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幕
希魯靈博教會,通稱白色教會,有“耶穌的荊棘花冠之刺”之稱。
透過窗戶,他望着一雙女兒坐在草地上擺弄着洋娃娃,嘻嘻笑着、十分開心的模樣,不知是喜是憂。
“伊瑞斯,”奧利芙走過來,俯身摟住他的肩膀,,“你最近是有什麼心事嗎?是不是時局不太好?”
他合上手邊的冊子,拉過妻子的手,貼在臉上,又吻了吻,“是啊,什麼事都瞞不住你。奧利芙,說實話,我對當下的法恩塔尼西亞頗為擔心。”
“你何苦那麼費心費力,還有王室和那麼多貴族大臣擔著呢。”她在丈夫身邊坐下,“我才不關心什麼國家大事,我只掛心你和女兒們。”
“唉,奧利芙啊。”他撫摸着妻子的臉頰,嘆道,“就算法恩塔尼西亞只剩我諾索爾一人,我也要為國家傾盡每一分力,至死方休。”
“何苦來。”她神色黯淡了下去。
“這是責任,這是我堅信的大義。沒有家國,人何以成人?”他拍拍妻子的肩膀,“你先去陪孩子們玩兒吧,我手頭還有些事兒要忙。等有了空閑,我們一家就去野餐,好不好?”
奧利芙點了點頭,“你要注意休息,可別累壞了。”她回頭看了丈夫一眼,隨手帶上了門。
時下,國王正帶兵在外征戰,長久未歸。卡呂布狄斯王國又在一邊伺機而動。王儲年幼,王后又太過仁善心慈,沒什麼強硬手段,難以獨當一面。而馬爾斯親王雖掛有攝政王之名,可他很少干涉政事。此人向來高深莫測,一副超然物外的樣子,似乎永遠遊離世外。現在群龍無首,國外戰況固然緊急,國內時局也很是嚴峻。
雪上加霜的是,這白色教會還在日益壯大。
該教會在七、八年前便已悄然發展起來,宣稱“萬物虛無,宇宙歸空”,主張教徒們“生而無為,毀滅才是萬物歸宿”。本來,這麼一個新興宗教根本無足輕重。但近些年來,它竟被某政治集團給利用了。該集團里不乏位高權重的貴族,部分人的手上甚至還握有軍火,勢力日漸膨脹,自是非同小可。他們借傳播教義等方式,吸收控制了大量民眾。許多平民被蠱惑,決定“放棄無謂的掙扎,靜待萬物終結消亡”,他們堅信只有“唯一的神女——白色彌賽亞才能帶領受難的靈魂入駐極樂”。教眾們經過洗腦,無論在思想上還是□□上都成為了可憐的傀儡,只知麻木接受一切指示。
該集團深刻意識到當下正是最好的時機。他們一邊大力煽動教眾在全國各地進行暴動、吸納民眾,一邊又緊鑼密鼓地策劃政變,企圖推翻法恩塔尼西亞家的統治。
國家的根基正在動搖。
我從來只做正確的事。
我只相信我的大義。
為了消滅那群無恥之徒,為了剷除骯髒的白色蛛絲,為了拯救萬千教眾於歧路,為了保護法恩塔尼西亞,我一定得做些什麼。
我一定能做些什麼。竭盡我所能,傾盡我所有。
“爸爸,爸爸!”兩個女兒一搖一晃地向他走來,小胳膊伸着,“要抱!”
他用力搓了搓太陽穴,勉強打起精神,“來,比阿特麗絲,這邊。”
兩個小小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衝進他的臂彎里。
“她們想爸爸了。”奧利芙笑吟吟地道,“非要過來和爸爸玩兒。”
大女兒頂着一頭濃密蓬鬆的黑髮,小臉蛋紅撲撲的,兩隻小手攥着他的衣袖晃啊晃的,非常可愛。而小女兒相形之下就顯得安靜多了。
她只是靜靜地靠在他懷裏,兩條長辮子上結着雪白的緞帶,整整齊齊地垂在胸前。
“告訴爸爸,想玩什麼遊戲?”他抱起小女兒,放到膝上,“想要什麼玩具嗎?爸爸都給你買。”
“爸爸,還有我呢。”大女兒嘟起了嘴。
“知道知道。讓我猜猜,是想要小木馬還是洋娃娃?要不給你們新買座玩具屋?”
“伊瑞斯,別太寵着她們了。”奧利芙嘴上在抱怨,臉上卻滿是笑意。
“爸爸,野餐,我和妹妹都想要野餐。”她點點自己、點點妹妹,又點點他和奧利芙,“一起去野餐。”
“野餐?”他轉頭望向妻子,“你看我,自己答應過的事都忘了。”
“爸爸?”大女兒滿懷期望地盯着他。小女兒也勾住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爸爸,好不好?”
他略加思索,便爽快地答應了。“好,就去野餐。”
*
埃爾薩湖是聖歌堡最大的湖泊,也是最漂亮的景色之一。無論四季都清冽如鏡,水光粼粼,銀波萬里。
“我在這附近有座宅邸,庭院雖不大,可一樣漂亮。”他攙着妻子走下馬車,又把兩個女兒抱下來,“這段時間一直在忙,都沒好好陪過你們,原諒我。”
“伊瑞斯,你為王國出力是應該的,我不會攔你。但我不希望你一個人扛下這麼大的擔子。女兒們還小,我真希望你能多陪在她們身邊。”
“我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他們都在儘力協助我。”他柔聲對妻子道。
奧利芙“嗯”了一聲。
“我今天還請了幾位客人。”
“客人?”她有點緊張地問道。
“克羅那公爵是我的朋友,為人很好,十分謙和。還有普里莫洛斯王后和馬爾斯親王……”
“什麼?”她打斷他,“王后陛下和馬爾斯親王?他、他們怎麼會來?”
“這幾位平素向來與我交好。今日大家都得空閑,所以我想不妨一同來此處小聚,也是美事一樁啊。”
她又“嗯”了一聲。
伊瑞斯牽起妻子的手,吻了吻,“這裏真是美極了。在聖歌堡竟有這麼一塊福地實在難得。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全家就來這裏常住些時日好不好?”
“你答應我了,可不許反悔。”她和他拉了拉勾。
他忍不住笑了,奧利芙如今已為人母,可小孩子的心性還是一點都沒變。
微風清爽,吹徹滿眼鮮綠。田野萬頃,盪起微波千里,遠遠接着瓦藍的天幕。數間農莊錯落,房舍精巧,穀倉尖尖,時有炊煙升起。
雖然戰事不斷,時局動蕩,可這裏仍是一片世外桃源。
兩個小女孩兒就像放出籠的鳥兒,又是笑又是跑。
“慢點兒!小心別摔着了。”
“媽媽,爸爸,快來。”大女兒一身紅裙,像只小蝴蝶在飛舞。
“姐姐等等我。”小女兒雪白的裙擺隨着她的腳步一顛一顛的,稚嫩可愛。
這棟宅子比諾索爾家的小了許多,可設計精緻,頗具匠心。紅牆上開着數面玫瑰花窗,樓頂上鐫刻着小天使的浮雕,讓人望了便心生喜歡。
庭院雖然不大,可錦繡鋪疊,甘泉清冽,視線所及皆是好景。
眾人坐在泉邊的濃蔭之處。一位中年男子見諾索爾家的人到了,便率先迎了出來。
他身形高大挺拔,生着一頭濃密的紅髮。眼窩深遂,一雙眸子如濃墨般烏黑,面容極其英俊。形貌着實令人難忘。
“伊瑞斯。”他上前與侯爵擁抱,“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你又何嘗不是呢。”
他的眼神移向伊瑞斯身邊,“我猜這位便是尊夫人吧?”他握住奧利芙的手背,吻了一下,“您好,初次見面。在下威廉·克羅那,願意為您效勞。”
奧利芙趕緊還禮。接着她又招呼兩個女兒過來,“來,快見過克羅那公爵。”
大女兒沒小女兒怕生,她見公爵很是慈和,膽子便大了不少。
“貴安,克羅那先生。”她像模像樣地行禮問候。
小女兒一雙眸子在公爵臉上轉了轉,也學着姐姐的樣子,“貴安,克羅那先生。”
公爵看了看大女兒,視線又在小女兒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然後他彎下腰,輕輕抱了抱兩個女孩兒,“兩個那麼漂亮的女兒,伊瑞斯,你可真夠幸運的。”他對侯爵笑道。
一個端坐在泉邊的女子見了他們,頷首微笑道:“諾索爾侯爵,您來啦。我們可都在等着您這位主人呢。”她的衣飾簡單,可容貌清雅秀麗、嗓音輕柔悅耳,自有一番高貴氣度。
“路上耽誤了些時間,讓您久等了。”
“您不必道歉。”她又轉頭看向奧利芙,“您好,諾索爾夫人。”
奧利芙也聽說過許多關於這位王后的傳聞。據說她性情溫柔、為人仁善,曾多次請求國王減輕徭役、寬鬆刑罰。國王雖素以鐵腕著稱,可對這位妻子卻既愛且敬,幾乎是百依百順。今日一見本人,確實深感其魅力。
坐在王后的身邊的是一個小男孩,和另一個年紀較長的男孩正玩得開心。王后似乎注意到了奧利芙的視線,笑道:“這是犬子加爾尼特。那是紅兔子。”
奧利芙還沒反應過來,克羅那公爵和伊瑞斯倒先哈哈大笑起來。
王後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我……叫得習慣了,一時間竟沒改過口來。”
“紅兔子?”她看見那男孩的滿頭紅髮,瞬間明白了過來,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陛下,自從你給洛瑞爾起了這麼個名字,我在侯爵面前可抬不起頭來啦。他背地裏啊也會這麼叫我,紅兔子、紅兔子的。”公爵笑得爽朗。
大女兒見他們笑得開心,雖不明所以,可也想湊一湊熱鬧。
她走到那兩個男孩的身邊,想了想,問道:“你們在玩什麼?”
洛瑞爾年長,也很懂事。他把手中的畫冊遞給她,“這是立體書,你打開看看。”
還沒等她翻開,加爾尼特已一把奪了過去,“這是我的,不要給她。”
她很不高興,“不給就不給,有什麼了不起的。我爸爸有好多書呢。”
“你爸爸是誰?”加爾尼特反問道。
“那邊那個就是我爸爸。”
加爾尼特“哼”了一聲,“不管你爸爸是誰,都沒我爸爸厲害。他可是國王。”
“國王陛下不是打仗去了嗎?我爸爸可一直都在呢。”她不服氣地道。
誰知加爾尼特一聽竟癟了癟嘴,眼圈一紅,哭了出來。
她眨巴着眼睛,雖然有點害怕,可更多的還是得意。
“怎麼了?”幾個大人說話說得正高興,聽見哭聲便不約而同地探過頭來。
“洛瑞爾,怎麼了?”公爵問道。
他有點為難地低下頭,“父親……”
奧利芙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加爾尼特,“比阿特麗絲,你不會欺負殿下了吧?”
“媽媽。”她投到母親懷中,“我就是想看看那個……那個什麼書嘛,他連瞧都不讓我瞧!”
“那是我的東西,不讓你看怎麼了?我爸爸是在為國家打仗,他、他不是存心不留在我身邊的。”加爾尼特說著說著,哭得更傷心了。
眾人都沉默了。孩子雖是無心之言,可實實在在地戳到了每個人的痛處。
“殿下,你聽我說。”伊瑞斯蹲下身,取出手帕,為他擦去眼淚,“陛下很快就會歸來。到時候,他一定會親手交給你一份世界上最寶貴的禮物。所以現在,你要等。眼淚只會延長等待的時間。你是法恩塔尼西亞國王的兒子,只能堅強,必須堅強。”
加爾尼特只聽懂了三分。但眼前這個男人面孔清秀,嗓音低沉溫柔,他不由得生了幾分親近之心。
“父親會給我帶什麼禮物?”他問他。
伊瑞斯露出神秘的微笑:“無法用語言描述的、世界上最美麗最神奇的禮物。為了它,任何等待和忍耐都是值得的。”
加爾尼特低着想了想,默默把畫冊遞到比阿特麗絲的面前。
“謝、謝謝……”她掀開畫冊,只見裏面人物、風景像變戲法似的跳了出來,豎在了書頁上。
“姐姐,這個真好玩兒。”妹妹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看。
“還、還好吧。”她把畫冊往妹妹那邊塞了塞。
克羅那公爵拍拍伊瑞斯的肩膀,笑呵呵地道:“諾索爾小姐可真行,竟然一上來就敢招惹殿下,不愧是你的女兒。”
伊瑞斯可沒半點笑意,相反還多了幾分愁色。他低聲道:“可能是殿下年紀還太小吧。唉,這性格可……”
“伊瑞斯,”克羅那公爵打斷他,“小孩子嘛,就是這樣的。”
“馬爾斯叔叔來了!”加爾尼特忽然歡叫一聲,飛快地朝前跑了過去。
馬爾斯親王嗎?奧利芙好奇地望了望。
一個年輕男子正慢悠悠地朝這邊走來。
“叔叔,你終於來啦。”他撲進那男子懷裏。
他皺了皺眉,輕輕拉開他。
加爾尼特絲毫沒察覺出他的冷淡,依然很開心地拉着他的手說這說那的。
馬爾斯的掃視了眾人一圈,“來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