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狼

樹底下傳來沉悶的奔跑聲，李察屏住呼吸，把自己憋得臉部通紅，睜大眼睛盯着下方。

突然，一個灰色的東西閃過。

嗯？不是虎類異獸。

那是，狼？

李察還沒來得急喘口氣，心臟再度提了起來，密集的奔跑聲再度傳來。

在他的視線中，一隻、兩隻、三隻……三十多隻狼？

其中一隻還停下來嗅了嗅。

他能從側上方看到，那狼足長體瘦，尾巴下垂，毛髮呈棕黃色和灰黑色相間，耳朵豎起，眼球暗黃色，瞳孔為黑色，微張的嘴巴密佈着獠牙，猩紅的舌頭微微吐出。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到狼，更是第一次看到野狼群。

那冰冷的斜眼，充滿肅殺，讓他心臟一陣一陣地劇烈跳動着。

許久之後，狼群的聲音消失了，他非但沒有鬆口氣，反而越發擔憂。

狼群該不會是被虎類異獸驅逐過來的吧？

還是趕緊逃跑為上。

但是會不會遇到狼群？別到時候前有狼後有虎。

不對，那些狼怎麼像災變前的物種？難道野外還存在沒有進化的野獸？

他小心翼翼地爬到大樹杈位置，仔細地觀察和傾聽着，如果真有老虎過來，他在樹上也不安全，災變前的老虎就會游泳擅爬樹，更別說進化后的虎類異獸。

但幾分鐘后，他老虎沒看到，反而看到了一個踉踉蹌蹌的灰狼。

怎麼回事？是有傷病的老狼，還是被老虎打傷的狼？

李察謹慎地望向灰狼身後。

許久。

沒有老虎，是個好消息。

但正當他回過頭時，突然一怔，那灰狼竟躺在他所在的那顆大樹底下，張着嘴喘着粗氣，它的大腿靠下的部位被劃開幾道約10厘米長的口子，傷口正潺潺流着血。

別啊，大哥，你再堅持一下，很快就能跟上狼群。

李察目光幽幽地看着灰狼，陷入沉思，聽說狼很重情義，會不會有野狼回頭接應？

才剛說完，他就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烏鴉嘴。

竟真的有一頭體型偏大的棕黑狼邁着腳步返回了，它來到受傷灰狼面前，為灰狼舔舐傷口。

李察蹲在三米高的樹杈上，皺眉盯着兩頭狼……好像還真是未進化的野狼，要不然這麼近的距離，它們不可能發現不了我。

他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小鳥，災變之後，普通的小鳥早就銷聲匿跡，為什麼這地方會有這麼多鳥叫聲？

難道是未曾被神秘力量影響的區域？

這也許是不幸中的萬幸。

變異的狼，哪怕是體型最小的非洲野狼，也比這頭狼大幾倍，這是書本上說的。

不過他研究過災變前野狼的資料，知道它們的強悍，

雖然他手裏拿着魚叉，但也不敢跟其硬捍，更何況這隻碩大的野狼，很可能是頭狼。

野狼的戰鬥力很強大，小時候他曾見過一個拿着鐵棍的年輕乞丐，被一隻瘋犬咬得皮開肉綻，若不是有人救援，恐怕他會被活活咬死。

網絡上有記載，災變前普通野狼的戰鬥力，不說能幹過七八隻惡犬，但乾死三四隻完全沒問題，特別是頭狼。

就這樣，棕黑狼不時為灰狼舔傷口，不時低聲叫喚，似乎在催促和鼓勵灰狼。

如果我是進化者就好了……李察雖然憎恨進化者，但卻也渴望成為進化者。

他蹲在樹杈上，度日如年，直到雙腿發麻有些不聽使喚時，灰狼才突然抬起頭對棕黑狼齜牙咆哮。

棕黑狼斜着耳朵倒退了幾步，凝視着灰狼，喉嚨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灰狼對它咆哮了數次后，它終於扭頭，四肢一蹬，化作一條黑色的箭朝叢林深處衝去。

灰狼重新躺下，雙眼暗淡，呼吸越發無力。

李察心底暗呼，太好了！

他換了個坐姿又等了一陣，確保棕黑狼不會返回后，才從樹上跳下。

灰狼看到從天而降的李察，嚇得猛地抬起頭對李察齜牙低吼，一臉兇相。

李察撿起之前被扔掉的木盒，緩緩往後退，小聲道：“狼兄，我對你沒惡意。你我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分，願你在天堂能夠無病無痛，保佑我早點逃出這片森林……”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原本被判了死刑的灰狼，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來，一蹦一跳地往狼群消失的方向跑去。

李察：？？？

我牆都不服就服你。

可惜你不會說話，不然你一定會成為奧斯卡史上第一個拿到影帝稱號的，狼。

感慨半秒鐘，他隨便找了個方向，逃命而去。

半小時后，他從比他還高的繁雜草叢中鑽了出來，他的頭頂、衣服、褲子和鞋子，都粘滿了各種鬼針草、蒼耳，活脫脫一個野人。

他疑惑地四處觀望，最後視線定格在一處被折斷的小樹枝上，頓時神色一變。

我特么，在轉圈？

為了不撞到狼群，他專挑最難走甚至沒有路的地方，沒想到大自然立刻給他上了一課。

叢林中遍佈荊棘叢，許多地方根本沒法走，繁盛的雜草和樹木，讓他無法辨別方向。

他不信邪地換了另外一個方向，十多分鐘后，他再次出現在原地。

我難道要被困死在這？

他有些焦急地坐在地上，短短半個小時不到，他已筋疲力盡。

冷靜！一定有辦法，首先必須先找准方向。指南針，沒有。看太陽看樹冠，南面一側比較茂盛，北面一側畢竟稀疏，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嗯，現在基本確定了方向，接下來我該往哪走？

他開始逐條分析。

然後，他愣了愣，雖然搞懂了方向，但他並不記得老虎在哪邊，因為之前他光顧着逃命，所以根本沒確定自己往哪個方向跑。

現在要是隨便選一個方向，萬一撞進狼窩或者虎穴怎麼辦？

所以，他的逃命行動，到現在為止，是在做無用功。

他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暗罵，真是豬腦子，慌什麼慌，又不是沒被異獸追過，當時老虎離那麼遠，還能飛過來不成？

也許就不應該跨過小溪……咦，等等，小溪、小溪……

小溪的水是流動的，也就是說，往小溪的下遊走，一定會找到湖泊甚至是更大的河流，這兩個地方，都有可能存在人類的蹤跡。

他心底開始盤算起來。

小溪是個出路。

但是現在有兩個問題，第一是該怎麼找到小溪，第二是萬一小溪穿過老虎的領地怎麼辦？

“該死，我在想什麼？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叢林中逃命，遲早渴死餓死，還不如搏一把。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他咬着牙。

既然做了決定，那麼現在唯一的麻煩是找到小溪，小溪在哪個位置？仔細想想。記不起來了，從頭開始。

我醒來之後……爬上樹冠，我記得，老虎的叫聲在我左前方，太陽，太陽似乎在我右前方！

李察用樹枝在地面畫了起來，最後突然鬆了一口氣，老虎的方向找到了，在西北方！

接着是小溪，他不記得自己跨過小溪后往哪走，但他記得自己去捉魚的時候，是面向太陽的，他蘇醒的空地植被稀疏，初升的太陽很刺眼，所以他印象很深。

也就是說，現在小溪在西邊，無論是正西，還是西北西南，只要往西走，就有很大可能找到小溪。

他思索幾秒后，決定往正西邊走，現在他只能賭小溪在較長一段距離內，不會彎曲。

透過樹葉，他確定了方向，並一步三回頭檢查校準。

過了十多分鐘，他的腳步猛然一頓，開始緩緩朝後退去，在前邊不遠處，一直灰色的狼正躺在大樹下。

那灰狼抬頭看了李察一眼，掙扎着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原來竟是之前那隻受傷的灰狼。

對於這隻受傷的狼，李察並不怕，他只是擔心如果起衝突，它的叫聲會引來狼群甚至是老虎。

誰知他退了幾步后，空氣突然傳來嘎吱嘎吱聲，緊接着前方的地面向下塌陷，大量枯木落了下去，露出一個直徑約三米的深洞。

李察見狀驚出一身冷汗，剛剛他踩的地方，就在那深洞邊緣的位置。

如果繼續往前走，一定會摔進去。

聽枯木掉落的迴響，孔洞似乎還挺深的。

狼兄，多謝！聽說野狼在臨終前，會找個偏僻的地方默默離去。不好意思，打擾了，願你安息……他心底喃喃道。

換個方向後，他變得越發小心，每一步都要用魚叉來試探。

又過了幾分鐘，道路變得開闊起來，地面泥土也清晰可見，應該不再會有突然塌陷的危險。

他繞過三人都難以合抱的大樹，緊接着一個踉蹌……特么的今天出門沒看黃曆還是沒燒高香？

只見一頭牛犢般大小的野豬，正站在不遠處用鼻子拱着地，它通體黑色，身上剛毛細毛混雜，背脊鬃毛高高豎起，毛髮上沾着不少泥漿。

李察定定地看着它，腳步開始往後挪……

咔！他後腳跟被樹根絆到，手中的木盒跌了下來。

嗒啦！

這一刻，他看着野豬，野豬也看着他，時間彷彿停止。

野豬緩緩把身體正前方轉向他，尖長的嘴巴前，兩根彎曲而鋒利的獠牙將它上顎唇撐得鼓鼓的，鼻尖還沾着濕潤的黑泥巴，銅鈴般大小的黑色眼珠，倒影着李察的身影。

跑！李察心底一緊，轉身就跑。

“嘟！”

黑野豬見狀，嚎叫一聲邁起粗壯的四肢追了過去。

嘟、嘟、嘟……

李察奔跑間轉頭望去，那黑野豬如坦克一般，在他身後橫衝直撞，完全無視那些纏得他寸步難行的荊棘，嚇得他魂飛魄散。

“我特么又沒搶你食物，也沒吃過你的同類，你幹嘛這麼凶？”他罵出聲。

回應他的，是逐漸靠近的嘟嘟聲，他甚至能感覺到野豬那兩個大鼻孔噴出來的腥氣。

忽然，他伸手猛然抓住沿途一棵樹，藉助拉力強行從樹的另一側調轉方向，並盡量往前弓着身。

嘟，野豬的獠牙與他的屁股擦肩而過。

有效！李察大喜。

野豬由於速度過快，往前滑行了幾米才停下來。

就這樣，李察用突然轉向和繞過障礙物的技巧，干擾了野豬的衝鋒，但猶豫體力問題，他的距離還是跟野豬也來越近。

看着逐漸變得稀疏起來的叢林，他頓感不妙。

他喘着粗氣暗罵道，該死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要不再往荊棘叢跑？

噔。

“卧槽！”

一個不留神，他被一根枯枝絆倒，向前翻滾了好幾圈，他頭暈目眩地望着奔向他的野豬，有些絕望地閉上雙眼。

但就在這時，哈唔，一陣低沉咆哮響起，一個灰色身影突然從旁邊灌木叢中撲了出來。

野豬尖叫一聲，轉身往另外一邊跑去。

李察爬起來定眼望去，竟然又是那隻受傷的灰狼！

灰狼看了他一眼，踉踉蹌蹌地離開了。

李察喘着氣站了起來，沉默地看着它的背影……又打擾到你了，狼兄。

你救了我兩次，大恩不言謝，下次如果再見到你，一定請你吃大餐。

雖然他知道灰狼可能是被他的腳步驚醒，然後看到野豬撲過來，以為野豬想要攻擊它，所以才做出的恐嚇反擊。

但此刻，作為無神論者的他，寧願相信緣分。

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身上的泥灰，重新上路。

當他聽到小溪潺潺流水聲后，恨不得立刻衝過去。

轉悠了這麼久，又回到原地，他已變得口渴難耐，但他還是強行停下了腳步，小心翼翼往溪邊靠近。

他重新辨識了一下方向，發現小溪流向東北方，與虎嘯聲有大概90度的夾角。

聽說老虎活動範圍有幾十公里，千萬別穿過老虎領地，他一邊小心往前走，一邊暗暗祈禱。

咚咚咚，除了溪流外，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音，像腳踩在水面上的聲音。

李察心底一驚，迅速躲到溪流邊一塊大石后，然後緩緩伸出頭，警惕地望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

下一秒，他徹底愣住了。

那是一頭右後腿靠下部位有幾條傷痕，傷痕還在流血的灰狼。它體型瘦長，毛髮粗而稀，如營養不良的家犬。

它三腳着地，受傷的後腳抬着，走路一蹦一跳，艱難而倔強。

它此刻正叼着一條巴掌大小的魚，踉踉蹌蹌地走到森林邊乾燥的地面上，想要享用口中的美味。

但它最終還是摔在地上，幾度掙扎，終於站不起來。

它依舊希望吃到魚兒，伸嘴往前咬，可魚兒卻蹦了蹦，遠離了它。

它望着魚兒，伸着舌頭，一陣一陣地喘着氣。

那頭熟悉的受傷灰狼。

看着這幅畫面，李察不由心底一顫。

狼兄，你並不是想找個地方等死，而是想繼續活下去，對嗎？

這一刻，他終於意識到，這頭堅韌的灰狼從始至終都沒有放棄，從它受傷倒地時，從它知道自己無法追上族群時，它就開始謀划。

它要做離群的孤狼，它不願接受狼群的施捨，而是躲起來默默舔舐傷口，堅強地活着。

我要幫它。李察對自己說道。

但他心裏卻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幫它？怎麼幫？你又不是獸醫。

你沒聽說過白眼狼嗎？狼是嗜血狡詐的掠食者，你幫了它之後，不怕它恩將仇報吼你咬你甚至招來狼群殺你？

更何況，你自己現在的處境也很不妙，你應該立刻掉頭就走，它的存在興許會幫你吸引老虎的注意。

他心底開始天人交戰……還是走吧，人都是自私的，我還想活着。

理智佔據了上風。

李察

就在這時，灰狼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向前撲，終於咬住了魚兒。

但它卻已撕咬不動。

李察腦海炸了……我要幫它！

為什麼？另一個聲音問道。

他喘着氣……我不知道。

“我也曾像那樣無力、那樣倔強過。”

他緩緩走到灰狼面前，看着它就像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大雨滂沱，飢餓和高燒折磨着他，他只能蜷縮在一個牆角，等待死亡的降臨，直到老乞丐出現……

他深深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指了指灰狼的傷口輕聲道：“狼兄，你希望我救你嗎？如果是，麻煩回應我一聲。”

其實他不指望灰狼能聽懂他的話，只是為了說服他自己。

灰狼盯着他低吼着，但卻什麼也做不了。

李察點點頭：“好的，狼兄，如果我能救下你，以後你可得罩着我，至少在這片森林保我平安……”

他站了起來，環視了一圈，視線停留在一顆綠色植物上。

艾葉草，這可是個好東西，止血抗菌抗病毒，還能用來做艾粑粑，拾荒者都知道這東西。

他摘下一抓艾葉草到溪邊洗了洗，然後查看了灰狼的傷口，傷口範圍不大但划痕長，並且還在流着血。

在野外受傷，一定要用乾淨的水沖洗傷口。

他把木盒中的嫦娥木雕倒了出來，勺水為灰狼沖洗傷口。

溪水是流動的，清澈見底，有魚有小蝦米遊動，所以水應該是乾淨的。

沖洗完成後，他敷上被搗碎的艾葉草，最後用小樹皮給它綁好。

接着，他開始用小刀切割那條魚兒，並說道：“狼兄，不，狼姐，餵飽你后，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來只能靠你自己了。你好好保重，如果遇到老虎，記得提前給我發個信號，也不枉我們曾經患難與共……”

灰狼一直睜眼看着他，像是在認真聽他說話。

哈！

一聲低沉的吼聲傳來。

李察斜眼看了它一眼道：“狼姐，我救了你，你可不能凶我，更不能恩將仇報……”

接着他一愣，灰狼連喘氣都難，不可能發出剛剛那聲中氣十足的低吼聲。

難道…？卧槽！他猛地轉過身，汗毛突然炸了。

那頭碩大的棕黑狼，竟又回來了，此時正站在離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張着嘴，露出兇悍的獠牙。

好大！他咽了咽口水，之前在樹上往下看，只覺得它比較壯而已，但現在站在地上看，何止壯，而是又高又壯，它抬起頭幾乎有他的腰那麼高。

哈、哈、哈……

一連串低沉的咆哮聲從黝黑的樹影中傳來，緊接着，十多雙閃着綠光的眼睛，漂浮在半空。

完蛋了完蛋了，我特么真是太傻了，為什麼要留下來救這條狼？李察靠在旁邊大樹上，右手緊緊握着魚叉，心底不停大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