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
林熙搖搖頭,“我開不了口,他那樣的人,我一旦叫他去看病,他肯定是會以為我是在侮辱他。”
“這就是病,看看精神科醫生,電幾下就好了。”
林熙張大嘴,像聽天方夜談,“這怎麼——”
趙寧靜嘆了口氣,正常人對精神疾病還是不能正視。等哪天神經病不再是句罵人的話,那時就會改觀不少吧。
“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林熙還是搖了下頭,“就互相折磨唄,先磨死一個算完。”
“別這麼想!”
“按理說我也沒什麼好報怨的,曾經的畢生追求不就是‘想買就買,喜歡什麼買什麼’,現在已經實現了。”林熙自嘲地說道,“他那時天天來找我,其實就是為了問你的事情,反反覆復地讓我說給他聽。就是從那時起,他變得嚴重了。”
趙寧靜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低頭喝茶。
林熙又說:“他前女友後來又來找過他,大概也是看出什麼來了,找了一回就沒再出現過。哦,對了,聽說她已經轉去學別的了。”
趙寧靜不感興趣,當年的事現在想起來恍恍惚惚的,記得不那麼清楚,偶爾想起也不會不舒服。
她淡淡地“嗯”了一聲。
“別光說我了,”林熙看了看酒店周圍,“你為什麼非得去個二線品牌呢?還是遠離市中心的酒店裏,人流量不大,你的壓力不小吧。”
“還好,專賣店只是為了做個形象,銷量還是靠的幾家高檔連鎖賣場,”趙寧靜說著,“我是圖離家近,再說二線品牌的顧客沒那麼難伺候。”
林熙點了下頭,“剛剛你喝紅茶我還以為——你還不打算要孩子。”
趙寧靜的杯子剛送到嘴邊,眼神一黯,抿了兩口茶才放下杯子,“再等等吧。”
林熙沒再多問。
趙寧靜想了想,還是說道:“你要不試探他一下,興許他自己也很痛苦,想解脫呢。去醫院看看,總是個希望。”
林熙胡亂地點了個頭。
趙寧靜又說道:“以後——以後別再做那麼傻的事了,他再問起我,你不要理他。你要是安心想跟他過下去,以後我們就斷了聯繫吧,你也別再來找我。”
“這怎麼行,我不是那種人,”林熙急忙說道。
“我知道,你別急。我們到了這個階段,關起門把自己的日子過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不重要,明白吧?”
趙寧靜說完,已經叫來服務員結帳,她看了眼時間,“我還要去個地方,時間不多了,我的話你好好想想。”
說著起身,林熙也和她一起出來,走到酒店外面,一人攔了輛車離開。
坐上車,趙寧靜給徐培宇發了條短訊:對不起,也許會晚十分鐘到。
徐培宇支着額頭聽着患者的自訴癥狀。
“我不能忍受她碰我,如果我碰她,我心理就會很反感,甚至反胃。我好像只能接受前女友,但是也沒有可能,因為她後來也交過男朋友——”
徐培宇看着眼前這位衣冠楚楚,英俊非凡的病人,在本子上寫下:“嚴重程度的強迫症”。
他又問了些關於前女友的事。
“總是晚了一步,”患者說,“當她單身的時候,我以為自己並沒有那麼愛她;當她只是交了男朋友時,我想她必須是單身才值得挽回;當她嫁給別人時,我每天都活在後悔中。”
“後悔?”
“如果在一起時多珍惜她一點,如果她獨身時放下身架追她回來,如果她結婚之前跟她的男朋友搶一搶,如果——”
徐培宇說:“下一個階段的後悔,是在她生孩子后。”
患者抓捏了幾次衣角,起身走到窗下掛着醫生消毒液的地方,泵了三、四管到手上,不停地搓着指尖,指縫,手背……
徐培宇又問:“每天洗澡洗多久?”
“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大概吧。”
徐培宇敲了幾下電腦,打印機刷刷地吐出一張處方,蓋章后連同病歷遞出去,“先吃一個月的葯看看。”
患者出去后,他的手機響了,是家裏打來的電話。
他連忙接起來,又是千篇一律的內容。
他無奈地說道:“父母都是銀行系統的,她也是銀行的;就和我們家一樣,您和爸是醫生,我也是醫生,所以這樣的女孩子適合我,您這個所以是怎麼得出來的?……行了行了,怕了您了,把餐廳地址發給我。”
掛掉電話,短訊又進來,原以為是發的地址,卻是趙寧靜的信息。
他有些好笑,這人永遠都是這麼一板一眼。病人每天都這麼多,他暈頭轉向的,哪記得早十分鐘還是晚十分鐘。
笑完又立刻在心裏對自己說,晚上還是準時去赴約吧。
連看了好幾個病人,趙寧靜終於來了,現在沒有所謂的心理輔助治療,只是來開藥或複查時隨便閑聊幾句。
“我一直想問你,”徐培宇說,“你是什麼時候全想起來的?”
“他走了兩個月後。”趙寧靜說,“每天想起一點,每天想起一點,但很多的記憶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回來了。他走了兩個多月,所有的事都想起來了,反應也不遲鈍了——”
徐培宇點頭表示明白,“最近有沒有心情不好?”
趙寧靜搖了搖頭,心裏有憂慮,但還是不說了,說了也沒用。
“今天剛好停葯半年,”徐培宇翻着病歷說道,“葯也應該都代謝完了。”
趙寧靜抬起頭,充滿希望地看着他。
“現在應該很安全。”徐培宇把病歷還給她,又囑咐,“懷孕或是產後有抑鬱癥狀要立刻來醫院,不能再像上次減葯那樣了。”
趙寧靜拚命地搖着頭,“嗯,這次一定不會了。”
她緊緊地握着手機,想馬上打電話的樣子。
她在想什麼,徐培宇一看就知道,可他還很想知道,趙寧靜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蹤一直被某人監視着。
這種事不能說出來,還真是如鯁在喉一般。
趙寧靜一走。他的手機又響了,是一條圖片信息,媽媽這麼熱切,看來是很滿意了。
點開照片,一張圓嘟嘟的臉霸着手機屏幕,喜慶得那麼天然,完全符合媽媽的審美。
但完全不是他的類型。
他正要編造個理由,轉念又想,他喜歡的類型究竟是什麼樣呢?
總被美麗而憂鬱的類型吸引,就代表只會喜歡這個類型嗎?
他丟開手機,直到屏幕逐漸黑暗。
物理系大樓在成片的棕櫚林下面。
趙寧靜在山底,沿着樓梯一路往上爬,耳邊響着淙淙的流水聲,源頭卻很隱秘,一叢綠竹瀑布般傾潑到小徑上。
她正要往小徑里走,那裏可以通向大樓某層的電梯。
小徑上迎面走來一個學生,看到趙寧靜,微笑地喊道:“師母!”
趙寧靜認出他是黎若谷今年新收的一個直博生,用他師兄的話說,回國以後就闊氣起來,所有的名額全都招滿,連秘書都請了。
她也回了個微笑。
“您是不是去找老師的?”學生問,“老師不在辦公室。”
趙寧靜便沒再往裏走,正在猶豫要不要回家算了。
學生又說:“他應該在一號報告廳,給大一新生的講座,新生入學嘛,您知道的,老師也很無奈。”
他的語氣讓趙寧靜差點笑出來,這兩天在家裏,他時不時要報怨兩句,原來是又在準備講稿。
她繼續往上爬樓台,路過休憩的平台,一直到了頂上,進了右手邊的樓里。
找到一號報告廳的後門,推開一道縫隙,耳朵里立刻灌入他的聲音,不能更熟悉,然而她一個字都聽不懂,是全英文的。
看來又是他把以前的演講內容拿出來對付了。
弧形的大廳里擠滿了人,每一級階梯都站滿了,都是20出頭的學生。
本科生沒人認識她,她很自在地空隙里鑽來鑽去,終於眼前豁然明朗起來。仔細一看,前排清一色的小女生。
趙寧靜心裏輕哼,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
再去看演講台上的人,身姿挺拔,白襯衫黑長褲,袖子挽到手肘,一手抄在口袋裏,一手拿着激光筆。
涉世未深的小女生們視線都粘在他身上,就這麼被外表給蒙蔽了。
誰又知道,外表光鮮的他在家唯一會做的事,就是脫下衣服扔到臟衣籃里,而他的一身乾淨清爽都是來源於另一個家庭成員的做牛做馬。
她出神地看着他,直到他也終於在人群里發現她,視線相交,他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抿起一個不太明顯的笑容。
她的眼神再次掃過一眾小女生,黎若谷也剛好看見,幾不可見的搖搖頭。
只有她懂他的意思,不過又是在說她醋罈子。她低下頭,不跟他眉來眼去,太幼稚!
垂下眼睛,卻正好對上前排一個男生的目光。
男生偷看她被抓到,沒有臉紅,反而舉起手機給她看。
趙寧靜眯起眼睛一看,屏幕上寫着一行字:姐姐,你是研究生嗎?
趙寧靜微笑地對他擺擺手,就聽到黎若谷切換了中文說道:“今天先講到這裏,現在可以自由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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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最後一章,這篇文是幾年前寫的,很過時了。而且當時因為某個出版社的奇葩總編各種亂給意見,重寫了三遍,已經基本沒有最初構思的影子了。吐血的是最後還沒要,導致我PTSD好幾年,都沒敢開新文。今年才開始寫了系列二,算是把當時那個構思圓滿了。