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諸赤陽剛剛從陰暗的洞窟中出來，恐怕十年未曾經見過幾個人，如果沒有任何過程的直接暴露在人群之中，怕是會產生應激反應，思索了片刻，鍾玖冀還是蹲在了少年的面前。
“我現在要出門，你是跟着我去，還是自己在家裏獃著？”
別丟下我！別讓我一個人！
諸赤陽突然之間就抓住了鍾玖冀，因為雙目無法視物只能憑藉大概的方向，他直接揪住了鍾玖冀的頭髮，鍾玖冀被扯的歪了下腦袋。
諸赤陽驟然知道自己是做錯了什麼事，身體的本能告訴他他要被懲罰了，下意識的蜷縮起脖子，可骨節突出皮包骨頭的手指依舊死死的抓着鍾玖冀的頭髮，怎麼都不肯放開。
倒是鍾玖冀很平靜，不過是被扯了下頭髮，又不疼：“行吧，我帶你出去可以，但是我們得約定好一件事。”
鍾玖冀也不管諸赤陽到底能聽懂多少，自顧自的說道。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了，就立刻給我提示，做個更方便分辨的提示吧……”鍾玖冀低頭看了一眼那枯瘦的小手抓住他的發尾，“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就拽我頭髮。”
諸赤陽的內心猛然震動，抬起頭，瑟縮的脊背不自覺的放開。
的確鍾玖冀很多用詞，他聽不明白，可若細細揣測也並不難猜，他清楚的知道鍾玖冀並沒有責怪他的含義在其中。
為什麼要忍耐他。
忍耐過後他會迎接更強烈的疼痛嗎？
“聽懂了嗎？”見到諸赤陽一如既往的不理人，鍾玖冀也察覺到了少年異樣的沉默，雖然面板上沒有出現精神異常的標籤，但是十年的囚禁生活不可能沒有影響，也因此鍾玖冀對待宿主極其富有耐心。
可是人不說話，他也不理解他在想什麼。
“聽懂了，並且同意了，就拽我的頭髮。”鍾玖冀只能想個折中的辦法，話音落下，他察覺到自己被握住的髮絲稍微往下扯了扯，但是力道很小心，似乎是在試探着什麼一樣。
會生氣嗎？諸赤陽默默的等待着，比起這無邊無際的縱容，他倒是更希望懲罰儘快來臨，預測不到未來，未知的恐懼就如同懸在頭頂的側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讓他痛不欲生，他扯了鍾玖冀的頭髮，是希望以此激怒對方，好讓報復來的快一點。
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鍾玖冀並沒有因此而懲罰他。
鍾玖冀揉了揉頭髮，要直接帶諸赤陽出去啊，那就得全程抱着了，這少年現在還無法直立行走，如果趴在地上會被歧視，眼睛看不見，可閑言碎語肯定是聽的清楚，難保不會給少年的心理陰影雪上加霜。
還有他的衣服，正常來講十四歲的少年已經可以和成年人的身高媲美，鍾玖冀畸形的成長環境導致了他的身形依舊如孩童一般，鍾玖冀身材雖然不算高大，但是也是標準的青年身材，為了宿主遲修赫秘書的職責更多的是正裝，難道……要讓諸赤陽光屁溜出去不成？
……太難看了，鍾玖冀的表情詭異，他的宿主從沒這麼丟份兒的。
鍾玖冀打開了手機，看了看可悲的通訊錄，他根本就沒有一個好友，為了輔助遲修赫，通訊錄中一水兒的商業夥伴，這時候找個想幫忙的人都困難。
他堂堂一個系統，真沒想到有一天要改行做奶爸了。
總之先帶着這孩子出門買身合適的衣服，然後先吃飯，內褲之後再採購吧。
“很餓嗎？”鍾玖冀用自己的衣服把少年裹了個嚴實，他的頭髮被扯了一下，“先給你買幾套衣服，然後再去吃飯，在外面人類都是要穿衣服的。”
衣服……
他的衣服？
諸赤陽的腦海中浮現出之前身上一直不曾脫下過的散發著酸臭氣味十分僵硬的破布料，突然間腦海中閃過一抹失望，是了，他本來就應該穿着那樣的衣服，現在身上柔軟乾淨的帶着好聞味道的衣服，到底不是他的。
“出門之後會有很多奇怪的聲音，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鍾玖冀沒有細心的去觀察諸赤陽的面板，自然沒看到上面不斷起伏的心情統計數據，感覺到頭髮被扯了一下，鍾玖冀才繼續說道，“會有很多人，說話的聲音，你不要害怕，只要我在，任何東西都不會對你產生任何的威脅。”
諸赤陽扯了下頭髮。
“如果有異常，一定要立刻提示我，我會帶你回來。”鍾玖冀得到了諸赤陽同意的扯頭髮。
諸赤陽再一次被鍾玖冀抱了起來，這個男人，或許身材高大，肩膀寬厚，他的體重在這個人面前不值一提，他可以全力蜷縮在這個人的懷抱之中，這時這個人會小心翼翼的貼在他耳邊說別怕，在這個瞬間諸赤陽覺得自己是被珍視的。
鍾玖冀將諸赤陽抱了出去，用自己的長風衣將少年從頭包到了腳，並且掩蓋住了諸赤陽極其難看的臉。
諸赤陽聞到了從來都不曾聞到過的味道，自從他被鍾玖冀帶離了牢籠之後就在不斷的聞到奇怪的味道，不是難聞的味道，相反全新的不曾聞到過的氣味會讓他興奮，每一個新的味道都代表着他遠離了那一座一塵不變的牢籠。
不同的氣味會讓他感到好奇，更別說這充斥着複雜和無法想像的全新的世界的味道。
他或許激動興奮，卻也同樣對未曾接受過的新事物而感到恐懼，可這些氣味中卻始終夾雜這一道極其清新的讓他不再畏懼的氣味，是來自身邊的人的。
“哎呀，孩子生病了嗎？”同坐電梯的老人看到全身被包裹的諸赤陽，好心的問道。
是人，是陌生的人，這聲音一響起諸赤陽的身體驟然緊繃起來，手指不自覺的就扯住了鍾玖冀的頭髮。
鍾玖冀眉間一跳，這就是害怕了？
“怎麼了？要回去嗎？”鍾玖冀低下頭來對着諸赤陽的耳邊問道。
鍾玖冀的聲音對諸赤陽而言就如同安定劑一般，瞬間就撫平了他的焦躁，諸赤陽緩緩的搖了搖頭，將腦袋埋入了鍾玖冀的脖頸之中。
鍾玖冀鬆了口氣，對旁邊的老人微笑以待：“不會，他只是有點怕生。”
鍾玖冀抱着諸赤陽，諸赤陽僅僅對外人的一句話反應就如此敏感，實在是想像不到他未來踏上的復仇之路，是不是其實也是對他自己的折磨，那樣的路註定會走向滅亡，任務失敗在所難免。
“諸赤陽，在這裏不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傷害你，接下來你還會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聽到各種各樣的人說話，車的鳴笛、音樂、廣播、電視，無數的無數的。”鍾玖冀的聲音很輕緩，速度很慢，一點一點的引導着少年，“但是這些，都不會傷害到你，我在。”
諸赤陽抱着鍾玖冀的脖頸，掩埋在他耳邊，終於鍾玖冀聽到了來自諸赤陽的聲音：“恩。”
他不怕……
到目前為止，這個人所說的一切，全部都是真實的，他從未欺騙他，也不會誇下海口，他所說的都實現了。
所以他不怕。
比起這些雜亂無章的找不到任何敵意的聲音，他更害怕的是來自於這個懷抱的惡意。
“乖。”鍾玖冀揉了揉被自己差勁的手法剪的亂七八糟的毛茸茸的腦袋，“我帶你去買衣服。”
聲音，聲音，到處都是聲音，這些雜亂的聲音是在籠子裏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的，他無數次渴望聽到聲音，在煤油燈熄滅的時候，他無數次無數次的在內心祈求着聽到聲音，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彷彿什麼都不存在，他只能一次次的哀嚎着，聽着洞內不斷傳遞過來的迴音。
可是這樣會引起他人的煩躁，他會被毆打。
但是被毆打併不是最難受的事，最難受的是來自於深處的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的恐懼。
現在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有些近在咫尺，有些響徹在遠處，這些聲音雜亂無章，無比真實。
“諸赤陽，配合我的動作，我要給你穿上衣服。”那個讓他獲得無盡安全感的聲音，他無條件的照做。
“這件衣服不錯，我再看看別的？”鍾玖冀轉身想要去多購買幾件其他的換洗衣物。
諸赤陽迷惘的伸出手抓住了衣領，穿在他身上的衣服，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一塊骯髒的破布，乾淨、柔軟，接觸到皮膚是令人戰慄的柔和，輕盈的布料彷彿是在夢境中母親新織的布料裁剪製作的新衣才會擁有的觸感，這是比他的皮膚還要更加柔軟的衣服。
腳上傳來奇怪的被禁錮的感覺，諸赤陽卻激動到眼眶泛紅，他穿上了鞋襪！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穿鞋襪，他有了鞋襪，新的鞋襪，他要……站在地面上行走。
如果趴在地上，會弄髒乾淨的新衣，會被母親訓斥的，被……母親？不，是會被鍾玖冀訓斥。
鍾玖冀看着這些童裝，覺得每一件都很好看，雖然穿在他的宿主身上就會直接變醜，那不如直接看着買就行，無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宿主，鍾玖冀突然愣了。
此時諸赤陽的手撐在牆壁上，整個人半匍匐在地面之上，但是卻在努力的站起來，諸赤陽發育異常的扭曲膝蓋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恢復的，可諸赤陽卻用雙手死死的掰着自己的膝蓋，竭力忍耐着疼痛，即便痛到渾身顫抖，額上已經看到了細密的汗漬，也用盡全力的想要站起來。
鍾玖冀瞥了一眼諸赤陽的健康值，因為他的強行掙扎，畸形的骨頭和肌肉正在被撕扯，健康值在穩步下降，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刺激了諸赤陽強烈的想要站直的願望，可顯然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欲速則不達，十年的禁錮更是需要時間去恢復。
可鍾玖冀卻並沒有阻止，冷靜的站在原地看着，光憑藉語言，不能讓對方理解，他要讓諸赤陽知道，改變需要的是漫長的過程，而不是一鼓作氣。
鍾玖冀半跪在諸赤陽的面前，耐心安靜的等待着諸赤陽的臨界點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