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物是人非的錦廬(4)
於是,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開始導演憤怒和反擊,韓子郁在無法取捨的尷尬中陷入絕境,他的死或許只是個意外,JacquelineMu豈會存心殺他?但這個意外也是最好的結局,它終結了所有的矛盾衝突。大文學至此,隻身其中的每個人都為此付出了代價。懶
青裳最終還是原諒了韓子郁的,不然她不會甘願留在錦廬,至死陪伴在韓子郁的身邊。
而JacquelineMu,她帶着未出世的孩子回到原來的生活中,繼續沉浸在孤獨和痛苦中。
青裳的哥哥則因為目睹那慘烈的一幕而精神失常,瘋癲數年後,凄愴而死。
如此一來,似乎所有的疑問都說得通了。
只有一樣,JacquelineMu的孩子現在在哪裏?作為韓子郁的子女,他有權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驀然,我的腦海里劃過的一絲光亮,那絲亮光雖然轉瞬即逝,但也令我渾身一震,莫名地顫抖起來。
那次,穆寒在喝青梅酒醉倒時哭叫的話語,他媽媽說他是偷來的,是從他爸爸那裏偷來的,他爸爸並不知道他的存在。還有他媽媽的職業以及穆雲苓這個名字。
“穆寒,穆寒……”我下意識地默念着這刻骨銘心的兩個字。
穆寒說過,他姓媽媽的姓,名字中的寒字,是因為父親他薄情寡意令他的母親心寒,所以才取了一個寒字。但這個寒字分明是與韓字諧音的。蟲
這是巧合嗎?
綜合許久以來的種種情形,顯然不是。大文學
那天,媽媽在端詳我的戒指時,還曾起疑,說穆寒的母親也是首飾設計師嗎?那一個也字曾讓我怦然心悸。而此刻,我們終於有了可以把穆寒的母親與JacquelineMu劃上等號的推理。
我倏然回首,剛好遇上於焉直射過來的目光。我們對視片刻,互相點了點頭。
“我知道那個孩子是誰了。”我說。
“我也知道。其實也正引證了我最初的懷疑。”於焉的語氣不無得意。但考慮到我的感受,他沒有表現得很激烈。
我的心頭則是一陣黯然。有些事情不知道真相其實更好。
“凌羽,你們在說什麼?過來坐下,你身體還虛,不要一直站着。”媽媽見我和於焉說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招呼起來。
我和於焉走回去坐到沙發上,沉吟半晌,我說道:“穆寒,應該就是JacquelineMu的孩子,是韓子郁的遺腹子。”
“什麼?你是怎麼知道的?”
於焉把剛才與我的討論又陳述了一番,爸爸媽媽聽了一頭霧水,而於烈卻像是幡然醒悟一般,眼睛愈發清澈透亮了。
於焉的話無疑引起爸媽的驚詫,但那份驚詫並沒有延續多久,就被穆寒的無故出走沖淡了。因為比起對穆寒身世的關心,我的爸爸媽媽更在意自己的女兒。
“那條JacquelineMu的項鏈已經被穆寒拿走了。”我輕聲說:“或許正是那條項鏈讓穆寒決心離開的。”
“為什麼?”我的話音剛落,引來更沸騰的疑問。大文學
“或許換了別人,會上演一出更激烈的戲碼。比如設計謀害於烈,伺機奪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為母親報仇,為自己失去的父愛尋求補償。但穆寒是個理性的人,他要的只是真相。當真相如洋蔥的皮,被層層撥開后,他便沒有理由再留下來了。即使他愛我。”
我的心頭刮過一陣凜冽的寒風,冷透肺腑。
愛,真是個可怕的字眼。當年錦廬上演的悲劇,歸根結底都是為了一個“愛”字。
恨,可以讓人痛苦不堪,愛,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不想再說什麼,因為無論說什麼都遲了。
遲了將近三十年。
接下來的幾天發生了很多事。
於烈作為韓子郁和莫青裳的女兒,領回了他們的遺體,火化后,兩個人的骨灰被安葬在一起。
韓子郁和青裳生未能同衾,死,終於同槨。
接着,於焉和於烈舉辦了簡單又而溫馨的婚禮。我的爸爸媽媽給他們的做證婚人,我則是當仁不讓的伴娘,並且幸運地接到了於烈拋出來的新娘花束。我知道那是於烈故意拋給我的,所以,沒辦法不接。
隨後,錦廬解禁,公安局把它和作為證物的韓子郁的畫作,一齊正式轉交到於烈的手裏。
於烈把錦廬重新整理了一番,把那些畫作分別懸挂在四壁,將錦廬開闢成一處充滿藝術氣息和懷舊氛圍的紀念沙龍。
爸爸和他在藝術界的朋友們匯聚於錦廬,陸續召開了幾場追思活動。一時間,韓子郁的名字佈滿了報紙、電視,各種媒體爭相報道這位才華橫溢放浪形骸的藝術家。
時過境遷,如今只有像韓子郁那樣做派的人才被認為是真正的藝術家。至於他跟女學生間的風流韻事,沒有人再視其為污點,反成了彰顯個性的特徵。
不過就是短短的三十年,彈指一揮間,一切都像翻了一個個兒。世態人心,都大不相同了。
終於等到喧囂結束,人們的熱情漸漸散盡的時候,於烈和於焉邀請我到錦廬去做客。
當我到達錦廬大門口時,於烈笑吟吟地站在行車道上。
“人間難覓一知己,你就是鯉魚精又何妨。人家說神仙眷屬只在書本上,誰知我荒郊野外有天堂……”
她一開口不是叫我的名字,而是用我教給她的那句唱詞迎候我。
我聽了真的很感動,無數過往的記憶一下子湧上心頭,眼角隨即濕潤了。
“於烈,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是我們見面的暗號,怎麼會忘記呢?”於烈拉住我的手,星眸閃爍。
“凌羽,你是錦廬永遠的vip貴賓,錦廬的大門隨時為你打開。”
我也微笑了,連說:“榮幸之至。”
走進大門,花園裏,一派祥和安逸的氣氛,石徑依舊,紫藤蘿依舊,唯有合歡樹的花期已過,滿樹的紅色絲絨不見了蹤跡,變成一簇簇小小的豆莢,隱隱約約搖曳在羽狀葉片的縫隙間。
我看到樓門一側的牆壁上掛了一塊“韓子郁紀念館”的銅製牌匾。據爸爸說揭幕的那天幾乎所有的省城名流都到場了,場面熱鬧非凡。石桌上,放着於烈烤制的各式小餅乾,還有一壺芳香四溢的錫金紅茶。
我坐在石凳上,回眸看着青灰色的小樓以及樓上那扇被太陽照得熠熠閃光的落地窗。那裏曾是我的卧室兼工作室,我的劇本在其中完成了大半,如今已經順利交稿。
這座小樓,一度讓我眷戀不已,甚至期待讓它成為自己的家,兒女環繞,往來嬉戲。如今,物是人非,回想起來竟像是一場夢境。
“想讓錦廬成為家,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有一次,穆寒坐在落地窗前說過這樣的話,當時他的心裏,或也萌生了某種期待吧?
只是,錦廬是個福薄的地方,從建造之初,便與家無緣。
所以,於烈決意把它作為一個展覽和交流的場地,而自己仍與於焉生活在不遠處的於家老宅。
我們在石桌旁坐下來,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她的新婚生活很是甜蜜,說起話來總是笑聲不斷。
我悄悄地問於焉,於烈後來有沒有夢遊過。他搖搖頭說:“再沒有過。想必是病根已除,癥結全消了。”
我很為於烈高興,也深深地祝福她。
“最近有什麼打算嗎?”於焉問我。
“我準備去旅行,四處走走,散散心。”我說。
“也好。”於焉點點頭,繼而又問:“想好去哪裏了嗎?”
“沒有,走到哪裏算哪裏吧。而且,我爸媽回法國了,也許哪天我走累了,會去法國陪他們。不過你們放心,不管去了哪裏,我都會隨時報告行蹤的。”
我一邊拿了塊餅乾放進嘴巴里咀嚼,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那就好,只是不要去太久。我們會想念你的。”於焉和於烈一起凝望着我,表情真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