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用孤高比月雲(下)

第四十一章 何用孤高比月雲(下)

遲布衣搖頭道:“真是胡鬧。Www.”

但他面上神色,卻帶着一絲沉吟。

他所看到的計劃,可以說是有一些想當然的天真,不管是古文運動,還是開辦新學,都是翻天覆地之巨變。

這改變並不僅僅是文字上的,體制上的,而是思想上的。

整改文風這一條,他尚且可以理解,事實上,華麗的駢文走到今日,已經差不多到了盡頭,若能別開局面,想必會另有廣闊天地。

更何況,遲布衣本就不喜奢靡華麗的文風,這項改變,正合他的脾氣,如若真要實行,並能成事,他的名字會永遠地留在史書的豐碑之上,供後代文人瞻仰。

千百年後,時人若是提起文壇大家之名,必然有他遲布衣在列。

這甚至是比幫助治理一個國家,更為高尚超然的榮耀。

遲布衣翻覆思量許久,最後認為,這件事,大可做得。

但聶然所寫的第二樁,他卻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算學,幾何,物理,化學,醫藥……聶然在給出每個名詞后,又舉出例子,簡要說明了這門學科的研究內容,以便於遲布衣理解。

醫藥最為直白,就是本來意思。

算學,簡單地說來就是算術,這也是最易理解的。

幾何,聶然舉了兩個例子,勾股定理,圓周率,遲布衣便立即明白,正確的稱呼應是“形學”。

至於物理,在這個年代,還未曾獨立出來成為一門學科,聶然大致將時間,空間,光影,力,重量這些內容,歸於物理學。

化學,在這個時代的雛形是煉丹術,以及製造火藥等等。

聶然雖然肚子裏有基本的學科知識,但卻對古代的科學發展水平不能很好的了解,釋義起來要麼太過跳躍,要麼有些偏頗,也虧得遲布衣博覽群書,即便是各種雜學也有涉及,硬是看懂了她這些亂七八糟的解釋。

對於聶然打算整改文風一事,遲布衣贊成得毫不猶豫,但對於她的第二樁計劃,卻很是不理解。

他指着紙上物理化學幾何算術這一行字,問道:“這些東西,於治國有何益處?難道算明白土地幾何,知道丹藥是如何煉出來的,明白那些時間,空間,力,重量,可以把國家治理得更昌盛?”

雖然他可以看出,這是一項更為龐大深遠的計劃,可是限於時代局限,看不出真正的作用。

聶然一時語塞,不知道改如何解釋。

她總不能說,因為她來自另外一個歷史分支的千年之後,知道在未來的未來,隔着海洋的國度會遠渡而來,而就是因為他們懂得這些旁門左道奇技淫巧,結果上億人民在苦難中掙扎了許多年。

這種事,先別說根本不能透露,就算她說出來,遲布衣也未必能相信。

心裏琢磨半晌,聶然實在找不出好理由,只有乾脆拿出小聶丞相的特權,道:“不管有用無用,此事必須施行,你做是不做?”

她不肯講道理,遲布衣也有法子對付:“若是兩事並舉,恐怕遲某人分身乏術。”這雖然是推脫之語,但也是大實話,光是古文運動一項,便要耗費大氣力,開文會,寫文章,辯文辭,明文理,無一不是耗費心力之事,若想在短期之內煥然文風,更是行止艱難。

而設立學府,開辦新學,這一項則是比改革文風更為艱難巨大之事,這其中不僅僅要彙集文學大家,更要想方設法,搜羅來在其他方面有專長的人物。

最大的阻礙,在於人們心中的觀念。

就連博學如遲布衣,也不曾對這些文學以外的學科加以重視,他了解這些東西,只是習慣性地多讀書而已,並不將其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也不認為會有什麼作用。

就連極有見識的遲布衣,都有這樣根深蒂固的觀念,更不要說其他人了。

看出遲布衣的推辭之意,聶然有些失望地道:“當真不行么?”

遲布衣望着她秀雅的容顏,微微不忍,委婉地道:“或許我當真學問不夠,無法參透聶相的深意,不如這樣,聶相,此事縱然要施行,也無法在一年半載中做來,何妨暫且擱置一旁……抑或,你可以去問問雲之的見解?”

聶然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俱安靜了片刻,遲布衣將那一摞紙還給聶然,又再度開口道:“在遲某主持丞相府事務之前,可否先向聶相討一個承諾?”至於那紙上的內容,他看過一遍遂背了下來,倒不需要帶走。

“請說。”

“得饒人處且饒人,今後我主事之際,如是有人冒犯聶相,我當只懲戒參與者,放過與之牽連之人。正如今日那幾名刺客,他們自是該死,但如是尋出他們的親人,還請聶相不要連坐。”

聶然微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

過去的聶清玉,有趕盡殺絕滿門抄斬的狠辣作風,遲布衣之所以遲遲不應允,除了弄不清她的意圖外,也有這一層顧慮。

遲布衣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性情有些偏激,十分狂傲,道德觀也未必純潔無暇,否則不會這麼痛快地留在丞相府,可他心中也有相當嚴苛的原則,來犯者,他自然不會放過,但無辜之人,他也不願牽連。

今日他來找聶然,正是那幾名刺客,讓他下了攤牌的決心。

既然聶然今後要將丞相府事務交給他主持,那麼就必須事前說好,他的處事準則。

聶然哈哈一笑,道:“我當是什麼事,此事我自然應允。”她最初瞧上遲布衣,並萌生讓他來主持丞相府事務的念頭,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才華,其中佔據更重要部分的,反而是遲布衣當初對她說的那幾句話。

——有所為,有所不為。

——明鏡自照,不留污垢。

因為他寫的策略,導致科場黑幕,雖然並非他親自作為,卻也是因他而起。那之後,遲布衣毫不遲疑地,擔待起責任,並為之付出血的代價。

這份赤誠而驕傲的決然,才是最令聶然欽佩的。

所以,她才放心將丞相府巨大的權力,交託給這個人,不管今後如何,但至少當前,她相信遲布衣不會辜負她的信任。

略一停頓,聶然轉身又拉開抽屜,取出一物,握在手中,朝遲布衣深深一揖:“今後,丞相府便交付給布衣兄了。”

抬起身來,她將手中物輕輕地放在遲布衣的掌上。

那是……聶清玉的印鑒。

遲布衣震驚地看着手上的那方印章,目光在印章與聶然之間徘徊,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他雖然知道聶然既然用他,自然會給與他一定的信任和權力,卻沒料到,這信任給得如此徹底,即便以遲布衣早已落魄冷去的心腸,也不得不再度激蕩難安起來。

有了這方印鑒后,他幾乎就等同於當朝聶相,可以聶清玉的名義,發佈任何命令。

即便遲布衣再怎麼狂傲,也不由覺得,手上印鑒彷彿有千鈞重量。

聶然送出印章后,心裏卻是放下了重負,雖說遲布衣不肯答應她辦學府,但至少她那個小內閣,現在總算是有了一個挑大樑的了。

見遲布衣發怔,聶然決定再表現一下禮賢下士的風度,她誠懇地握住遲布衣的手,讓他的手指按緊印章:“布衣兄,南楚前途,便系在你一人身上啦。”

遲布衣如夢中醒來一般,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他那常年握筆的修長指掌上,輕輕壓着一隻白皙優美,肌膚散發著柔軟光澤的手,手背上傳來的觸感,竟然帶着幾分不可言說的滑膩。

過了片刻,好像被什麼蟄了一樣,遲布衣陡然後退兩步,順勢抽出手來,他面色變得極為嚴肅,沖聶然長揖為禮,道:“遲某領命,暫且告退。”

聶然不意他陡然抽身便走,連忙叫道:“你要去哪?”

遲布衣人已經出了門,聲音鏗鏘傲然地傳來:“秦淮河畫舫!”

秦淮河畫舫,這個地方,聶然雖然沒有親自去過,但是卻也知道,此時入夜,秦淮河上的畫舫都是幹什麼營生的……忽然間,她對自己的選擇忍不住又懷疑起來。

身上還帶着傷,才接掌了丞相府,甚至話還沒談完,就這麼著急去逛青樓,甚至還逛得那麼理直氣壯……她是不是選錯人了?

當聶然把這個懷疑在雲之那兒說出來后,換來的,卻是雲之的一陣低笑,一面笑着,劉海下墨染得黑眸,還一面饒有興味地盯着她。

聶然懊惱嘟囔道:“我是否非常幼稚可笑?你也瞧不起我吧?”

先前她讓凰真回去后不久,也聽到了雲之這邊一陣隱約笑聲,猜想可能是凰真將她在地牢裏的作為,告訴給了雲之。

在地牢中時,她滿腦子都想着如何盡量地不見血不傷人,但等事過之後,又有些難為情起來,如此孩子氣的舉動,實在不合身份,難怪招英生怕外人知曉。

“非也。”雲之眼光宛轉,溫柔地道,“小聶你胸懷宛如赤子,一言一行,無不純發真摯,誰若是瞧不起你,才真正令人瞧不起。方才發笑,皆因我心中非常喜歡。”

……我心中非常喜歡。

最後一句,彷彿柔進了春水裏。

屋子裏光線昏暗,影子和影子融在一起,聶然眨了眨眼,覺得臉上有些發熱。

微涼的春夜裏,有風自窗外池水面上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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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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