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一廂情願(下)
對於自己的徒弟濟坤還是了解的,知道小丫頭就算再饞也不可能主動討要。
而武卓,一定是看小丫頭太瘦了,才起了善念。
嘆了口氣說:“也是個可憐孩子,不足月便被人丟棄在觀外。當時春寒料峭,被發現時就剩下半口氣兒了。
雖然救回來了,但落了個脾胃虛寒的毛病,吃不得太多葷腥。這些年想了不少辦法調養,但還是瘦瘦弱弱的。”
武卓聽了濟坤的話,一張老臉憋得通紅。
濟坤的話,讓他眼前閃過小青那口結實整潔的牙齒。
如果一年到頭只吃菜見不到油腥的孩子,怎麼可能有那麼一口好牙。
現在想起來,小丫頭不管是頭髮不好還是身量瘦弱,都是腸胃功能不行,導致部分營養缺失不足而造成的。
為了掩飾尷尬,只能故作憐憫,嘆息道:“確實苦命,不過能遇到了師姐你和師叔她老人家,也是造化。
你們教育的好,之前我邀請她到家裏玩兒,她想的不是吃的,而是高興能跟我些本事。”
徒弟得了誇獎和認同,濟坤很是高興,順勢說:“行吧,她要有心,你也願意,我就跟師父說一下,得空送去你那長長本事。”
兩人說定了小青的事,又聊了幾句義診的情況,馬車臨近廣利坊。
車夫控着騾子正要往坊里拐,便被幾個氣勢洶洶的坊丁攔住,大聲喝問車裏載的什麼人,到廣利坊所為何事……
武卓對廣利坊坊門處如臨大敵的一幫人有些奇怪。
按說義診的流程已經安排的很明白了,各坊病患不是急症的話都老實等着就好。不應該再出現之前那種,一大幫人扎堆兒往裏擠的情況。
而且,廣利坊外頭瞅着也消停的很,幹嘛擺出一副嚴防死守的架勢呢?
帶着疑問下車,出示了自己的官憑,又跟個坊佬模樣的老頭兒介紹了車裏的濟坤。
濟坤在洛陽城已經算是有名的婦科聖手了,坊佬聽說是應邀前來專門給婦人診病的,頓時樂呵的不行。
趕忙吆喝人引路,把人帶去義診點兒。
武卓順勢問了一嘴坊門處為何如此架勢,坊佬皺皺着老臉說:“別提了,好多周圍村縣和莊子裏的農戶聽聞了皇後娘娘開義診,昨兒個下午便一窩一窩的往城裏擁。
大同坊這邊還好,坊內的病患半下午時便看的差不離了。餘下時間義診的醫者順帶着,給城外來的農戶診治了一番。
履道坊那邊人丁本就多,可能吧…太醫署的大家們做事規矩板眼再多一點兒,城外的來的農戶一直等到天黑,眼瞅着就要關城門了也沒排上,就鬧將了起來。
還是金吾衛問詢趕到才彈壓消停。
今天各城門已經得了消息,不準放外邊的病患進城。不過…那玩兒他不好攔呀,人家進城不說是來診病的,城門衛咋能分辨的出。
所以吧,大清早俺們朱坊正便交代了,坊門一定要守好,不敢讓外面的人進來叨擾郎中們診病。”
坊佬雖然啰嗦些,但話說的很明白。武卓聽了前因後果臉色一片陰沉。
他以為計劃的已經很周全了,卻忘了洛陽城周邊還有不少村縣和農莊。
農戶們得了城裏義診的消息,必然和利仁坊那次一樣,一傳十十傳百蜂擁而至。
能在義診開始后第二天下午才動作起來,反應已經算是慢的了。
按說洛陽城外一圈兒雖然人口不少,但與城內的人口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只要分區分片的規劃好,將義診的範圍擴大一些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事兒雖然是那麼個事兒,但執行起來卻不是那麼簡答。
畢竟消息會越傳越遠,昨天來的是近郊的村縣,再過兩天更遠處也得到了消息。
如此往複下去,難不成義診的規模要擴散到整個都畿道?
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到底將覆蓋範圍卡在哪裏呢?
武卓稍一琢磨,想明白這根本不是他能做主的。
趕緊把濟坤和濟玄送到義診點交給張文仲安排,自己攔了輛馬車着急忙活的進宮彙報。
上官皇后近些年異常低調,成年到頭的也沒幾個人遞牌子求見。相比之下武卓這段時間要麼奉懿旨覲見,要麼自己遞牌子求見,頻率着實有些高。
別說一個六品小官兒,就連在皇后那有些面子的二三品命婦,恐怕都不敢做出如此招人煩的事情。
通常這種不開眼的小角色,都不用稟報,宮門衛就直接給攔了。
不過,宮門衛是對皇宮裏風吹草動掌握最為靈通的一群人。儘管今日當值的校尉是頭回見到武卓,但驗過官憑后,絲毫沒有因為武卓的年紀和官職而輕視。
客氣的請武卓稍等,立馬派人進宮通傳。
重重深宮就算是跑着通傳,一來一回也得半個多小時。
武卓站在太陽底下有些曬,躲到城門洞裏又有些涼,來來回回的折騰了好幾趟,終於有侍衛喚他。
從小門進入宮門,見是桂來接自己,趕忙笑着打招呼:“辛苦桂姐姐了。”
“你也真是不禁提,娘娘一早念叨了你兩句,半上午人就冒出來了。”桂沖武卓招了招手,示意跟她進宮。
執哨的幾個宮門衛始終目不斜視,但在兩人走遠后,彼此間互相交換了下眼色。
儘管沒有言語交流,意思卻很明確。
果然如傳聞那般,剛那個六品小醫正,最近不止得皇帝看重,連皇後娘娘待他都異常親近。
看來……飛黃騰達的日子已經不遠了。
上官皇后不在清寧宮,桂將武卓領到了位於後宮東北角的上清觀。
這裏可沒有時時備着的熱水和面巾,桂在觀外幫武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帶着他進到後殿。
然後就被殿門口,被極度無聊的婉兒給攔住了。
後殿門扇是半開着的,可以看到裏面只有一席青袍的上官皇后跪坐與蒲團之上,對着面前不知哪路神仙的塑像閉目不言。
皇後娘娘正在靜思或禱告着什麼,武卓當然不敢打擾,老老實實的站在門外等着。
這一等,又是半個多小時。
終於上官皇后從入定中醒來,人剛稍稍動了一下,婉兒便悄無聲息的進到殿內攙扶。
上官皇後起身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雙腿血脈通暢了才被婉兒攙扶着回過身。
看了眼門口杵着的武卓,帶着些嫌棄的問:“你怎麼又跑來了?”
“我也不想打擾您,可有些事兒不敢擅自決定啊。”武卓無辜的攤手。
“耳房說話吧。”上官皇后說著話出了後殿,轉身沿着廊道進到側面的耳房。
眼下都半上午了,說不準今天開診的兩個坊外,這會兒已經聚了大批城外趕來求醫的農戶。
武卓不敢耽擱,跟着進到耳房后,趕忙把新情況說了一遍。
上官皇后聽完居然微微笑了一下,看着武卓問:“依着你的話,打算怎麼處理啊?”
“我是來討主意的,又不是來考試的。”武卓心裏腹誹,嘴上老老實實的說:“消息既然已經傳出去了,拒之城外不是辦法。
我琢磨着吧,先給周邊的村縣發通告,將有病患的家庭安撫住。急診的可以進城隨診就診,普通病患等幾天。
城內各坊的義診告一段落,再在洛陽周圍幾個縣裏定下地點。同樣用分批分片的辦法,把周圍地界的百姓也照顧到。”
“這不是挺有主意的嘛。”上官皇后見武卓已經有了腹案,顛怪的說了一句。
“我就怕消息繼續向更遠的地方傳播,等周邊幾個縣開始義診時,更遠處的村縣也得了消息。如此傳播下去,基本就沒頭兒了。”武卓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再往外傳,往哪兒傳?傳給荒山野地里的精怪嗎?”不等上官皇后說話,婉兒先插了一句。
武卓第一反應是臭丫頭在跟自己抬杠,但隨後意識到,好像……還挺有道理的。
他雖然知道自己身在大唐,也在努力的適應,但很多思維和認知依然停留在後世。
比如古代的人口稠密度和現代人口稠密度,是天差地別的。
在現代,除了有限的偏遠地區,城市與城市之間幾乎遍佈着鄉村縣鎮,荒無人煙的地方屈指可數。
而眼下的大唐呢,人口聚居的地方除了城市,就只有城市周圍的一圈兒。
餘下地方可能零零散散的分佈一些大大小小的村寨,但絕大部分地界都是荒山野地。
就像之前王祿恩帶着武卓往洛陽來,每天出發時都得算好腳程,才能在日落前趕到下一處能落腳休息的地方。
如果錯過,就得在野外過夜了。
洛陽在時下是人口稠密的巨型城市,周圍一圈兒的村縣比較多,但也只是周圍的一圈兒罷了,再往外哪還有什麼人啊。
傳個屁的傳!
想明白了婉兒的話,武卓眨巴了眨巴眼睛,視線躲躲閃閃的落到地上。
含糊的說:“那,那啥…我沒事兒了。祝皇後娘娘身體安泰青春永駐,臣…這就告退了,外面還挺多事兒呢……”
叨叨姑姑的說著話,轉頭就想往外走。
不等走到門口呢,身後就響起了上官皇后忍着笑的聲音:“你給我站那。”
“皇后還有什麼吩咐。”武卓回過身低着腦袋,整個人尷尬的不要不要的。
“你好像確實挺忙啊,忙的昨兒個大半天都不見人影兒。”皇後娘娘說著話,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武卓心裏咯噔一下,立馬想起念心老太太的提醒。
等了一下不見武卓回話,上官皇後半陰不陽的追問:“怎麼不說話啊,昨天放着正事不做,跑哪兒玩去啦?”
“咳~那啥,沒玩兒。”武卓撓了撓頭,不敢看上官皇后的眼睛。
糾結了一番才含糊的說:“昨日有個婦人難產,我去給做了個剖宮產。”
“哦?”上官皇后眉頭一挑,順勢問道:“誰家的婦人啊?”
“……”武卓的心率越來越快,抬手抹了把潮熱的腦門,真心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