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舉鳳凰男(十二)
待客的花廳離正院不遠,本來是招待女客的。
李槐坐在此間,手裏捧着一杯熱茶,顧不上燙,喝了幾口,熱流湧入腹間,人才算是緩過來。
他心知這不合規矩,許姨娘若是真的是他的准岳母也就算了,她現在身份只是姨娘,接待他確實不合適。轉念又想到了以許半琴的年紀嫁給向慶榮,還是姨娘,頓時替她可惜。
李槐坐了一會兒,放下茶杯起身想走,他確實不能再多留了,向老爺知道了估計心裏也會不舒服。
但正在此時,門外傳來輕柔的腳步聲,有人來了,李槐不由自主地就頓住了腳步。
門帘被人從外面揭開,一個娉婷身影走了進來。
她甫一露面,李槐就認出了她來。
上一次見面,許半琴還是待嫁的姑娘,今天她已經成為了他准岳父的姨娘。只是上一回,看到許半琴的時候,她渾身打扮富貴,今天卻有了點不同。
許半琴站在門口,看着十步開外的李槐。李槐今天穿着一件淡青色的加棉長袍,因為身材修長,即使是棉袍穿在他身上都不顯臃腫,冬日的陽光從微敞的窗縫中照進來一絲,籠在他身上,橘黃色的陽光增添了他身上讀書人特有的儒雅氣質,那道光打在他玉白的面上,乍一看,曜目得讓許半琴情不自禁地別開了目光,一剎那間她感覺自己在玉人一般的李槐面前實在太過粗陋。
許半琴知道自己不該來。她現在畢竟不是姑娘身了,李槐雖然是晚輩,但是兩人同齡,私下見面難免給人留下話柄。只是她實在是忍不住——她如今有了當時一心追求的富貴,可是卻淪為內宅婦人,輕易不得出門。她下一次見到李槐,不知是何時了。
匆匆換過了衣裳,許半琴就來了。
“李公子。”
許半琴穿着一件深碧色的襦裙,頭上沒多餘的飾品,簡單的綰成了鬢,臉色看着倒沒有上一次見面時那樣紅潤了,人看着似乎也消瘦了一些。
李槐心想,許半琴嫁入向家之後,興許過得也不算好。
“許...姑娘。”他還禮,卻實在是叫不出口一聲姨娘。
許半琴走過去,慘慘一笑,“叫公子笑話了。”
李槐連忙分辨,“沒有的事,姑娘何出此言?”
許半琴用盈盈水光的眸子看了他片刻,才喟嘆道:“公子不必再稱呼我姑娘,我如今已經...”
“許姨娘派人過來將李公子請過去了。”抱夏有些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節,但她知道小姐很不喜許姨娘。
向清怡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一笑,她心想許姨娘大概是仗着沒人知道她的心思,這才如此膽大吧。
李槐本意是想和許半琴說幾句話就走,但是許半琴天生就懂男人的心思,從李槐的神色間她就能看出,李槐並不反對她的親近。許半琴心中苦悶無人知,李槐斯文有禮,她雖然不會對他訴說心中的煩悶,但只要看着李槐心情就很愉快了。
“表兄。”許半琴垂下頭,做出難過的神色,口中戚戚然叫了李槐一聲。
李槐心中一驚,許半琴住在他家的時候,才稱呼他表兄,那時候兩人經常見面,這幾月不見,生分了些許,如今許半琴一聲凄然的表兄,瞬間就將兩人的距離拉了回來。
李槐見她肩膀微顫,心知她在哭泣。許半琴身世凄慘,好不容易嫁了人,誰知被人哄騙,竟給人做了姨娘。他也聽說了向慶榮對她不錯,甚至讓她掌管中饋,他還道她在向家過得不錯,如今一看,這哪裏是過得不錯,分明也受了大委屈。
李槐有心安慰一句,卻不知從何開口。許半琴也不再說話,只是默默流淚。
李槐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巾,起身走到許半琴身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將手巾遞與她。
不想許半琴興許是傷心得狠了,沒接手巾,卻一手拉住了他的手臂,臉靠過來,枕着他的小臂開始抽噎。
李槐吃了一驚,下意識地要將手抽回來,但見許半琴如此難過,也於心不忍,只得讓她靠着。
李槐很快就走了,許半琴愣愣地站在門口,目送李槐走遠。翠玉見她的神色,心裏有些瞭然,提醒道:“夫人,人都已經走了。”
其實這些丫鬟不該稱呼她夫人,只是向慶榮聽了都沒有什麼反應,也就默認了。
許半琴回過神來,心裏一驚,好在身邊沒有他人看到。
向清怡一直讓人盯着那邊,也就知道許半琴過去的事情,兩人在裏面待了兩刻鐘。
“姑娘,李公子這也...太...”抱夏沒有說完,她想說李公子不是讀書人嗎?怎麼不講禮儀?
向清怡是樂見其成的,這兩人這輩子要不弄到一塊去,想痛快地整死兩人還真是有些麻煩。
她不會現在就讓向慶榮知道這件事,現在看來還沒什麼大不了,但是她要讓向老太知道。
“她這是找死!”說著,她看向向清怡,擔憂道,“這個賤婢不會是心懷妄想?清怡,你可要上點心。”
向老太穿着一件萬字不到頭的玫紅色襖子,聽向清怡說起,她怒目罵了一聲。向老太聽起來對李槐也是滿意的。沒有不滿意的道理,李槐出頭就已經是舉人了,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當初李槐家貧,怎麼會同意做向家的上門女婿。
正在這時,丫鬟走了進來,輕聲說道:“老夫人,老爺過來了。”
向老太命人進來。
向清怡連忙說道:“老太太,此事不可與父親說,這事情我們沒有證據。”
向老太沉着臉,點了點頭。
很快,系那向慶榮就走了進來,看到向清怡也在,他似乎怔了一下,而後才跟向老太請安。
“坐。最近忙吧?”向老太臉色稍霽,說道。
向慶榮道:“是,最近年關了,各處鋪子都要對賬對貨,很忙,兒子若是不能過來盡孝,請母親擔待。”
向老太聽了心中卻是一喜,笑道:“你是外來戶,這邊也沒有親戚,不如叫你二弟過來幫你。一家人,也放心。”
向清怡看到向慶榮眉頭明顯皺了一下,他說道:“二弟在家鄉那邊想來也有自己的事情,怎麼好叫他丟下過來幫我?我這邊人手也夠,都是跟了我十多年的老人,不礙。”
向老太聽他拒絕,頓時就不太高興,“那畢竟是外姓人,能有自家人放心?還有,你至今無子,你是長子,香火怎麼能斷呢,我看,你二弟家有三個兒子,不如過繼一個過來,總歸是姓向,盼兒還小,你將他養大,以後他也會孝順你們。”
這下,向慶榮就大大的不悅了。
雖然是親兄弟,但是小時候他這個二弟仗着母親喜歡,沒少欺負他這個兄長,兄弟倆關係並不好。
見向慶榮臉色不好,向老太不由得生氣,訓斥道:“你白得一個兒子還不願意?那不是別人,是你親弟弟!”
這話將向慶榮差點氣出個好歹,白得一個兒子?這種兒子他稀罕嗎?他辛辛苦苦掙下的家業,就這麼便宜別人的兒子?這叫他怎麼甘心!
思及此,向慶榮再也憋不住了,他說道:“母親,不滿你說,數年前,我曾經去寒廣寺上香求子,明遠大師給我批命,說我命中無子。”
向老太瞪大眼睛,第一反應不是替大兒子着急,而是高興。大兒子命中無子,過繼二兒子家的孩子不就是名正言順了嗎?
向老太張口道:“那不正好?你二弟家三個兒子...”
這話算是將向慶榮的心給寒透了。這陣子他為了讓向老太能同意他不用給亡妻守三年孝,經常過來陪她說話,即使心中並不願意。可是到了此時,老太太心裏想的挂念的還是她的二兒子,甚至還費盡心思地想將他的家業給他二弟的兒子?
向慶榮心中悲憤,也越發的堅定了要生一個自己的兒子,他冷靜地說道:“但是上回,兒子去給母親求平安符,遇到了明遠大師,他說我的命格已經被破解,不再是命中無子的命格了。”
向老太吃了一驚,“這怎麼會...”她搖頭,“你都已經四十多歲了,怎麼還能生兒子呢?我看啊,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再過兩年,等盼兒長大了,他可就不親你了。”
向清怡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她沒想到不需要自己助力,向老太就憑藉一己之力讓向慶榮下定決心。她看得明白,向慶榮這回受了刺激,無論如何也會想生兒子的。
向慶榮氣得臉色有些發青,他沉聲說道:“盼兒是二弟的兒子,我怎麼能奪別人的兒子,而且我自己又不是生不出來。明遠大師批命向來很准,他說我那日會遇到能給我生兒子的女子,我下山果然就遇到了。兒子已經將人都打聽清楚了,再等一年怕出變故,得儘快將人定下來。特意來告知母親一聲。”
向老太驚得張着嘴,看着向慶榮說不出話來。而向慶榮已經站了起來,他揮了揮衣袖,“母親年紀也大了,這事就不勞母親操心了,只安心等着抱孫子吧!”
向清怡這時不得不站起來。
“爹!”
向慶榮看向向清怡,向清怡表情有些惶恐,她神色緊張,問道:“不知爹爹看中了哪家淑女?”
向慶榮看出了她的擔憂,以前他沒有別的孩子,只有向清怡這一個,所以向家所有一切都是她的,現在突然聽他說能生孩子,肯定會擔心自己地位不穩。
向慶榮卻無心安慰她,他現在一心只想要一個自己的兒子。
“這事還輪不到你過問。”撂下這句,向慶榮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