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生死
大周朝建元十八年秋,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
京城,菜市口,正午,晴空萬里。
高台上的席棚內,放置着長案、高椅、鉤筆架、硃筆、文書卷宗,令牌桶里的令牌尖利如刃,監斬官神色肅穆。
刑台前的長街,人頭攢動,在兵卒橫着長*槍阻攔涌動的人流中,一輛檻車緩緩出現,駛到高台前,停了下來。
滿面虯須、神色嚴肅的官差從柵欄中將死囚拖了下來,押上高台,面向南面跪了下來。
虎背熊腰、滿臉橫肉的劊子手一身血紅的行頭,肩扛一把磨得雪亮的鬼頭大刀,看着女囚纖細的脖子,咧開嘴露出了森森的黃牙。
鼓聲咚咚咚,每一下都如同敲在人心深處,敲得人心慌意亂!
忽然,鼓聲驟停,那些雜聊、私語的圍觀百姓瞬間寂然無聲。
“大人,大人,午時一刻了!”官差近前來報。
監斬官身穿官袍,披着大紅色的斗篷,一臉肅穆。他抬眼看了眼日晷,點了點頭,開始宣判,聲音洪亮,一臉正氣凜然。
“犯婦妙言,系樂安府貴安縣小寒山白雲觀女道。該犯妖言惑眾,意圖謀反,淫*亂*道門,殺人害命,經審理,證據確鑿,共有罪狀一十七條……”
一直面南跪立,半垂着頭,身穿白色囚服的犯人忽然“嚯”地抬起了頭。
“呀!”圍觀的人群中有人低呼出聲,無數的眼睛在女犯身上掃來掃去。
女犯妙言微微眯着眼睛,抿着嘴唇,烏黑的眼珠掃過人群,沒有驚懼、羞愧,只有迷茫。
無數的眼神掃過她隆起地小腹,露出了驚詫、惋惜、同情、瞭然、恍然大悟、痛心疾首等各色表情來。
身着囚服的妙言在心裏苦笑:“這些人設計得可真是周全!憑着自己這肚子,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大人!此女身懷六甲,便是十惡不赦也不能行刑呀!”
“對呀!大人,自三皇創世,幾千年來,就沒有聽說過,將有孕女囚斬首的例子!”
“……”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大聲喧嘩,場面一時沸騰起來。
“大膽刁民!不得喧嘩!”值守法場的軍官大聲呵斥,命兵卒圍着刑場,將圍觀的百姓向後驅趕。
“眾百姓勿要驚擾法場。此女依仗道門身份,風*流*淫*盪,蛇蠍心腸,本官現將其罪狀一一列來……”
“某年某月,挑唆某村衛姓男子休妻,致其妻自盡身亡,后逼瘋衛姓男子母子,令其致死……”
“……勾結某姓富商強逼某村劉姓男子賣女……”
“……假借狐妖之名,騙取某戶錢財,並唆使其毒殺僕從……”
“……誘騙某劉姓女與夫和離,壞人姻緣……”
“……強奪某姓幼女入觀為仆……”
“……誘使某戶男子休妻……”
“…於白雲觀中蓄養男子淫*樂……”
“……火燒寺廟,毒殺僧人……”
“……勾結山匪,意圖謀反……”
“……謀害皇親……”
“……”
妙言被五花大綁反剪着雙手,口不能言,聽到自己這一件件的罪狀,心裏真說不清楚是想笑還是想哭。
賊老天!您和我什麼仇什麼怨?上輩子我還叫常五,就是一個苦逼的扶弟魔農家女,勤勤懇懇老實做人,您卻讓我憑藉中彩票般的運氣,被商場門口跳樓的人砸死了。
本以為是您憐惜我上輩子沒做過壞事,所以讓我穿越到這個時代重活一回,雖然是個女道,好歹也是身體康健沒有缺胳膊少腿。誰知道,不過八年,你就讓我落得個菜市口斬首示眾的結局!
自己這肚子,別說我是被下了啞葯,就是舌燦蓮花,也百口莫辯了。我一個謹小慎微、清清白白的老道姑,定是要背負着風*流*淫*道之名,遺臭萬年了。
妙言抬頭看天,白花花的日光刺得她眼睛發疼,把她的思緒帶到了八年前。
2020年,某市,中心商場
三十層高的大樓前,拉起了圍欄。警察、記者、醫生、護士、圍觀群眾都齊了。
常五知道自己死了!半個小時前,大白天的她走在商圈廣場,被想不開跳樓的人砸個正着,走得很快。
別人死亡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常五不知道,她現在除了懵還有點終於解脫的感覺。
常五想着自己這一生,覺得自己真虧。三十歲,無房、無車、無男人,扶弟魔、農家女就是她的標籤。
二流大學非熱門專業畢業,工作八年,打三份工,依然卡上存款只有五位數,住着租來的十幾平方米的單間,身上衣服沒有一樣超過一百塊,都是某寶的便宜貨,常五這輩子過得冤屈啊。
自小爹不疼娘不愛,大學半工半讀,第一份工作到手工資4000RMB,寄回家2500,800房租700生活,這樣都能被爸媽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
不敢失業不敢生病,吃最便宜的飯菜加最長的班。除了上班,下班后她就去停車場卡車險貸款的小廣告,朋友圈一天發十多條微商廣告。
供着弟弟讀完了大學,翻修了家裏的老房子,常五覺得自己的責任盡到了,後面的日子她決定為自己而活,她也不能一輩子顧着家裏,她也要結婚過日子不是。
談了個對象,初中同學,鎮上的,家裏條件也不怎麼樣,但是還是比常五家好些,人口也簡單,只有一個弟弟大學快畢業了。
常爸常媽那時候正聽了兒子常大寶的挑唆,想要在縣城給兒子買個房好處對象。按照常大寶的說法有了對象和房子,他也就能安心考公務員了。老兩口一合計開口就向常五要錢,常五拿不出來,常爸豎著眼睛就問她:“你工作6年了賺的錢都哪裏去了?!”
看她實在拿不出來錢,兩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彩禮上。
常爸給她物色了一個對象,小學沒畢業,鎮上收廢品的。那個男人快五十了,剛死了老婆,兒子女兒比常五小不了兩歲,對方肯給三十萬彩禮,就是想娶個女大學生。
常五不肯,把自己處了對象的事情給爸媽坦白了,常爸氣得直接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臉上,罵她不知羞恥不要臉的小□□!
常五心灰意冷直接回省城,並且告訴她爸媽,她們管不了她,她就是要和對象結婚,現在婚姻早自由了,別給她來封建包辦婚姻那一套。
常爸氣得不行,打聽到了她對象家就是鎮上的,直接找上門去。常爸嘴裏不乾不淨嚷嚷不給三十萬的彩禮別想娶她閨女,引得街坊鄰居圍觀。常五對象的爸直接氣得高血壓發作送到了醫院。
常五和對象不顧父母的反對,堅決要在一起,兩人決定存點錢在省城首付一套房子就結婚。
生活費每個月常五還是給她爸媽準時寄三千回去,這二老現在不打工不種田,都是指着她每月寄錢過活。
這些錢大都被常大寶要走了,常爸常媽就想着法子讓常五多寄錢。常爸常媽不是借口扭了腰就是摔了腿,送醫院不肯,給錢就行。次數多了常五也不傻,就不想每次都給了,他們就到她上班的公司鬧,到她租住的房子鬧。
省吃儉用鬥智斗勇兩年多,三十歲的常五和對象存夠了首付的錢,他們開始看房子。他們準備買了房,扯了證以後踏踏實實過自己的小日子。
常爸常媽聽說女兒要買房結婚,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常大寶在旁邊挑唆說五姐賣保險辦貸款一年賺大好幾十萬呢,現在帶着錢買房倒貼男人,不管親生父母死活了。常爸常媽大腿一拍那還了得,當下就直接上法院把常五告了。告她不贍養年邁失去勞動能力的父母,開口贍養費一百萬,一次給清。
收到法院傳票的時候,常五感到一個晴天霹靂把她劈得腦袋發麻,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她哪裏有一百萬?!
諮詢了律師,律師告訴常五,法院不太可能判定她給一百萬,但是以後每個月的贍養費肯定是要給的,一直給到父母過世。
常五早有心理準備,人啊,不能選擇的就是親生父母是誰,她只是無法接受即將和父母對薄公堂的事實。
傳票送達的第三天,常五對象提出了分手,他看着常五流着眼淚:“你什麼都好,你父母太可怕了,對不起!”
常五很理解,對象家也不富裕,負擔他自己的家庭還行,沒有責任和義務負擔自己的家庭。他們要是結婚,以常爸常媽的尿性,這一輩子是不可能糾纏得清的。他相貌堂堂,努力上進,家庭簡單,父母也明事理,娶了城裏條件合適的姑娘,未來的日子不會差。
常五深深地知道,出了被父母告上法庭這事,自己未來的婚姻就難了,除非家裏有礦哪個男人敢娶一個農村扶弟魔三無女,還帶着吸血鬼一般的父母。
自己活了三十年,還真是沒有好好為自己活過一天。分手后的常五一個人來到了商圈,她要逛街,她要購物,她要為自己而活。
不知道什麼事情想不開,大白天的商圈有人跳樓,她被直接砸個正着,死了!
自己的意外險、社保什麼的賠下來加上存款好幾十萬呢,常爸常媽拿到這筆錢想必直接拿去給常大寶買房了吧?被砸中的常五最後想的是,不知道自己死了,誰會為了自己掉一滴眼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