到陪護那邊的椅子上坐下來，從几上拿了上次沒看完的書翻開，“不用管我，做你們自己的事吧。”
樓知秋終於回魂，熟練地打開電腦和庭彩陽坐到一起。
隨後，庭雨疏聽到樓知秋小聲地對庭彩陽說，“你怎麼從來沒告訴我，你哥哥竟然是雨神。”
庭彩陽也小聲回道：“你也沒問過我啊……”
樓知秋小聲又激動地說，“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
他的聲音漸小，像是不知道說什麼，庭雨疏也並不感興趣，專註看書上的字。
一整個下午，病房裏都十分閑適安靜，庭雨疏看書，樓知秋那邊輕柔的聲音不時響起，彷彿為了不打擾庭雨疏似的，不去細聽，就根本注意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庭雨疏偶爾抬頭看向窗外時，聽到他的聲音，看着天空漂浮着潔白的雲朵，忍不住微微走神。
庭雨疏很少聽到這樣年輕、卻又不驕不躁，包裹着溫柔力量的聲音，讓聽的人不自覺對他產生親近的好感。像被太陽簡單烘過的清風吹過來，不灼人，溫暖又毫無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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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黃昏向晚，樓知秋向他們告辭，他要跟着機構大巴一起回去了，明天再來。
庭雨疏略一思忖，帶着點謝意地說，“我送你吧。”
此時的樓知秋已經平靜很多，逐漸掌握了和偶像說話的正確姿勢，他甚至從容地笑了一下，“好啊，求之不得。”
庭雨疏看了樓知秋一眼，覺得他和之前有點變化。
庭雨疏本以為樓知秋會關於他從賽場消失的事情問一些問題，實際上話題也確實是樓知秋起的頭，但內容全是關於庭彩陽的，彷彿他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志願者。他很會說話，懂得怎麼讓相處的氣氛變得舒適。
聊到弟弟的話題，不怎麼擅長聊天的庭雨疏和他這樣的陌生人也能自然地說上幾句。
兩人下樓到一半時，聽到樓上傳來爭論聲和別的器械撞擊的動靜。聽樣子是一個男孩在大喊大叫什麼，還夾雜着幾個大人的勸誡和驚呼聲。
他們下意識看向那邊，從走廊的拐角只能看到護士服的邊角，護士的步伐有些招架不住的急亂。
不知是否有意還是無意，聽到動靜之後，樓知秋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擋在了樓梯與庭雨疏之間。庭雨疏察覺到，視線從樓上撤回看向樓知秋，見他正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樓上的動靜。.br>
此時走廊上的騷亂也正往樓梯這邊過來。
突然一聲尖銳的童聲大喊：“讓我出去，我不要被綁着，憑什麼別人都可以出去玩，我不可以！讓我出去！”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亂踢亂打着，周圍一群大人想抓住他又無從下手，他越喊越激動，從人群里冒出，聲音像小鳥一樣悲泣的哀鳴。
小孩激動地倒氣，突然猛地把旁邊護士手推的藥品放置車往樓梯上一推，眼看着那裝着一車器皿藥水的推車就要翻滾下來。
樓知秋眉頭一皺，已經往樓梯衝上去，他先是肩膀頂住了車身，然後迅速抓住推桿，扶住了側面，穩住了推車。幾個護工護士匆忙跑下來幫忙，這時裏面酒精、雙氧水之類的瓶瓶罐罐歪倒着就要掉出來，樓知秋下意識伸手去攔，沒想到在樓梯上一踩空要跌倒。
他身後卻突然被一雙手撐住，庭雨疏在樓知秋身後扶住他。
溫涼的聲音從後傳來，“小心。”確定樓知秋站穩后，庭雨疏便放開了手。
樓知秋只來得及回頭道了句謝，就邊應付着護士護工們的感謝，邊和護工一起把手推車抬了上去，旁邊幾個護士也分揀出藥瓶，拿着上去。
而把車推下樓梯的小孩，慘白着臉茫然地站在樓梯口，似乎是後悔自己衝動下做錯了事，但心裏仍然憋屈，僵持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家裏的長輩急匆匆地跑到他身邊先是檢查了他沒有受傷，又對着周圍一圈道歉又道謝的，目光落到孩子身上又急得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種目光樓知秋見得太多了，他在心裏嘆氣。剛剛聽了三言兩語，聽出孩子是心臟上的問題，平常的孩子淘氣、調皮、做錯了事，家長可以毫無顧慮地教育，像這樣孩子的家庭，只怕殺人放火，某些原則性不高的家裏人沒準都願意扛着。
還能怎麼辦呢，太無奈了，誰也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就沒了。
樓知秋看了看小孩，開口道：“別害怕。沒有人會責備你，不是因為大家同情你，是因為大家理解你。”
小男孩看過來，他膚色有些黃，臉上沒什麼肉，兩顆眼睛直直地看向樓知秋。他個頭不高，一眼看到樓知秋腰際。小孩眼睛一亮，驚喜地問：“你是熊爸爸嗎？”
樓知秋愣住，順着低頭看去，腰上掛着一對兒熊掌毛手套。心想壞了，去還套裝的時候，怕手套掉出來，掛在腰上了，忘記還回去。
樓知秋點點頭，解下手套遞給小孩，蹲下來說：“我是熊爸爸。”
小孩愛不釋手地摸着手套上的毛毛，說：“今天樓里其他的孩子都去玩了。護士姐姐說我不能去，他們說我的身體不能運動太多。”樓知秋懂了，所以小朋友才發了一通脾氣，“我看你們玩了好久，我也好想去玩……”小孩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
樓知秋笑了笑，溫柔地說：“那你把你的名字和房間號告訴我，熊爸爸下次專門來找你玩。”
聽到他的話小孩驚喜地叫了一聲，沒想到喜歡的動畫角色還能成為他的個人嘉賓，他竹筒倒豆子地飛速說，“真的嗎？我叫年秋，過年的年，秋天的秋，我的房間號是2309，這層樓往那邊倒數第二個房間就是，”他朝身後指了下方向，“你不要騙我，你真的要來！”
樓知秋的聲音也高了幾分，輕快地說：“不騙你。‘熊爸爸是最可靠的熊爸爸"。”
他學着動畫裏的粗獷深沉的語氣說了句台詞，把小孩又逗得笑起來，“真巧啊，熊爸爸的名字裏也有秋字，我們很有緣哦。”
他指了指年秋手裏的毛手套，“這個手套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年秋開心地連點頭。
樓知秋又說，“小秋，有些事情，沒辦法對不對？現實沒有辦法更改，我們也無法決定這部分。但是這裏站着的所有人都在儘力讓事情變得更好。”他迴避了年秋的心臟病這個說法，“你也要努力讓它變得更好一點，做自己的英雄，是在自己能把握的事情里，做到最好。現在你可以做一個小英雄，長大就可以做一個大英雄。”
“困難很大，像一座山一樣，你翻不開它，可以試着繞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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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知秋安撫完年秋，和他家人說了兩句道別，就急着轉身向樓下的庭雨疏走去，心裏記下要給基金會那邊再寄一套玩偶。
庭雨疏平靜地看着他匆匆下樓的身影，不知在想什麼。
樓知秋面帶歉意地說，“不好意思，久等了。我們現在就走吧。”他腳步不停地下樓，卻發現庭雨疏站在台階上沒動，他奇怪道：“怎麼了？”
庭雨疏沉默兩秒，正要說話。樓知秋想到什麼，臉色一變，聲音都變調了：“你剛剛是不是崴到了？”
庭雨疏點頭，剛剛樓知秋腳滑那一下，他也是猝不及防，眼看着不對勁下意識就頂上去，沒想到樓知秋比他預料得重很多，沒做好心理準備，一下崴在台階上，動一下就鑽心地疼。
庭雨疏正想說，送不了樓知秋了，讓他先回去。沒想到樓知秋兩步踏上台階，果斷地說，“先去治療室吧，樓下有。”
庭雨疏開口準備拒絕，他不習慣別人這樣的照顧與親近。樓知秋看出庭雨疏的想法，又噼里啪啦接著說，“崴腳可大可小，萬一有什麼事，行動會很不方便。而且你是因為我受傷的，你不能跑，得讓我負責，不然我的良心會把我折磨到每天每夜睡不着覺。”
樓知秋實在是有的放矢，庭雨疏最近的確有不能耽誤的事情要做，讓他不得不同意。
見庭雨疏點頭，樓知秋也不知道他被哪句話說服，反正鬆了口氣，接着麻利地背對他蹲下來，
“上來，我背你去。”
庭雨疏：“……”
在庭雨疏的堅持下，最後樓知秋只是攙了他一把借了點力氣，不怎麼困難地去了治療室。
樓知秋把庭雨疏放在單人床上，就要去抬他的小腿。這下庭雨疏再不動如山也驚到了，庭雨疏不喜歡處理人際關係，也不願意和人親密接觸，何況和樓知秋才剛認識，剛剛樓知秋扶了他一路，對庭雨疏而言，幾乎已經忍受到了極限。
他一曲腿，讓樓知秋撈了個空，臉上像杯中月影破碎開來，終於露出了點情緒，“別。不用，你把藥膏拿來，我自己可以，謝謝你帶我過來。”
樓知秋第一次聽庭雨疏一下對他說這麼多字，覺得有些好笑，又不好耽誤庭雨疏的傷，於是直白地問他：“你知道要用什麼葯嗎？”
庭雨疏一怔，仍然態度冷硬地說：“紅花油、雲南白藥之類的。”
樓知秋看着他坐在床上仰視自己，露出戒備和敵意的樣子，明明無比冷淡，還帶着尖刺，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愛和莫名的嬌氣，像齜牙咧嘴的小熊貓似的，樓知秋失笑：“錯。崴腳第一天是不可以用活血化瘀的葯的，不然會疼得更厲害。放心，我是受過訓練的志願者。我是專業的，你就把我當成普通的醫務人員就好，相信我。”
“我先檢查一下傷的怎麼樣。聽話一點。”他的聲音溫柔地像在誘哄不懂事的小孩。
長這麼大，頭一次被人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話對待的庭雨疏：“……”
他知道自己的堅持沒有意義，猶豫地把右腿伸出一點。
當樓知秋溫熱的手掌抬住庭雨疏的小腿腹時，庭雨疏放在床墊上的手指反射性一抽，忍不住收緊抓住了床單。
樓知秋半跪下來，把庭雨疏的小腿擱在自己膝蓋上墊高。庭雨疏的腿部肌肉綳得很緊，傳遞給樓知秋緊張的身體信號，在碰到樓知秋膝蓋的瞬間，反射性一掙。
庭雨疏臉綳得像冰塊，毫不真誠地道，“抱歉。”
“你道什麼歉。”樓知秋嘴上說著，按了按他的踝骨，確定具體傷情，“這裏疼嗎？”
“不疼。”庭雨疏回答。
樓知秋又換了個地方。“那這裏呢？”
“也不疼。”其實樓知秋的手指碰得庭雨疏有點癢，他腳腕那塊很敏感，庭雨疏幾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上面，才忍住不癢得踢腿的衝動。
樓知秋在踝上又換了幾個位置按捏，認真詢問他。
庭雨疏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從他的角度往下看，只能看見樓知秋高聳隆起的眉峰與鼻骨，顯露出非常鋒利而有力量的美感，但樓知秋的聲音和手上的動作卻很溫柔，像把自己包裹起來，生怕給自己多餘的一點疼痛。
樓知秋問了幾個地方確定沒有什麼大礙，終於完全放心，抬頭目光與庭雨疏的眼神一撞，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放心，過兩三天就可以活蹦亂跳了。”
庭雨疏被他帶着笑意的目光燙了一下，稍一頷首，終於想起要道謝，“謝謝……”庭雨疏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突然發現還不知道樓知秋的名字。
但剛剛一會兒發生了這麼多，現在問好像也不太合適。
他沉默兩秒，選擇面無表情。
樓知秋瞭然，故意促狹地笑了笑，給他台階下，“你還沒問我名字呢，雨神，是我不對，忘了自我介紹，我叫樓知秋，亭台樓閣的樓，壽木不知秋的知秋。”
知秋這個詞可以有很多意境，落葉知秋的通達明睿，一葉不知秋的世事茫茫，春生夏長莫知秋的凄愴無奈。
壽木不知秋卻是一派瀟洒無畏，根骨里的從容恣意，千霄凌雲。
樓知秋站起身，揚眉開了個小玩笑，“你且坐在這裏不要動，我去找幾個冰塊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