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難
一滄桑聲音回:“明主司,這……”靠近看,是曹管事,背對着我。
我想等他們說完話,遂安靜站在遠處。雖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但不看容易,不聽難,況且我八卦之耳不是白長,隔得遠都能聽清。
仿若又問:“你明明知道她什麼都不會,還給了她最好夥計房。”
哈?我以為隨機分配,大部分夥計住集體宿舍,我卻自己一間房,很是自在。
“可,這是刑主司的意思。”曹管事終於說。
刑主司,就是千萬……
仿若打算問到底:“你如何得知這是他意思?”
“比武當天,是他幫小虎姑娘擋那個盤子。”
仿若試探問:“也許,他只是想救人?”
“不不。”曹管事忙搖頭說,“我雖功夫退步,眼力勁還在,當時,在坐之人不知盤子從何飛來,我卻看得真真。”
“所以是你親眼所見。”
“嗯,刑主司招式快准狠。”
“盤子是千萬丟出去,人也是千萬所救?”仿若強調着問。
“對。”曹管事肯定。
我腦子一片混亂,為什麼是這樣,這可能嗎?可事實彷彿如此。
仿若這才道:“好了,你先回去。今天這事,我不會對別人講。”
“好,老身告辭。”曹管事如釋重負。
我忙閃身躲起來。
曹管事走遠后,仿若提高音量:“都聽到了吧?”
我:“……”
他嘆氣,走向我,柔聲問:“無法接受事實?”
我緩過神來,問:“他這是為了什麼呢?”
“我也不清楚,也許答案就在那個山洞。”
“後天他會帶我過去。”
“不,不能等到那個時候,你得提前去看看。”
“提前一天嗎?”
“最好今晚,否則死了都不明不白。”仿若突然正聲。
“有這麼嚴重。”我已無法思考。
“更有甚者。”仿若一字一頓,氣氛嚴肅。
“可是,你為什麼幫我呢?”
“我自有道理,不過,我今天只是提醒你,後面你看着辦,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我有很多話想說,到了嘴邊卻是:“我明白了,謝謝你。”
仿若看着我,眼帶複雜,我來不及細細品味,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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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小鴿沒睡,在咕咕叫。
匆匆翻出火柴和蠟燭,換了身低調黑,拿起燈籠欲出門,小鴿見我倉倉促促,不明就裏咕了一聲,想了想,將它捎上。
當然不能明目張胆走出去,找到一狗洞,狗洞十分小,試着用力掰,牆體潮濕,一掰就大,順利出去。
唉,生存不易啊,刀光劍影沒看到,人心是真的險惡。
我得搞清楚千萬想做什麼,不能稀里糊塗被利用,這樣,真的很不爽,而且我那麼……喜歡他,他對我的喜歡卻是裝出來的,這令我很反感,遂放棄喜歡他。
對我來說,喜歡一個人容易,放棄喜歡一個人更加容易。
我是被動的人,感覺到別人喜歡,恰好對他印象不錯,也會喜歡他,正如穆新,後來他迫於家裏壓力,聯婚發展家族,娶了別人,我才知道他沒有想像中喜歡我,便放棄喜歡他。
難過是有的,但時間一長肯定會變淡,人生在世,早看開,早快活,而且,別人都不喜歡你了,你還喜歡他,對他而言是種壓力,還不如放開,彼此自在。
一路挺幸運,可能守城士兵上茅房去,城門沒人看守,順利溜出去。
來到山裏,路越走越黑,天公不作美,用烏雲把月亮遮住,最後,只剩下燈籠發出微弱黃光。
我從小怕黑,晚上如果沒有燈籠,寧願憋死也不去茅房。總感覺黑暗能掩藏很多東西,我更恐懼的,是未知。
還好小鴿咕咕叫,令我感覺不是一個人,勇氣倍增。
再走一段路,它不叫了,掀開遮布,已睡熟。這樣也能睡着,你當鳥籠是搖籃!我生氣用手指搓搓它圓乎乎身體,一點反應也沒,我更加生氣,剋制住把鳥籠摔地上衝動,我是有良心的人,摔死了誰幫我送信,新鴿子不容易養。
聽說荒郊野外孤零一人,很容易撞鬼,越想越害怕,越不敢走。怎麼那麼黑,加上眼殘,一絲風吹草動都能令我幾乎崩潰,終於我承受不住擔驚受怕,蹲在地上不敢走。
狠了狠心,就要對小鴿伸出魔爪,一從容不迫聲音傳來:“怎麼這麼沒用。”
“誰?”我像只受驚鳥兒。
來人一襲白衣,翩翩落地,一如既往冷峻。
我忙問:“你怎麼也來了?”
“你能來,我不能來?”仿若嘴角上揚,一副欠揍樣。
他肯定是偷偷跟着我,將我窘況一覽無餘,不然語氣不會如此鄙夷:“你這樣夜蹲到明,明蹲到夜,還能蹲出真相否?”說完自顧往前走。
我看見救命稻草般,用手抓住他衣袖,走一步跟一步。起初他想抽回,但被我緊緊抓住,可能再扯他怕爛,遂作罷。
一路無言,但分道處,他都會停下來聽我指示。
“左邊。”我保持拉他衣袖,說道。
他點點頭,轉向前面,邁開步伐,閑庭信步向右去,沒兩步就受到阻隔,因我停在原地,拉住他衣袖,他明白過來,淡定邁回腳,身體轉向左邊,我這才跟着走。
在他第三次左右不分時,我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經常迷路?”
“從何說起?”他自信滿滿,好像在說:我怎麼可能是路痴。
“你連左右都不分,怎麼認路呢?”我說出心中疑問。
他淡然道:“東,西,南,北。”
“光東西南北嗎?”我問。
他尋思會兒,風輕雲淡道:“東南,東北,西南,西北。”
我直截了當問:“不用辨認左和右嗎?”
聽這話,他轉向我,攤開兩隻手,直視着我:“你告訴我,哪邊是左,哪邊是右?”
我決定教他辨認,循循善誘問:“你平時寫字用哪邊手?”
他顛了顛右手:“這邊。”
我滿意點點頭,“那你記住了,這邊就是右邊,另一隻手就是左邊。”
他看向自己兩隻手,深有所悟。
我得意問:“是不是很簡單?”
他望向我:“那你的右邊在哪?”
我抬起右手:“當然是這邊啦。”
他半眯着眼,雙眸閃現玩味的光:“噢——那你的右邊跟我的右邊,怎麼不一樣?”
還真的是!因他此刻面對着我,所以我們的右邊截然不同。
他依舊望着我,等着我回答,氣場壓人。
盯着他那攝人心魂眸子,我瞬間忘了思考,痴痴傻傻吐不出一個字。我此刻的樣子一定很好笑吧,不然,他怎麼盯着盯着,噗嗤笑了,那麼好看,那麼醉人。
千萬也曾這麼好看對我笑過,可是千萬的笑晦暗不明,我看不出他是真的開心,還是逢場作戲;而仿若的笑,從眼睛擴散到心裏,毫不設防,令人心情跟着順暢起來。
除了親人,沒人無緣無故對你好,千萬如此,仿若也如此,只是我還不知道仿若幫我的理由是什麼,會跟山洞有關嗎?
“走吧。”不知何時他已往前走遠。
我忙跟上,繼續捏起他袖子。他不語,嘴角隱隱勾起,很熟悉且異樣清晰,恍惚覺得與腦海中某個場景重合。不管了,他是此刻我能信賴的人,相信他必不害我。
再繞幾個彎,他突然停下,我一個剎步,差點撞上他的背。
什麼情況,望了望四周,難道在我視線之外,出現了怪物?
他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緩緩道:“你以前從不迷路。”
“我們迷路了嗎?”
“是,這條路,第二次見。”
我嘿嘿不好意思道:“我記得三個左,四個右,再五個左六個右,怎麼走着走着不一樣了?”
他兀自探尋着什麼,並不理我。
我繼續說:“我小時眼沒殘,認路本領驚人,後來落下眼殘,看不清路經常走錯,這個你也知道?”
他還是不理我,拿出小銅盤,上畫亂七八糟符號,一個也看不懂。
他終於開口了,問我:“幾個左幾個右?”
“三個左四個右,再五個左六個右。”我雖視力不好,記憶力還行,當初千萬帶我過來,一路無聊,光數這個。
他微怔,意識到什麼,說:“你過來,指給我看。”
我像只小鳥歡快跑過去,心裏暗暗笑道:仿若仙人左右不分哈哈哈哈。
他卻在我靠近時眼神凌厲道:“分得清左右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迷路!”
我能說什麼。
終於仿若帶我到目的地。我暗暗感嘆:這神器好厲害,什麼時候也搞一個玩玩。
他卻瞥了我一眼道:“不過指南針罷了。”
哈?我想什麼他都知道!
他淡淡道:“太嫩,心事藏不住。”
我什麼都不想了。
洞口安靜幽森,仿若毫不猶豫邁腳進去,我跟上。
漫天螢火蟲不再出現,湖中蓮花依舊一圈圈盛開,如漣漪般擴散,光亮霎時佈滿洞壁。
奇怪,這花見人開一次,見人開一次,不累嗎?
情不自禁走到湖邊,有一條路通往湖中心,我不受控制般往前走。越走近,越覺悲傷,無數記憶碎片走馬觀燈般湧入腦海,只覺悲傷,濃烈的悲傷。
凄婉的女聲:
“父親,母親,不要丟下我。”
“妹妹,她,是我的光。”
誰在說話?
“師父,對不起,我……終究控制不了。”
“啊——”我頭痛欲裂,捂住腦袋跪倒在地,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