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第 16 章

國子監諸人俱是出了一身汗,科舉舞弊是大案,若坐實了,在座無人能辭其咎。

方才說話的翰林學士,當年亦是國子監出身,倒還算客氣,說:“許是謄卷時出了差錯。”

國子監已將卷子審閱完畢,連次序等第都排好了,趙琛要人重閱,這才又糊了名。

他方才揭了糊名便是為了看看是否是一篇文章謄了兩遍,翰林學士說的是另一種可能,或許是謄卷之人寫了姓名卻抄錯文章。

原卷趙琛也叫人取來了,眾人便依着那兩個名字去找卷子,果真是找到了兩篇一樣的文章。

國子監祭酒雙膝一折便跪在了地上,將官帽摘下放在一旁:“臣有罪。”

趙琛最是看不慣這般做派,冷哼:“身為國子監祭酒,監察不力,你自然有罪,只是這罪祭酒一人怕是擔不得。”

趙琛示意內侍將兩篇文章供眾人傳閱:“何人閱得此卷?”

其中一人主動站出來:“是微臣所閱。”

“為何不報?”

“臣觀此二卷一字不差,便料想是謄卷出了差錯,將其中一份撥在一旁未閱。”

秋賦不比春闈,考官只需畫圈,不必詳寫錄入或者是黜落理由,這兩份卷子上,除卻方才翰林學士所閱,確實有一篇上面沒有圈。

“博士未免過於武斷。”趙琛忽而笑了笑,“不過也怪不得你,若非親眼所見,誰能想到有這樣離譜的事?”

眾人皆訥訥不敢言。

趙琛深吸口氣,轉過身不再看他們:“諸位請回吧,剩下的卷子也不必閱了,國子監今歲解試作廢,明日不必張榜。”

趙琛睡得晚,第二日天剛亮他又起身,閉眼坐在鏡前,青黛為他取來面紗時被趙琛制止:“今後不必戴了。”

青黛知曉他自有用意,並不多勸,將面紗收起。

科舉舞弊歷來是重案,別說還出了這樣荒謬的紕漏。原本這幾日都是要商議同遼國的盟約,如今卻分出大半的注意放在了舞弊案上。

審刑院、大理寺、刑部三台連辦,不過三日便將來龍去脈調查明晰。

國子監發解試同各府州別無二致,考官臨時指派,入考院出題,應試之人在其後入內,考試結束考官方可離場。

這本是為了防止考官泄題,不想還是叫人鑽了空子。國子監與個府州不同之處便在於,出題之人亦是授課之人。

學生平日裏便與考官諸多接觸,自然知曉考官心性,考官若是剛正不阿,學生至多是通過起平日授課情況猜測考題,提前做準備。

考官若是“好說話”,自然更好,提前拿銀子換了考題,入院之後考官依約定題。

如此說來,駙馬先前所言,鎖廳第一日便有人知曉了考題並非誇大其詞。準確來說,對於部分考生而言,只需知曉考官便是知曉了考題,之後便是各顯神通了。

大理寺卿手執朝笏立於堂下講述案情:“……國子監學生蔡敏學與祝孟二人得了考題便去找事先約定好的落第舉子。

此人乃福建泉州人士,兩試不第,去歲落第后原是要歸鄉,因盤纏不足便滯留在京,平日裏便靠着給國子監學生寫文章為生。他做了文章賣與蔡祝二人後,正湊足盤纏,如今已是離京歸鄉。”

說來也虧得這人缺德,一篇文章賣與二人,不然此事倒沒有那麼好查。

說到這,來龍去脈已是明晰,趙琛道:“諸位有何見解,都不妨說說。”

禮部侍郎第一個站出來:“臣以為,國子監此次解試應當作廢重考,舞弊之人自國子監遣退,終生不得參加科舉。”

趙琛不置可否,這算是個中規中矩的處理方式,然而這些本就在國子學裏頭混日子的,家裏頭不是有權便是有勢,不參加科舉也就是不能做官,無關痛癢。

至於作廢重考,治標不治本。

周鑄是太師的得意門生,說話自然就是他的意思,周鑄一開口,其餘人都不再說話。

趙琛早就料到,薛潤章萬事求穩,不願變革,此番國子監之事於他干係不大,但趙琛一旦撕開一個口子,變革就不會停下,動到他們的利益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時候若有個人來攪渾水就好了……

“靖北王可有話說?”

蕭遠幾日沒來,今天來了又是一副看戲的姿態,眾人倒是不曾料到,趙琛會點了他。

蕭遠果然沒有辜負趙琛的期望,一開口就是他往日的作風:“國子監每年花這許多錢,便養出來這麼些庸庸碌碌的蠢貨。依我看,關了了事。”

蕭遠說完抬頭對上了趙琛的視線,要笑不笑的,像是在說:你怎麼謝我。

趙琛顧不上他,蕭遠此話一出,堂下便熱鬧起來了。

“國子監為太|祖皇帝親設,理宗武宗都曾在國子監講學,此乃萬千學子表率,為國之未來,如今有弊當除,不宜武斷。”

“國子監之解試,較之各府州,委實容易不少,有失公允,不若取消了國子監發解試,監中學子一道參與開封府解試。”

“如此應天、大名、河南三京國子監也當取消才是。”

“三京國子監情況未明,且國子監為官學,歷來便有解額,草草取消,不妥。”

眾人議論許久,各有見解,趙琛說要另立學府時,又遭到了有志一同的反對。

趙琛大抵是摸清楚了,如今朝中分作兩派,一派只求解決當下事,另一派認為應當改制,只是不可大動國子學。

說到底,是只給出了兩個選擇,趙琛哪個都不想選。

但國子監確實情況特殊,不論內里是如何藏污納垢,二聖講學在先,這就是天下讀書人求學問道之所。

“今歲國子監秋賦作廢,涉事之人皆依罪而處。至於國子監改制,諸位若有什麼見解,盡可擬了摺子遞上來。”

如今朝中無人為他說話,趙琛便也乾脆不明着發表什麼見解——反駁他的前提是知道他的立場。

趙琛所言改制亦是方才朝臣所言,他不過是做了選擇。

散了朝,趙琛帶上趙璟一道去了國子監。

如今出了這般事,國子監內不如往常,許多人被大理寺帶走調查,其餘人雖未參加舞弊,也都有些低迷,聖駕詣臨國子監,上下振奮。

理宗與武宗都曾在國子監講學,趙琛卻沒那麼大本事,他就沒好好讀過五經,其實就他所知,武宗也沒有好好讀過,來講學之前還有翰林學士先為他講了幾日。

趙琛此來不為講學而另有目的。

“官家年歲小,我亦不如諸位遠矣,不敢代為講學,諸位為我大楚未來棟樑,我倒是想聽聽諸位為我講學。”

“便將一講《詩經》,講一講‘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眾人面面相覷,如今在還在這上課的多是有意入仕的,自然也有心在官家面前展現一二,但因為是給官家講學,又不敢貿貿然開口。

楊淵不知公主今日會來國子監,卻很快領會了殿下的意思,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殿下是要改制。

改什麼制,秋賦舞弊就在眼前,自然是要改國子監。

眾人躊躇間他便站了出來:“楊淵願為官家、殿下講解此篇。”

其他人方才顧慮重重不肯站出來,如今叫楊淵搶了先又暗自懊惱。

楊淵本就是此次解試頭名,若無意外明年禮部貢舉也是能過的,學識水平不消多說。

他上了抬,便從這一句講了歷代變法革新之舉,最後落在了國子監上。

“……國子學為天下學子表率,太|祖特許可上書議事,如今國子學積弊難除,正是需要改制的時候。”

秋賦舞弊一出,國子學名聲受累,國子監中亦有上進之人,自然不願這般被拖累。

有了這一遭,將來即便是過了發解試,參加禮部貢試,只怕也要被人恥笑輕看。

楊淵此言一出,眾人便紛紛應和,再有人上去講解也多半是圍着這話題來的,趙琛目的達到,勉勵一番,便帶着趙璟歸宮。

幾日之後,國子監學生集體上書要求改制。

一則,國子監發解試取消;

二則,另立太學,隸屬國子監,准許八品官員以上的子弟就讀,太學應分上舍、內舍、外舍,三舍人數應在二百、四百、一千為宜。

太學一歲三考,多次不過者降舍或請退,上舍連年績優者亦可釋褐除官。

三則,宗室子弟與當年考官親眷、弟子,不參加科舉,而另設別頭試。

一干學生自是想不出這樣周全的法子,明擺着是有人授意,再看幾日之前官家與長公主親臨國子監,不難猜是誰的意思。

只是國子監聯名上書歷來不可輕忽,學生們為了挽回名聲,有意將事情鬧大,百餘人在宣德門外靜坐上書。

這般大的動靜,京中如今已經傳遍,國子監改制,勢在必行。

國子監改制,改的是取士之制。

將來科舉途徑上來的人如何看待長公主還未可知,但此番聯名上書之人、八品官員子弟、太學中釋褐授官之人、定然是對公主感激不盡了。

原以為改制之事,改與不改,改到什麼程度都改是他們說了算,不想公主另闢蹊徑,另尋了破局之法。

經此一事,朝中倒無人敢輕忽長公主,殿下也不過十七。

如今氣候漸涼,衣裳領子都往高了做,趙琛戴面紗本來就是為了遮喉結,冬日脖子半點不漏,自然用不上。

趙琛自臨朝以來便不曾垂簾,只戴面紗,眾人便也忍了,只道公主畢竟生在天家,雖是女子,也是不甘於人后的,如今連竟是面紗都不戴了。

一屆女子,堂而皇之地便坐在上首同眾臣議事。

說來長公主初次未戴面紗還是秋賦舞弊案發之時,當日聽聞殿下連夜召了人議事,還可說是徹夜未眠匆匆上朝。

如今連太學設立都成了板上釘釘的事,面紗卻似乎就這樣不翼而飛了。

但第一日不好說,後來又日日商議國子監改制之事,不好提,過了那麼久,如今再提也顯得突兀。

因而趙琛不帶面紗將近半個月才有人提了此事,便是先前奉命去給靖北王講《大楚律》的蔡御史。

他本就對蕭遠當日說的話耿耿於懷,告了許久的病假,回了朝,便見着公主與群臣面對面,連奏本都沒有寫,當堂便進諫了。

蕭遠懶懶道:“旁人是來上朝議事的,御史是來看人的么?”他說著點點頭,看了一眼趙琛,“怪不得蔡御史,公主確實是生的好看。”

趙琛瞥了他一眼:“王叔謬讚。”

“好說。”

這攝政王說是要攝政,到如今也不見他做了什麼事,前段日子看了樞密院的卷宗,還當他要做什麼,誰知又沒了後續。

分明他自己才是不知來做什麼,整日盯着公主瞧,竟還倒打一耙。

蔡御史手執朝笏指着蕭遠,半天說不出話來,卻是明白了當初他那樣說的用意,要公主“納夫”是假,貪戀公主姿容欲行不軌之事才是真!

蔡御史自覺識破了蕭遠的意圖,朝笏遙遙指着他的鼻子罵:“無恥之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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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公主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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