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耶律弘溫入京,遼國使館的人就迫不及待要見一見他,上書請求到城外相迎,趙琛允了,但是拒絕了耶律弘溫要住使館的請求。
耶律弘溫直接入宮,宮內設了接風宴,這次和蕭遠回京時不大一樣,依然是沒有歌舞,但規模不小,京中三品以上大員都在受邀之列。
見了人之後趙琛發現蕭遠也不算胡謅,耶律弘溫真的還挺好看,契丹人男女皆佩戴耳環,披髮左衽。耶律弘溫也是,但他不蓄鬍,又年輕,看上去乾乾淨淨的,不似遼國使臣那般粗獷。
他頭髮帶着一點兒卷,五官深邃還愛笑,見多了衣冠嚴整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的翩翩君子,偶爾看到這樣的,還真有點眼前一亮。最直白的體現是,宮女都還挺喜歡他的。
耶律弘溫是他自己取的漢名,他的漢話說得很好,得體知理,趙琛也挺喜歡他,趙琛早知他是蕭太后幼子,年歲不大,沒成想正好跟他是一個年紀。
他多看了兩眼,耶律弘溫也看向他,視線對上之後就露出一個笑來,趙琛也笑了笑,向他舉杯。
席中便有一人騰地佔了起來,眾人都往那看去,看清了是誰之後又有點微妙的同情。
都道長公主成婚是為了成全孝道,不喜駙馬,因而雖開了府卻常宿宮中,夫婦二人分居二府,自然感情不睦。
趙琛也看向他:“駙馬有何事?”
楊瀚看着公主跟人打眉眼官司,又想到求見幾日都沒見到人,心中不忿,站起來才知不妥,連忙端起酒杯補救:“我……臣敬聖上與殿下。”
趙琛淡淡道:“駙馬不必多禮。”
這事簡簡單單揭過,楊瀚一身汗地坐下,拿着空了的酒杯,還有點發懵,他第一次意識到,公主不單單是公主,他是駙馬,但他們不是夫妻,是君臣。
他主動敬酒,都不能讓趙琛端起酒杯陪飲一杯。
他不能,自然有能的人,駙馬剛坐下,靖北王便出聲了,他沒有站起來,坐在座位上,隨意向著上首舉杯:“臣敬陛下。”
他說完舉杯就喝,喝完又自己斟滿,看向趙琛:“敬長公主。”
趙琛不是很確定,他總覺得蕭遠這話的重音落在公主二字上,他什麼意思?
不管是什麼意思,蕭遠敬酒趙璟可以不接,他不行,便也舉杯陪飲,誰知蕭遠連飲三杯,趙琛也陪了三杯。
趙琛酒量也沒那麼差,就是容易上頭,他杯中不是烈酒,卻是實打實的佳釀,幾杯下肚,便面若桃李,眼神倒是清凌凌的。
“王叔客氣。”
蕭遠瞧着他,視線落在趙琛頸間的絲巾上,指腹輕輕摩挲白玉般的酒盞,唇邊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停手了。
趙琛鬆了口氣,方才連飲幾杯,便有人上來替他換了酒,酒水換做了蜜水,抿一口,甜味在唇舌間瀰漫。
他坐得高些,下頭的景象盡收眼底,蕭遠的動作也都在他眼中,蕭遠,是什麼意思?
趙琛眉心微蹙,第二日駙馬再入宮就見到了長公主。
原本楊瀚日日入宮求見,趙琛也只是叫人知會公主府上那位“夫人”王氏,她留是留住了,但也只留住了夜間,駙馬白天還是會進宮去等着見公主。
趙琛要見的人很多,要處理的事也很多,平日裏並不願多花精力去應付他,來了也只晾在一旁。
但蕭遠給他的感覺有點不對,趙琛穿了這麼多年的女裝,到底也沒忘自己是個男人,真被人看出不對,於他而言將是滅頂之災。
趙琛的午膳都是跟趙璟一起用的,楊瀚在桌上倒是有意獻殷勤,但官家就在一旁,他也只好收斂。
接連幾日都被應允和公主一同用膳,楊瀚漸漸打消了疑慮,公主多半是真的政事繁忙,加之畢竟是女子,新婚的小娘子放不開也是有的。
楊瀚思來想去覺得這樣不行,若一直這樣下去,他們永遠都只是表面夫妻,他這駙馬就是叫着好聽的么?
他便試探着說:“政務繁忙,殿下多日未曾歸府,瀚願常隨左右。”
趙琛聞言動作一頓,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什麼意思,進宮跟他一起住?
趙琛面色不改,彷彿什麼都沒到,青黛神情肅然:“食不言。”
用罷午膳,青黛就去尋了駙馬:“殿下居後宮,駙馬乃外男,不便入內。”
楊瀚只得作罷,青黛又道:“殿下繁忙,駙馬不必日日前來。殿下自幼體弱,駙馬若要開枝散葉、延育子嗣自可去尋可心人兒,府上的王小娘便是不錯,將來有了子嗣,殿下願上書請封襲爵。”
大楚嫡庶有別,庶子若要襲爵必須主母首肯才是,別說還是公主,趙琛若不點頭,楊瀚有個庶子還真沒法襲爵。
楊瀚想的可不止是這個,襲爵自然是襲永平伯府的爵位,這本就是他們家的東西,不論他娶了誰都是有的。
但若是公主親子,以長公主的權勢,將來能得個王爵也未可知。
如今好不容易公主願意多看他兩眼,他自然不能就此放棄,第二日便還是來了,還是午膳的時間,然而這一次,他連公主的面都沒見着。
宮人倒也沒怠慢他,為他另起一席,楊瀚獨自用膳,忍不住想,公主大抵是合天下心思最難猜的女子。
不過,烈女怕纏郎么,只要公主身邊沒有別的人,他日日如此,總有俘獲芳心的時候。
楊瀚心中自有算計,一兩次挫折不至於叫他退縮,心平氣和地坐下用膳,直到他聽見了外頭的動靜。
“誰來了?”
聽着似乎是直接就讓進去了,他本以為是朝廷要員,沒成想內侍說:“回駙馬爺,是靖北王。”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聞先前公主為靖北王設宴時並未邀請公卿大臣,當日靖北王還夜宿宮廷。
他楊瀚怎麼說都是個男人,是個男人就不能忍這樣的事,當即便拍筷子質問:“靖北王此時前來可是有什麼要事,我乃駙馬都尉,緣何我見不得公主他見得?”
內侍並不做解釋,輕飄飄道:“駙馬慎言。”
楊瀚一個激靈,憤憤然出宮,出宮也未回公主府,而是回了伯府,今日楊淵也在家,見了他便站在原地躬身問好:“兄長安好,近來殿下可好?”
卻見楊瀚冷笑:“殿下是你長嫂,不是你該問的。”
說完他便甩袖而去,楊淵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暗自皺眉,秋賦在即,他既然對殿下做出了承諾自然要做到的,近來都宿在國子監,已經多日不曾歸家。
公主選了他們家時便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楊瀚也該知曉才是,怎的如今竟將這婚事當了真?
楊淵思索片刻反而笑了,殿下選中的人其實是他。
*
趙琛剛牽着趙璟入座,偏聽人來報,靖北王到了。
還是那句話,他能晾着楊瀚,卻不能晾着蕭遠,趕着飯點來,自然就是來吃飯的,趙琛索性叫他進來。
蕭遠手上不知拿了什麼,交給宮人便利索坐下。
“我在京中並無親眷,用餐也是孤身一人,原想着去公主府叨擾,聽聞西平不在府中,便來進宮來尋了,如今想來有些冒昧。”
趙琛:“……”
蕭遠都那麼說了,他能說什麼?來找他,總比去找薛潤章好。
“王叔不必客氣,不過是多添一副碗筷的事。”
小孩子敏銳,蕭遠手上不知多少人命,趙璟有些怕他,用膳時比平日安靜不少,吃完就去午休了。
趙琛夜間不會睡太早,但是日日早起,午後一般會小憩片刻,如今趙璟去睡了,他卻不行,蕭遠還在。
蕭遠方才拿在手上的是一副棋子,他說是來找趙琛下棋的,趙琛掩袖打了個呵欠,到底來幹嘛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趙琛的棋藝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壞,下棋一看天賦,二看經驗,兩者趙琛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蕭遠不知是有天賦還是下得多,或許會排兵佈陣之人天生便會下棋。
第一局趙琛還沒反應過來就輸了,他數了數棋盤上的棋子,他就沒輸得那麼快過,蕭遠落子快,他也跟着快,一回神棋盤上就沒白子了。
第二局趙琛沒客氣,拿了黑子,然而他是真的有些困,他們下棋沒什麼彩頭,輸贏似乎也沒什麼意義,趙琛便又昏昏欲睡起來。
修長的雙指夾着黑色的棋子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白皙的手指與黑色的棋子對比鮮明,指甲圓潤,不似蕭遠聽聞的那般“宮中女子皆好蓄甲”,比起一般的男子又要漂亮精緻許多。
只是這樣看,看不出什麼來。
蕭遠自然不是真的來下棋的,有什麼能比下棋更好觀察一個人的手呢?
蕭遠不知道為什麼又放慢了速度,落子前還要再三思量。
趙琛越發睏乏,一不留神將棋子掃落到了地上,他下意識彎腰去撿,棋子離蕭遠近一些,他伸手過去,卻碰到了一點有溫度的東西。
碰到了還不算,蕭遠大約也是在撿棋子,摸索了一番,趙琛縮回手,起身,就見蕭遠手上捻着一枚棋子,放回棋盤。
趙琛無言,大概只是意外。
衣袖之下,蕭遠捻了捻指腹,又迷惑了,入手光滑細潤,跟那白玉棋子也差不多,這是男子?
這下輪到他心不在焉的,有一下沒一下地放棋子,半點看不出方才的棋路。
趙琛剛剛醒了醒神,居然就贏了。他還沒反應過來,蕭遠就說告辭。
“王叔留步,棋子還未收攏。”
蕭遠揮揮手:“留着下次用。”
“……”
趙琛不是想跟他有下次。
人走了,趙琛終於可以去休息,方才還困得不行,現在反倒是清醒了。
趙琛細細回憶了一番,思索蕭遠今日是來幹什麼的,說是下棋不見得多認真,要說用膳,就更不可能了。
他思來想去,唯一算得上不尋常的就是撿棋子。
專程來摸他手的?
趙琛搖搖頭,他知道自己生得還算好看,但怎麼說明面上看,他都成親了,蕭遠應該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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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遠:摸……沒摸出來?
琛琛: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