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神
九天被折騰了整整一夜,天色漸亮,溫偌叫人撤了千絲,待最後一根銀絲從體內拔出,九天終於體力不支昏倒在地。不過昏了片刻,銘浩一桶鹽水潑上去,九天又悠悠轉醒,只覺得那鹽水像是直接從身體裏鑽出去,蜇得他渾身上下從骨頭到筋脈都疼痛不已。一陣風襲來,不知是痛的還是冷的,九天微微顫抖,緩了半天才強撐着地面跪直了身體。
叫人扔了筆墨紙硯在九天面前,溫偌興奮地拿着他的小本子離開了,其他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只餘九天跪在院子中間。他今日還有事情要做。
看了看自己紅腫不堪的兩隻手,九天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手支在地上,一手拿起了筆,開始在薄卷上背抄佛經。那一百七十四人死得凄慘冤屈,只用他的血怕是鎮不住。佛經可超度亡靈,安撫冤魂,每年例行刑責結束,他便要在這裏跪抄上一天的經。身上的傷不得醫治,如今受了千絲,更是千瘡百孔,很是難熬。手上痛得厲害,還要穩穩拿着筆一刻不停地寫着,不能有一處不工整、不潔凈,否則便要重抄。寫着寫着,九天突然覺得腹腔里悶得厲害,趕忙側身用手捂着咳了兩下,一個不小心,墨汁滴在了紙上,原本還差兩個字便完成的一張又要廢掉重寫了。
申時末,九天將一沓寫好的佛經交給看守,看着它們在自己的面前被燒成灰燼,這一日的例刑總算結束。回到天衛營,九天是真的有些挺不住了,還沒等走進屋便在院門前昏了過去。
嘩啦一桶水下去,九天醒了過來,在看清了周圍景物的時候,一個激靈起身跪好。
“睡醒了?”墨弋的聲音堪稱溫柔,只是一雙眼睛卻是一點溫度也沒有。
“師傅。”九天弱弱叫了聲,努力回想了下發生了什麼,奈何他身體狀況實在是太差了,怎麼回到天衛營的都有點記不清,更捋順不明白如何到的墨韻閣。歸根結底,還是運氣太差,暈倒就算了,還被師傅抓了個正着,“九天知錯,請師傅責罰。”
“鹿角山的情報呢?”
九天一楞,也不敢轉頭去看外面的天色,難道自己已經昏迷了一天?他可不敢跟墨弋在時間上討價還價,“弟子這就寫。”
“人都在這兒了,還寫什麼,口述。”
“是”九天正了正色,“鹿角山的四隻凶獸怕是被人馴養,並不是在鹿角山作惡,倒像是在護着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墨弋問。
“......”九天無奈,他就算再厲害也不能在交手前就知道這四隻凶獸有問題,一旦交手便已經是打草驚蛇,人家哪裏還會給他機會繼續查下去。更何況他的任務原本也不是調查,而是除殺。不過這些原因在師傅看來必然都是借口,九天連嘆氣都省了,直接認錯,“是弟子疏忽了,請師傅責罰。”
“功夫退步不要緊,連腦子也退步了?”墨弋的聲音極淡,卻讓九天不由自主地一抖,隨即聽到,“鎖神三日,浸鹽浴,好好清醒清醒。”
九天的瞳孔微睜了睜,心中苦澀,鎖神三日已是重刑,他這一身的傷,竟還要浸鹽浴。師傅永遠都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裏,也知道他最怕什麼,除了接受,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是,九天知道了。”
“給你三個月時間,查清楚鹿角山到底有什麼。”
九天愣了愣,下意識便問出口,“那訓練和隨侍?”除了任務與天衛營的訓練外,他還要去宮中隨侍,天奴是沒有資格認主的,因為所有人都是主子,這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指使,卻無人會相護。
“砰!”墨弋一甩袖袍,九天被倒震了出去,重重摔在了牆上。身後鞭棍的傷瞬間撕裂,讓九天眼前一片漆黑,他硬生生咬破了舌尖維持清醒,以往的經歷告訴他,這時候若是昏過去,醒來時只會更糟。
“九天知錯,是弟子僭越了,師傅重罰!”九天咽下口中腥甜,以額觸地。他忘記了,天奴是沒有資格提問的。
“百針刺髓!再有一次,就重新學規矩吧。”墨弋冷冷道。
“是。”
強撐着走出墨韻閣,九天挺直的背脊突地一彎,一口血水吐了出來,他一手扶着牆,一手扶着肋側微微喘息,皺着眉,一步一步艱難地挪到了嗔戒堂,還來不及說什麼,便一頭栽倒下去。
赤伯見狀趕緊將人抱到鐵床上,他這裏沒有什麼像樣的休息的地方,只能拿刑床將就了。衣服一撕開,嚇了一跳,鞭子、棍子、針孔、錯位的肋骨、還有身上可疑的淺紅色,九天一身的傷,讓赤伯無從下手。他這是刑罰的地方,哪裏會備上那麼些個傷葯,只得草草將傷口做了處理。
幫着九天將錯位的肋骨復原時,九天被疼醒了,他皺了皺眉,微微睜開眼睛,本想掙扎着起身,看見是赤伯的時候又放鬆了身體,感激地笑了笑。
赤伯莫名火起,“見了我不知道行禮嗎,規矩都哪兒去了?”
九天好笑,手支着床要起來,又被赤伯按了下去。九天眼裏的笑意便更深了,“天兒現在行動不便,改天一定給您補上。”
赤伯恨鐵不成鋼,“你這討好乖巧的勁兒就不知道用在該用的地方!”
九天吐舌,他哪敢啊,在師傅和父親面前,自己可是比這乖巧多了,還不是照樣挨罰。不願深究這個問題,九天轉頭看了看自己被包的差不多的傷口,略遺憾,“辛苦赤伯了,這些......怕是還要除了。”
赤伯一驚,“怎麼?你還要受罰?”
“呃......”九天倒不知該怎麼開口了,“其實......就是鎖神三日......”
“什麼?要鎖神三日?”赤伯皺眉,鎖神是直接作用到神識上的刑罰,神識越強大鎖神也就越辛苦,九天的神識赤伯見識過,雖不至於有多強大,但也是中上水準,這鎖神定不好熬。其實他不知道,九天被廢成奴,鳳凰的神識早已被鸞耀封印,旁人根本無從探查,但探查不到,並不意味着不存在,鎖神的刑罰對於九天來說,遠遠比赤伯想像中難熬得多。
九天還沒說完,便被赤伯搶了先,讓他有點尷尬,只好補充道:“還有鹽浴三天......”
“還要浸鹽浴??”
“嗯,還有刺髓。”九天沒等赤伯的驚訝勁兒過,趕緊把剩下的也說完了。
赤伯這回徹底無語了,他發現他現在不大想和九天說話,一甩袖子走了出去。九天嘆氣,安靜躺在刑床上休息,雖然身上不大好受,但是心裏還是挺暖的。
赤伯的偏護與關心,九天很受用。老天其實待他不薄,如此戴罪之身,竟也有待他好的人,有何不知足。只是死去的人,他永遠都無法換回,母親同他講,事不怕錯,要懂得承擔,可是,他一犯便犯了如此大錯,又如何才叫承擔?他不怕流盡鮮血,不怕那些痛苦刑責,只是這樣真的能還得清嗎?怎麼做能消除父親的恨意,消除那些失去親人的人的痛苦,他不知道,所以他任由那些人折磨,即便知道這樣根本於事無補。他其實不是在承擔,他或許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讓那些人也同樣有個寄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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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放下來就放下來了吧~我是不是很講信用~
ps:發現這幾章都是刑罰的名字,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