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舊案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妙言卷着褲腿坐在地邊的溝壟上,想起了這句古詩,嘆着氣感嘆生活的不易。
白雲觀的三個勞動力,累死累活早晚勞作,赤日炎炎揮汗如雨,依然吃不飽飯,穿不上衣。
如今地里的玉米、南瓜、草藥長得還不錯,她們日日照料,只希望入了秋能有個好收成,不然冬日裏日子難捱。
上一次劉府打秋風,得了兩吊錢,實實在在是意外之喜了。這樣的事情不會常有,妙言拿着錢也不敢亂花。
這種不穩定的收入只能暫解她們吃飯的問題,卻無法解決妙言心裏的恐慌,她思來想去其它的辦法,也只能暫時放在一邊,安安心心地種起地來。
妙語小丫頭倒是很乖,她有空就捧着醫書,也不知道讀不讀得懂。傻姑還是那個傻姑,力氣很大,幹活嘛,戳一下動一下,不是她懶,而是你不告訴她做什麼,她是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
算起來傻姑也不算是真正的女道士。初春里,師叔剛死不久,又下了一場雪,傻姑衣衫襤褸地躲在觀里的灶台前。
罵她,她也不回嘴,打她,撒腿就跑,過不多久又偷偷地摸回來,攆也攆不走。看她身上衣服鞋子爛得不成樣子,多半是無家可歸流浪了許多時日了。
妙言妙語姐妹倆既然攆她不走,也就懶得理她了。她們剛失去了長輩,觀里人少到了晚上還是有些害怕,多個人倒是也可以壯膽,因此傻姑就被收留了。
今年四月的一天,妙言本尊丟了件師叔留下的道袍給傻姑,指使她抓黃鱔布機關,準備騙點銅板。那一日,意外突生,真蛇吃了黃鱔,倒把她們嚇個半死。回來的路上,妙言本尊滾下山坡摔傷了腦袋,才讓常五的靈魂穿了過來成了現在的妙言。
也是從那以後傻姑一直穿着這身道袍,現在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也難怪當初劉府的人看到三人臉色大變,單獨把她們領到偏僻的地方吃飯。若是任由這叫花子一般的三人在前院晃悠,只怕劉府就成了全鎮的笑話。
人靠衣裳馬靠鞍,妙言數着手裏的銅板想着該給三人添置衣服了。她前世對自己非常摳門,衣服從來都是地攤貨或淘的某寶,像現在這種補丁摞補丁的還真沒有。
這邊正琢磨着,白雲觀又有人上門了,這次來的是梅娘的娘喬大娘,大家也叫她喬姚氏。喬姚氏由小兒子陪着,帶着半吊錢、瓜果貢品、香燭紙錢前來上香。
那日的事情過去以後,妙言也就撂下了,她沒想到喬姚氏還能回來。
其實這也是喬姚氏的精明之處了,她曾在省城大戶人家做過丫鬟,後來脫了籍嫁了喬掌柜,經營客棧多年,見識非一般農婦可比。
這白雲觀出事的時候,是在十年前。那時候妙言不過五六歲,妙語也就一兩歲,都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白雲觀名聲不好,和這兩個年幼的孩子又有什麼關係?大家的心裏其實都明白。
喬姚氏這次主動來上香,主要是為了女兒梅娘。梅娘那一日,在山上呆了幾個時辰這是事實。喬姚氏今日大大方方上了門,梅娘在白雲觀里停留半宿的事情也就免了許多人的無端猜測了。
要是真有什麼不妥,喬姚氏如何還能大大方方地前來上香。
上完香,妙言和喬姚氏隨意閑聊了幾句。妙言前幾日就覺得這喬姚氏精明厲害,今日更是覺得她見識不同一般的農婦。喬姚氏也是暗自感嘆,這妙言道長常年侍奉慈航天尊,年紀輕輕果然和一般女子不同。
妙言正準備為自己三人添置衣服,但是說來慚愧,她並不清楚道士的衣服是要怎麼做。自己買布做是不會的,是定做還是購買成衣,到哪裏去買,她一無所知,當下就向喬姚氏請教。
找對了人,事情就成了一半。喬姚氏見多識廣,一一給妙言道來。
妙言忍不住感嘆,這道士的衣服還真是有許多講究。那些大的道觀有田產莊園的甚至有專門做針線的人,一年四套八套衣裳,根據等級不同也會有很大區別。以目前妙言這個破觀的情況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她們現在也沒有多少銅板做全套的道袍法衣,所以方案就是兩個了,第一種就是找人做幾身日常的道袍,這也不便宜。還有就是可以買別的道士的舊衣,這種價格要低些。這些舊衣其實也就是去年或前年做的,那些富道士穿過一兩季又有了新的衣袍,舊的就隨意處置了。仟韆仦哾
妙言琢磨了一下,覺得買舊衣划算。餘下的錢被子得買一床,這秋天一過就入冬,她們棉衣棉被什麼都沒有,到時候得凍死。從前她們也是有棉被棉衣的,只不過今年一開春,這些就被妙言本尊做了死當換了銅板了。
妙言琢磨着,這些東西現在趁着天氣好暖和不準備,入了秋到了冬天這些東西就更貴了,到時候更買不起了。
當下妙言也顧不得害臊,把自己的想法和喬姚氏說了。喬姚氏聽了沒有半點輕視的意思反而點頭道:“我有個老姐妹,家裏既做成衣也收售舊衣,價格也公道,道長不急的話等我問問她。”
妙言當然說不急,一再致謝,又閑話了幾句才把喬姚氏送下了山。
喬姚氏來上香,兒子雖然陪着但是並不進門,只是在門外不遠處坐着等她娘。妙言猜測這還是與白雲觀“淫觀”的名聲有關係了,至於真實的情況,還得慢慢地打聽才行。
喬姚氏在現代就是一個職業女性,雷厲風行風風火火,辦事的效率那是非常的高。妙言看着幾百文的銅板換回來的六套半舊的道袍,一床棉被,三件棉襖,雖然心疼錢還是很滿意的。
現在天熱,棉衣棉被用不上,趁着太陽大,曬得透透的,收在櫃中。
聽了喬姚氏的建議,她沒有買鞋子,而是到離觀里最近的盛澤村找人做。襪子呢,買了幾尺粗布,打算自己動手。
村裏的婦女平日裏自己紡線織布做衣服、鞋襪,大多都手巧,而且價錢也不高。妙言之前去過村裡幾次,換米糧也比鎮上便利便宜。白雲觀離鎮上路程有個三四里地,離盛澤村也就一二里左右。
那一日,十幾個人去尋梅娘,當日的情形在盛澤村傳開了。如今全村村民都知道白雲觀的道姑救了大壯的娘子,大壯的丈母娘還親自去上香致謝。村民畢竟淳樸善良,妙言幾人再去村裏的時候,她們的態度好了很多。
梅娘和她娘喬姚氏一樣是個直爽性子愛憎分明,她不善於女紅,所以就給妙言尋了善於女紅的娘子給她們做鞋子,同時也教教如何做襪子。
去的次數多了,搭話的人漸漸多了,通過村民的口,妙言對這個時代的了解也多了起來。
如今是大周朝,當朝皇帝起兵得了天下,到現在整整十年了。
過去一百年內皇帝換了四姓,當今皇帝姓郭,據說雖然是武將出身,卻是個仁慈的皇帝,所以這十年來,百姓日子還算好過。
這並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時空,如果非要比較,按照一百年來的朝代更迭,倒是有點類似於五代十國的時候。
朝廷更迭雖然得勤,不過貴安縣地理位置好,水裏便利,交通發達,倒是沒有受到太多的波折。一百年來,無論朝堂上哪一家做皇帝,附近的村民一樣交稅過着自己的日子。
對於地理位置,因為接觸的都是女人,她們知道的也不多,因此妙言獲得的信息也比較少。
關於白雲觀為什麼被叫做淫觀,這涉及到一樁舊案,最後妙言還是從喬姚氏那裏知道了來龍去脈。
十年前,白雲觀可不是現在這個衰敗的樣子,而是方圓百里香火最旺的道觀,甚至於百里之外也有不少人慕名前來燒香。
那時候整個道觀大大小小的道姑十幾個,香火既旺供奉又多,還不用納稅,日子過得不知道多快活。
有一天,大批官兵突然包圍了整個白雲觀,觀中的一十七人一個也沒有走脫,全部戴上枷鎖帶走了。
隨後官府放出消息,白雲觀後院梅花樹下,挖出了一具男子屍體。
經過仵作檢驗,這男子就是失蹤了二年多的省城某大戶人家的公子。兩年前他失蹤時,他家裏為了尋他曾經發出紋銀千兩的賞金。
屍骨出土震驚朝野!
官府一頓板子下去,那些平時養尊處優嬌滴滴的女道士就招了,原來這白雲觀竟然是個淫窟。
兩年前有位小公子前來白雲觀為母祈福,觀主師徒見他俊秀起了色心,花言巧語將他騙入後院拘禁起來。這白雲觀的觀主師徒,喪心病狂,日日強迫小公子淫樂,直至他陽元耗盡而死。最可恨的是,便是死了也不放過他,將他隨意埋入了後院的梅花樹下做了花肥。
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不知道後來如何走漏了風聲,官府得知,青天老爺拘了惡人,挖出屍骨,這小公子的冤情才得以昭雪。
當日白雲觀一共十七人,觀主為首的四人被判了遊街斬首,流放了六人,四人死在了獄中,還有三人收押大半年後被釋放了,釋放的這三人就是師叔守明、妙言、妙語。
這樁聳人聽聞的大案被揭發的時候,師叔才從別處前來掛單不到三月,當時身邊帶着不到兩歲的妙語。這樣莫名其妙就捲入了殺人埋屍案中,經官府查明確實與守明和妙語無關,關了大半年後把她們放了。
至於妙言,那就是她命大了,那時候只有五六歲,什麼也不知道。審案的老爺看她年幼無知,就網開一面把她順手也放了。
守明帶着妙言妙語回了白雲觀,後來又收留了一個丑婆婆,平日深居簡出艱難度日。去年冬,先是丑婆婆老死了,然後四十歲不到就積勞成疾的師叔守明,開了春也一命嗚呼了。
俏公子遇風流女道,師徒幾女共侍一夫,梅花樹下現白骨,青天老爺雪冤情!
這樣的故事就是過個幾百千年還是同樣的吸人眼球。這段白雲觀的往事在坊間廣為流傳,剛開始那幾年成為茶樓酒肆最火爆的話本,更有人編寫了一首淫曲在勾欄瓦舍傳唱,內容香艷露骨非常,後來驚動了官府,才被勒令禁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